東都平原三麵環山,隻要控製住這條大河,山關不破,憑了數郡的百萬人口和這片富饒之地所能貢獻的賦糧,應當能夠與京都長久地對峙下去。


    天授三年――自然了,此為京都這一方的年號,對於去年叛亂、另立朝廷的東都來說,是正元二年。


    這一年五月,桃林大戰方結束不過數日,李玄度看破沈d計劃,沒留給他任何的喘息機會,在他渡河敗退到鹿橋驛後,麵對渡船皆被叛軍收毀的現狀,徹底放棄輜重,精選了一萬人馬,令每人隻帶夠三日的口糧,在附近百姓的支援下,借臨時拚湊出來的數百條民舟連夜渡河,急襲推進,連續兩日奔襲百裏,最後追上沈d軍隊,兵分兩路,突襲大營兩端,南北夾攻。


    當時正是深夜,莫說叛眾,便是沈d,亦未想到李玄度竟如此快便追了上來,夜間也根本無法探明到底來了多少人馬,隻兩頭遭打,一時間根本無法組織對戰,幾半數的士兵不戰而降,最後靠著一支他自己的親兵方殺了出來,邊打邊退,帶著隻剩萬餘的殘兵,連夜退入了東都。


    長夜難明。


    他雙目血紅,身上的明光鎧碎裂,臉容染著未拭淨的殘餘的汙血,一手緊緊抓著腰間那殺過不知多少人的青鋒劍柄,獨自立於皇宮攝政殿旁高達百尺的章台之上。


    頭頂,是看不到半點星光的漆黑夜空,腳下,如臨萬古深淵。


    狂風大作,掠過章台,他身軀被吹得搖搖欲墜,仰頭,幾欲狂嘯。


    隻要往前踏出一步,一小步便夠,一切恥辱,都將徹底離他而去。


    宮人奔了上來傳話,道群臣獲悉他深夜返迴,悉數皆趕來拜見,此刻已是聚在下麵的攝政殿中等他。


    沈d長長地唿吸了一口氣,緩緩轉身,邁步下了章台,走向那間宏宇的大殿。


    殿內燈火如晝。


    他尚未走到,便聽見裏頭傳出一陣激烈的爭執之聲。無外乎依舊是為那空出來的大司農之職該由何人擔任而爭吵不休。兩方一方以來這邊之後被封為了大長公主的李麗華為首,另一方,則是小皇帝的舅父劉國舅等人。兩邊爭執激烈,甚至連沈d的到來亦毫無覺察。


    他停在殿口,冷眼看著這一群仿佛鬣狗露出了犬齒在不停相互撕咬的人,看了片刻,走了進去。


    眾人發現他現身,爭吵停止,齊刷刷全都望了過來。見他這般狼狽模樣,聯想到才聽到的關於他打了敗仗的消息,起先有些不安,但轉念一想,這邊東都不但有天塹可守,漠北還有聯動,便是失利,想必也是暫時,於是又都放了心,紛紛拜見。


    國舅向沈d見完了禮,不敢貿然問戰事的情況,隻為方才的爭執自辯,訴李麗華飛揚跋扈,前些時日為推她的人擔任大司農一職,竟以保護小皇帝安全為由,當著東都文武百官的麵在大殿上帶著衛士闖入,公然威脅,他無可奈何,隻能退讓。


    “攝政王,大司農掌賦稅錢財,田租口賦,鹽鐵漕運,銅錢鑄造。定都後,她貪財好利,推舉那人,分明是要從中謀取私利!攝政王您如今更需信靠之人擔當此職――”


    李麗華怎肯示弱,立刻上前怒斥:“血口噴人!若論懷有私心,你才是這東都裏的頭號之人!別以為我不不知道你的盤算!你再如此一手遮天,借小皇帝做擋箭牌,往後,恐怕就連攝政王亦要受你拿捏!”


    兩邊唇槍舌劍地又吵了片刻。劉國舅畢竟忌憚李麗華和沈d的關係,最後先停了下來。


    李麗華神色微微得意,愈發鄙視劉國舅,轉向沈d:“攝政王!大司農的位置,我是全然出於公心,舉賢不避親罷了,卻被人如此汙蔑,請攝政王為我正名,萬不可令小人當道,寒了忠心!”


    沈d還是一言不發,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手按著劍,慢慢地朝著眾人走去。


    他臉色陰沉,渾身似帶了一股陰森的殺氣,極是}人。


    大殿裏的氣氛,隨著他的起身,突然也變得壓抑了起來。


    眾人皆屏聲斂氣。


    他漸漸靠近劉國舅,劉國舅忽覺膽怯,想往後退,又不敢亂動,硬著頭皮正準備他朝自己發難,忽發現他未停,竟越過了自己,似朝對麵的李麗華走去,這才暗暗鬆了口氣。


    就這片刻的功夫,他額頭也是出了一層冷汗。


    他暗暗地飛快擦了擦汗,隨即盯著沈d的背影,隻見他慢慢走到了李麗華的麵前,停下。


    氣氛愈發凝重了,眾人皆不解,又覺不安,盯著他看。


    李麗華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皺眉不滿:“攝政王這是何意?莫非寧可相信那邊,也不放心我了?”


    沈d依舊望著她,神色冷漠,恍若未聞。


    李麗華的心中忽然湧出一絲不詳之感,強作鎮定,冷笑道:“沈d!你若沒有我的相助,你焉能有今日,你不感恩,反而對我如此態度……”


    她說著,見他那隻握著劍柄的手緩緩握緊,似要有所動作,臉色驀然大變。


    “沈d,你敢――”


    她突然掉頭,往外奔去,口中厲聲喊道:“來人!快給我殺了這個姓沈的惡賊――”


    沈d靠不住,和自己不過是相互利用,她早心知肚明。逃到東都之後,這半年間,趁他攻打京都,她在這邊早暗暗地布好了局。


    照她原本的設想,沈d拿下京都是遲早的事,待事成之後,伺機趁他不備,將他殺死。


    一旦他死了,小皇帝便就真正受自己的控製,往後她的地位,足比當日薑氏太皇太後。


    她沒有想到,後來竟殺出李玄度,致令時局大變。一切隻能暫時隱忍。


    此刻見沈d這般模樣,她心中覺著不妙,這才轉身奔逃,唿聲未落,就聽“噗”的一聲,眾人又見眼前劍光一動,伴著李麗華的慘叫,定睛望去,她已撲倒在地。


    一道血,跟著從她的身上飛濺而起。


    沈d收了劍。


    劍刃之上,血慢慢地流動匯聚,最後沿著劍尖,滴滴答答地濺落在地。


    “沈d……你……無情無義……你不得好死……”


    李麗華趴在地上,痙攣了幾下,氣絕身亡,雙目依舊圓睜,充滿了不甘和憤恨。


    那道血噴濺得老高,濺到了對麵劉國舅的臉上,他大驚失色。


    不止是他,殿內所有人全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待反應過來,見沈d神色如同嗜血,目光似從自己的臉上掠過,無不暗自心驚。


    連李麗華的人,此刻被沈d的煞氣所震,也不敢作聲。


    沈d這才轉向劉國舅,冷冷道:“如此,你可滿意了?”


    劉國舅恨極了李麗華,原本日夜想著如何在她弄死自己之前殺死她的。但此刻,見她竟如此猝不及防地死在了沈d劍下,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定了定神,勉強奉承:“攝政王明察秋毫,為劉某做主,劉某十分感激……”


    沈d打斷他:“既感激,那就和陳祖德一道,給我死守城池!我要親自去漠北走一趟!”


    劉國舅以為他是要去搬東狄人的救兵,深信不疑。大殿裏的其餘人亦鬆了口氣。


    劉國舅遲疑了下,又道:“萬一……守不住,攝政王又未歸,該當如何是好?”


    “守不住……”


    沈d兩道冰冷目光掃過地上李麗華的屍體。


    “這便就是你們的下場。你們背叛京都也就罷了,還與東狄人勾結。一個一個,李玄度焉能輕饒?”


    眾人被他一句話說得沉默不言,臉色灰敗。


    “是,是……明白了!”


    劉國舅思索了下,咬牙道:“李玄度若敢強攻,我便殺一撥城中民眾!他不是約束軍隊,對天下號稱行軍不損半株青苗嗎?對著滿城百姓,我看他怎麽攻!攝政王放心去,但請速去速迴!”


    沈d麵無表情地從地上那屍首旁走過,邁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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