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的海麵上平靜無波,顯示出與這個季節並不相符的安寧祥和,但是站在甲板上的李修遠卻並不平靜,自從在渤海接受了薑田的檢閱之後,他就進入到了這輩子從沒有過工作狀態,這的確是前所未有的,哪怕是當年和鄭家艦隊一起北上,大大小小幾百艘船殺向北方,他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過。就後金的那點水上力量李修遠完全沒看在眼裏,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緊張或恐懼。可這次麵對的敵人非同尋常,他們既不是單打獨鬥的西夷海盜,也不是船小沒炮的倭寇,作為東亞海麵上稱霸幾十年的艦隊,就算李修遠有足夠的信心戰勝敵人,卻也要小心萬分不敢有絲毫大意。


    “勸降的人迴來了嗎?”放下望遠鏡李修遠輕聲的問手下人。


    周圍的相互對視了一眼,均無奈的搖搖頭。如果放在以前是沒人認為能勸降鄭家艦隊的,就是勸降一兩支艦隊的統領都難,因為鄭成功在自己這幫心腹眼中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大家大家都知道前明朝廷的習慣,招安之後能閑散的過完餘生都難。


    但今時不同往日,一來天眷帝對投降的敵人可算是十分寬厚,鄭成功一死鄭家就沒有一個能統領全局的人物,二來看看腳下這定海號,不用太多隻需要有一、二十艘,不敢說天下無敵,至少在整個亞洲都能橫著走。再死抱著偽明朝廷也沒有翻盤的希望了。


    其實大家心中還有另一個想法隻是誰都沒有說出來,那就是這中華海軍未來的高等將領就那麽幾個名額,如果鄭經真的識時務投降了,保不準天眷帝念在他爹的情誼上封個爵位,那他手下那些老海盜們可就有可能進入海軍了,到時候自己這幫人就算勞苦功高論起跑船的本事也不及人家,萬一以後見了這幫降將還要叫一聲首長……凡是想到此處的人均希望鄭氏不要接受招安,就這麽逆曆史潮流被無情的碾壓算了。


    李修遠知道自己手下這幫人的想法,如果不是和鄭家那邊有些交情,他也會這樣想的。隻是勸降這件事他做不了主,因為勸降的使節根本不是自己派出去了,說客這個工作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幹的,張韜很清楚勸降的重要性,這不僅是政治上的,同時也能挽救一批優秀的水手。


    所以使節的人選就定位了前明的一個降將,大家都熟悉的江北四鎮之一,原鳳陽總督麾下的黃得功。這位仁兄絕對是明末的風雲人物,也是在這個時空中比較早投降張韜的明朝將領,當然這一方麵是因為當時的張韜頂著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帽子,另一方麵還因為黃得功的靠山馬士英被張韜一舉成擒,後來這倆人促膝長談,前鳳陽總督對外宣布聽從調遣,這樣一來他黃某人也就順理成章的受張韜節製。


    後來的曆史證明,黃得功雖然有著那個睡袋的軍閥特征,可在忠君愛國這一原則問題上,還是靠得住的。所以在張韜一邊沿長江布防一邊對舊軍隊整訓的時候,黃得功是江北四鎮中唯一留用的。另外那仨人在收繳了兵權之後都給個閑差遠遠打發了,至於後來劉良佐複又叛變投了滿清,卻因為自己舊部大多被拆散混編,也沒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現在的黃得功本來在北伐後論功,也能當個封疆大吏了,可朱家及一幫恨軍隊做大的文官們,有掀起了黨爭的風潮,黃得功不是張韜的嫡係,手下又有軍隊,所以受到了文官集團的拉攏,征戰南北的黃得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政治白癡,抄自後世的部隊政治教育讓他看清了一切,但他也知道自己在這政治漩渦中實在太渺小,所以不顧張韜的極力挽留迴老家做個富家翁去了。


    中華朝定鼎之後,張韜沒忘了那些曾為國為民浴血奮戰卻又和自己政見不同的人,大家都有封賞,用張韜的話來說就是,你可以和我的見解不同,卻和你應得的榮譽無關,由此可見派這麽一個身份具有代表性的人去台灣,用意究竟是什麽了。


    黃得功的到來,讓本就暗潮洶湧的台灣小朝廷更加的緊張起來,評論這一時期的台灣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鄭經這個人物,在原本的曆史上,若不是這個政治強人的合縱連橫,台灣會不會撐那麽長的時間,甚至一度反攻大陸都很難說,但這個人也有自己的曆史局限性,其人生以及台灣的命運被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給害苦了。


    這個時空中因為鄭成功早早地就收縮至太歪,沒有留下廈門之類的前沿陣地,所以沒有鄭經跨海奪位的一幕,可他因為與弟弟乳母的私情還是備受質疑,自己老娘也是十分討厭私生子鄭克臧,叔叔鄭泰雖爭位失敗率艦隊出走。可最近傳來消息,鄭泰退入琉球之後和日本人勾結,意圖打劫中華朝的艦隊,反倒是惹毛了大陸那邊,討伐艦隊現在就停在澎湖外海,台灣與澎湖群島的聯係已經部分中斷。中國沿海的海盜們曾不止一次的麵對這種局麵,但他們依然頑強的存在了這麽多年,可是這次無論鄭經還是他手下那一眾老海盜,都覺得已經無力迴天了。


    鄭經不是一個莽夫,他知道僅憑一個台灣哪怕是加上東南亞的諸多歐洲人,也不可能同統一安定的大陸對抗,所以一開始他就打算被招安,但被什麽樣的條件招安就是需要討價還價的事情,為了能讓中華朝接受自己不登岸、不交兵權、受封為藩王的目的,他也要認認真真的同大陸的艦隊打上一仗,於是一場現在還不為人知卻在今後的載入史冊的海戰不可避免的爆發了,隻是這次的交戰雙方沒他鄭經什麽事。


    李修遠率領艦隊奔赴戰場,就算他對新戰艦的性能了如指掌卻也不敢托大,當年稱霸東南亞海麵的鄭家餘威猶在,他一直在思考如果當初不是鄭泰輕敵,自己又一心逃跑,說不定這條命就留在日本了,於是當他在濟州島補給時得到了情報,當初襲擊自己的鄭泰已經和台灣決裂,這才大膽的製定了一個奔襲琉球的計劃。


    “右滿舵,集火敵旗艦!”在隆隆的寶勝與濃密的硝煙中,李修遠依舊穿著自己的軍禮服屹立在甲板之上,既沒有穿上沉重的護甲,也沒待在指揮官專用的裝甲艦橋,他這種個人英雄主義曾被薑田稱之為匹夫之勇,對特遣艦隊軍官進行突擊培訓的時候,是嚴令禁止這種行為的,因為現在的中華朝缺德不是船而是有指揮經驗的軍官。


    李修遠知道薑大人的用意,隻是他卻改不了這個毛病,自打配發的新式海軍禮服穿上身,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無法脫下它了,用薑田的話說軍禮服沒有任何實戰價值,這隻是一種穿著用來炫耀的漂亮衣服,但是軍人需要炫耀什麽?自然是悠久的曆史與傳統以及讓人心生敬畏的戰績,用來展示這些的便是軍禮服,它不僅是對軍人身份的識別,還代表了一支軍隊的靈魂,所以後世但凡有過輝煌曆史的軍隊,軍禮服卻很少裝扮的花裏胡哨,無不殊途同歸的走向凝練與深沉。


    雪白的禮服在硝煙中若隱若現,戰艦上的水兵看見自家司令的身影便有一種沉穩的安全感,這也是李修遠必須矗立與炮火之中的原因之一,這幫臨時補充上的新兵可不一定能臨危不亂,自己同他們衝鋒在前能有效的穩定軍心。自打駛離濟州島,老水手們就已經看出了艦隊在駛向琉球,麵對即將到來的戰鬥,所有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自己這邊就那麽幾艘船,對麵卻是鄭泰率領的一百餘艘戰艦,這可不是日本人的安宅船,哪怕是蒼山、廣船一類的小船,得益於前兩年大陸甩賣剩餘軍火,也是裝配了不少火炮的。在自己這邊卻隻有區區八艘船而已。


    讓任何一個指揮官來看,都會覺得這不是勇敢而是送死,其實李修遠也這麽認為,所以他拒絕了其他艦隊的之緣,那些並不比敵人先進多少的友軍,若沒有必死的戰鬥意誌反倒是會拖累了自己,在駛向劉秀的路上,他反複的設想過各種交戰方案,也盡可能的將所有變數考慮在內,可他卻怎麽也沒想到,當鄭泰艦隊出現在望遠鏡中時,整個港口才剛剛籠罩在旭日的光輝中,無波的海麵靜謐安詳,無論是艦隊還是港口都還沉浸在睡夢之中,完全沒有臨戰的樣子。


    雖說是保密極嚴的奔襲,可誰也沒想到能偷襲成功,路上也曾遇到過類似巡邏船一樣的小股戰船,但為了戰役的突然性李修遠並沒有理會它們,而是埋頭向前猛衝,可能那些偵查艦隊現在還沒能趕迴來呢。再看看牆上掛著的艦鍾,這也是在濟州島才補給到的好東西。時間正好是淩晨四點左右,不用想這正是偷襲的絕佳時間,雖然夏日的日出總是這麽早早的到來,可幫鬆懈的海盜還沒想到死神正在降臨。


    沒有過多的猶豫,李修遠命令艦隊成橫列直撲港口,在堪堪夠到射程內的時候,一個漂亮的集體右轉,讓本來的橫隊變成了一列縱隊,也不管什麽發射順序火炮、火箭一股腦的就砸了過去。驟然遭到襲擊的鄭泰艦隊自然是陣腳大亂,水手們慌慌張張的從船艙裏跑出來,有的急著生帆有的急著劃槳,結果就是本來擁擠不堪的港口更是混亂異常。而李修遠這邊卻因為有著火箭炮而對對方密集的停泊區域造成了十分慘重的打擊,李修遠更是親眼看見一艘不算小的福船被定海號的一枚主炮炮彈打穿外殼,炮彈在緊鄰的另一艘船中爆炸。每隔兩三分鍾就襲來的一票火箭彈更是讓活著的水手肝膽俱裂,在空中炸裂的火箭每次都能讓甲板上爆發出蓬蓬血霧,那些沒爆炸的也好不到哪去,往往是落在船上船被點燃,落在海上海水在燃燒,若是被人沾上這種火焰,哪怕你馬上跳海,也不一定能活得了,這等景象恐怕就算是十八層地獄也不多見,卻已是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


    港口內雖然亂作一團,但是港口附近的炮台卻最先反映了過來,這些炮台都是最近才修築的,所以李修遠事先並不知道,等它們射出十八磅的鐵球時,著實讓這位特遣艦隊司令員嚇了一跳,他太熟悉這種火炮了,無論是在城頭上防守,還是北伐時用來攻克城池,這種火炮都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所以這種十八磅艦炮還有個十分中國化的名字,叫做紅夷大炮後來改為紅衣大炮。隻是這迴鄭家的炮兵準頭明顯差了一點,胡亂射來的炮彈沒有一顆能威脅到艦隊。但饒是如此李修遠也不敢再久留,哪怕是定海號這種堅固異常的大船,被紅衣大炮打中也會留下一個難以修補的窟窿。


    特遣艦隊暫時退到了外海,這給混亂的港口留下了一點喘息的機會,滅火的滅火堵漏的堵漏,卻沒一個想著要衝出來決一死戰,這幫家夥都已經從剛才的襲擊中看出來了,論速度自己不如人家,論火炮自己不如人家,論令行禁止嚴整有序的素質,自己還是不如人家,這樣一看出海也就隻有死路一條。他們不出來李修遠也有點犯難,原想著打鄭泰一個措手不及,最後逼著他同自己決戰,然後就能憑借著性能的優勢逐漸耗死這個老海盜。現在看來這老東西似乎也有些膽怯了。可當李修遠舉起望遠鏡再次仔細觀察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因為根據皇帝陛下培養的那幫無孔不入的探子匯報,鄭家因為並沒有和大陸鬧翻臉,所以還能獲得一些海貿的便利,最近更是從荷蘭人那裏買了幾艘武裝商船,這種船至少有二十門火炮,比鄭家最大的福船還要大上一號,而鄭泰恰巧就分到一艘,但是現在找了半天,都沒能從一堆帆影中找到那艘船,難道說鄭泰此時不在琉球?


    其實鄭泰就在這裏,隻是並沒有停泊在普通的港口裏,他自從知道了瀨戶內海襲擊戰的慘敗之後,就已經明白了自己橫行日本海的好日子要到頭了。而從台灣出逃之後他已經沒有了任何依仗,更難保鄭經不會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將自己當成是獻給大陸的投名狀,所以他有且隻有唯一的一條出路,那就是成為東印度公司的馬前卒從此為荷蘭人辦事。恰好此時的荷蘭人正為了西班牙人出使中國並獲得了皇帝垂青的事情發愁,他們也害怕西班牙人慫恿中國同自己打起來,更是垂涎於曾經屬於鄭家,現在又被大陸奪走的對日貿易份額,所以他們也有必要找個看上去能幫著自己爭奪霸權的打手。


    這樣一來各懷鬼胎的兩撥人就走到了一起,荷蘭人為了彰顯誠意不僅將鄭泰的座艦翻修一新,還從巴達維亞擠出了本不富裕的船隻,派遣了一個十艘武裝商船組成的艦隊,這支艦隊的任務一方麵是要支援鄭泰,另一方麵就是瞅準機會看能不能將西班牙特使在海上進行截殺。他們算準了費爾南多肯定會從大沽口坐船出海,隻要到了海上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將其擊沉在去往呂宋的路上,至於這會不會引發中國對荷蘭的全麵敵視,這就暫時不去考慮了,隻要中國和西班牙不聯合在一起,那麽東印度公司就有理由相信自己還能控製住局勢。


    當鄭泰收到艦隊遇襲的消息時他恰巧不在首裏城,而是為了迎接前來幫忙的荷蘭人帶來了一個隱蔽的港口之內,這個港口的位置和後世那霸機場的位置很接近,毗鄰那霸港卻又隱藏在一個海灣之中,所以直接殺向港口的李修遠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看見這支戰鬥力最強的艦隊。不過這也沒什麽關係了,反正鄭泰的主力艦隊現在已經被嚇破了膽,絕對不敢離開岸防炮的射程。還不知道自己被誰襲擊的鄭泰自然是整軍備戰傳令讓艦隊出擊,自己則跟在同樣急於建功的荷蘭人身後準備打一個勝仗提振一下士氣,可是等這十一艘標準的歐洲帆船駛入外海,卻發現海麵上隻有八艘戰艦,遠不是中國式海戰中密密麻麻布滿火攻船的樣子。


    十艘荷蘭戰艦中有三艘是最精銳的蓋倫戰艦,而這三艘也是中國人的老朋友了,當年料羅灣一戰跑了幾艘蓋倫船,他們仨就是這其中的幸運兒。所以荷蘭人其實還存了一個心思,那就是如果看見當年那種陣勢的中國艦隊,就立馬楊帆遠遁,決不能讓東印度公司寶貴的戰艦再沉入海底變魚類的樂園。如果薑田在這裏,一定會感慨世事無常。同時也會鄙視荷蘭人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精神,就算是商人趨利,也不能如此要錢不要命吧?你們當初被鄭芝龍打的俯首稱臣,不得不用日本船的名義買通行證用,現在看鄭家分裂了就以為自己能翻身?可為什麽每次你們都會選最不該選擇的盟友呢?於是史稱琉球海戰的大戰在雙方的陰差陽錯下於焉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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