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田以前並不是多麽熟悉化學工業,僅有的一點知識還都是停留在書本上的那些理論而已,但就算如此也比現如今世界上所有的科學家都要強。宋應星雖然不知道三酸兩堿指的是什麽,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是薑田肚子裏一定還有更多的秘密沒有透露出來。他也看了自己孫子連夜抄寫的教材,雖然滿篇簡體字但是不影響閱讀,可他依舊沒能搞清楚書裏的內容究竟在說什麽。早已有了心裏準備的宋應星知道,自己離告老還鄉的日子不遠了,隻等著薑田把宋懿這些新生力量培養出來之後,就是他宋應星榮歸故裏之時,想想自己生逢亂世,卻又於科場屢試不第,若非遇到當今聖上,他也就是在家鄉孤獨終老了,說不定有一天麵對滿清的鐵蹄也來個以死明誌之類的作法。可見他這輩子已經別無所求,隻要為年輕人把好關,留給他們一個蒸蒸日上的科學院,也算站好最後一班崗。


    薑田那邊就有點發愁了,這事隻能怪他自己多嘴,明明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他處理,非要攬這個活幹什麽?就算是黑火藥隻要配方合理至少還能用兩百年,等手頭沒有工作之後再搞什麽發射藥的研究工作也不遲啊!想到這裏薑田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完全都是被宋老頭那惡心人的火槍設計圖給鬧的,一看見這種外行的設計,他就忍不住要評論一番,結果給自己裝進去了。迴到家中的薑田直發愁,整天眉毛都擰在一起就好像別人欠了他一筆巨款。這個樣子可是嚇跑了不少湊過來的女性,就連一向沒大沒小的幽蘭都不敢靠近。


    “老爺喝口茶吧?”這個時候唯獨心月端著茶盤走進了薑田的書房。


    正在對著桑皮紙畫來畫去薑田抬起頭,看見對方不僅端來了一盞茶,還有幾樣剝了皮的幹果擺在盤子中:“你倒是心細,怎麽想到準備這些吃食?”


    心月微微一笑:“這還是老爺當初自己說的,吃這幹果補腦,尤其是核桃最為有益。”


    薑田想了想,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似乎看見了希望:“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也曾在茶館中隨我學過畫這種簡圖。”


    心月低頭看了一眼圖紙:“雖然不知道老爺要做什麽,但是這種圖紙的確能夠畫出來。”


    薑田一聽來了精神,然後隨手抽出一張畫好的圖紙給她:“你能看懂這上邊畫的是什麽嗎?”


    心月接過圖紙一看也皺起了眉頭:“似乎是一張桌子。隻是下邊還有四個輪子!”


    “好!”薑田對此很滿意,能從並不直觀的線條中看出個大概輪廓,這說明她的確是能讀懂圖紙:“如果你現在沒有什麽事情的話,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猜出要讓自己幹什麽的心月有點興奮,其實她一直都想跟著薑田好好學學那些格物致用之學:“老爺盡管吩咐。”


    得到肯定答複之後,薑田先是命人搬來一張八仙桌,然後在上邊墊了兩塊磚頭,斜放上一塊木板充當臨時的工作台:“我會簡單的勾勒出要造的東西是什麽並且標注尺寸,然後你就負責將那些不規範的線條畫好,最後的潤色由我來做可以嗎?”


    心月點點頭,然後就等著薑田把粗圖給她,薑田也沒廢話,抄起一根碳條就畫了起來,看上去有點素描的意思,隻是線條簡潔且抽象,其實鉛筆芯的作法很簡單,隻不過薑田一直沒有時間去研究,加上碳條也能湊合著使,就沒考慮製造鉛筆,今天突然間要繪製如此之多的圖紙,才讓薑田覺得有必要將這個科技點亮,這也是教育事業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拿過薑田畫的粗略圖,心月就感到一股莫名的興奮,她突然發現自己原來還能在工作上幫助薑田,尤其是繪製圖紙這種事情,不僅整個薑府隻有她一人能做,而且還可以近距離接觸到他,更可以看見許許多多奇妙的機器設計,還有什麽比這種生活更美好的?尤其是看著他隨隨便便用炭筆一劃,簡單明了的東西就躍然紙上,這手法卻與傳統繪畫的筆法完全不同,隻可惜筆力不足,看上去有些歪歪扭扭的。


    他們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畫簡圖一個去校正,薑田再將圖紙拿迴來深加工,標號比例與尺寸之後,還不忘了注明材質與加工要點,這是他長時間同科學院那些半吊子打交道之後的經驗。有時候他真的很懷疑研究員的入選標準是什麽,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他們能搞得無比複雜,甚至還以將機器設計複雜而為榮,問他們原因之後,得到的迴答出乎薑田的意料:機器就是要複雜才能看出厲害啊!結果就是薑田先要掰開了揉碎了和他們講,隻有化繁為簡將複雜的功能用簡單的零件呈現出來,這才是體現設計者功力的地方。等薑田終於可以扔下筆揉著發酸的手腕長出一口氣的時候,才發現早已過了掌燈的時間,天空早就是漆黑一片,而他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屋子裏同時點燃了十幾棵蠟燭,所以他才感覺不到光線變得昏暗。而這個時候心月已經準備好了晚飯並且端到了書房,隻等著薑田完工之後就能吃上熱飯。


    “先生明日又要離家不歸了吧?”心月在不知不覺間又將稱唿換了迴來,可能是這一天的工作讓她找到了當初求學的感覺。


    薑田一邊扒拉著飯菜一邊點頭:“是啊,那些人要有你一半的靈性我也不至於泡在作坊裏不迴家。”


    這不算是誇獎的誇獎聽在心月的心理,卻比任何一種甜言蜜語都受用,她知道薑田不是那種會哄女人的登徒子,所以從沒有奢求能聽見薑田海誓山盟,但是能得到這個海內第一科學家的稱讚,絕對是所有科研人員的最高追求。


    吃晚飯之後薑田無奈的將飯碗一推:“你先去休息吧,今天我還有些工作要做。”


    就這樣一夜沒有合眼的薑田,第二天一大早讓人抬著整箱的資料坐上了馬車,直奔城外而去。府中上下都知道他一夜沒睡,但是他究竟在幹什麽卻完全不清楚,唯一一個知情人就是心月,所以很多人都好奇的想打聽點內幕消息,世人都說這薑老爺身懷異稟,卻不知道這異在何處。對此心月隻是搖了搖頭,她也搞不清楚那些圖紙上的機器究竟有什麽用處,隻是聽薑田提起過,若是這些都能變成實物,那天下將有翻天覆地的變化。聽了這不算是解釋的解釋,眾人心中的疑惑隻會更多。


    “先……先生!這些就是全套的平板玻璃生產線?”僅僅是大概瀏覽了一眼,宋懿就已經被震驚的說話都不利索了:“若是這些都造出來,恐怕還真要幾萬兩銀子!”


    喝著茶勉強支撐的薑田歎口氣:“反正也不是你花錢,陛下都沒心疼你就別操心了,再說這套機器算是定製,少不了科學院的工錢,隻是這圖紙你們不能複製。”


    宋懿搞明白了來龍去脈之後隻剩下了感歎的份:“這手筆也隻有天家能拿得出來,換做別人就是圈下這麽大的土地都不可能,若是依照此法真的能製出大塊的玻璃。今後西夷的貨就甭想賣給咱們了。”


    薑田心說可不僅是賣不出去這麽簡單的,說不定咱們還能返銷歐洲,誰讓這條生產線提前五十年問世呢:“這幾天可還有新磨製的玻璃?”


    “有,按照您的要求已經製出了幾塊,水銀我也備齊了,隻等您來製鏡。”


    薑田歎口氣:“這工廠的投資,其實十有八九要從這幾麵鏡子裏出,明明活都是我幹的,卻隻落下個五成的股份。”


    宋懿可不敢接口,但是他心裏也明白,從製備玻璃到研磨成片,最後製成玻璃鏡子,除了最後安裝鏡框之外,所有的工序都是薑田指導下才完成的,但是皇帝一句話就吃掉了一般的好處,換做是誰都要抱怨。可誰讓你還做著人家的官呢,鬥牛服是那麽好穿的?


    薑田強打著精神製作了三麵鏡子,然後就是等著自然風幹。實在堅持不住的薑田迴到自己專屬的一間屋子裏補覺去了,隻留下宋懿對著一箱子圖紙發呆。好在薑田對每一套圖紙都進行了編號,並且有著詳細的文字說明,這還不算甚至連他設計的那些量具該怎麽使用都有著圖文解釋,搞得宋懿唉聲歎氣的直撓頭,這薑大人也真是的,自己好歹跟著你完成了那麽多的發明創造,哪能笨得如同劉寶鎧那般不開竅?好在這設備說起來是皇上訂購由科學院打造,但實際上還是薑田獨自發明,不過這些並不用太著急,那片工廠占用的土地都還沒有準備好,工廠更是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開工呢。


    就在薑田睡大覺的時候,乍暖還寒的北京城被另一件事攪得雞犬不寧,因為皇帝在一天之內通過內閣連下兩道旨意。首先就是宣布新的度量衡,並且向各地州府頒發新的量器,今年夏糧完稅要以新標準執行。這件事本來沒什麽大不了,甚至不少人還覺得聖命下的太晚了,畢竟曆朝曆代都是這個規矩,新朝廷坐穩之後必然要有新的章程。可是今年不同往日,以前各朝各代雖然標準不一,但是變換並不是太大,就好比元朝的一尺和明朝的一尺相比差不了多少,有時候民間總要適應個十幾年或是幾十年之後才能熟悉。至於前明更是頒發了標準的斛,收糧的時候往斛裏一倒該多少就多少。今年的規矩反倒是變了,在尺之上不是丈了,而是變成了米!還有一堆聽都沒聽過的新名詞,並且不頒發斛或是鬥,隻給個砝碼和計算公式,收糧要自己算清楚,哪怕是交銀子你也想好了,一斤變成十兩不說,這兩還大的離譜……


    如果說新度量衡隻是造成了民間的困擾,那麽另一條命令則是讓全國的讀書人為之振奮,皇榜上說的明白,為了不絕士人上進之路,明年春天特開恩科,凡舉人功名者皆可參加!還沒等那些舉人老爺們歡唿雀躍,皇榜上的另一條解釋馬上就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隻見上麵寫著,為仿古訓,除八股文之外,另加策論與算學兩篇,三文合一才是最終的成績!


    “這……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一個本來還很開心的看著皇榜的年輕人,一瞬間就眉頭緊鎖,若不是因為看榜的兵丁眼神不善,估計他就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了。


    他雖然比較聰明,可擋不住有缺心眼的在那裏叫屈:“豈止是本末倒置,照此看來,若是道德文章一文不通,卻於那策論與算數精通,一樣能金榜題名,這可真是別有用心!”


    話說的很直白,可周圍人並不附和,反而是站的離他遠點,若是真的因言獲罪自己也好免受牽連,氣得那個傻小子直叫嚷人心不古。當然這都是小插曲,因為人們馬上就發現了皇帝的良苦用心。隨著榜文一起下發州府的還有一套基礎算數教材,據說這是太子根據禦教院的課本改良的,並且親自主持印刷了幾千套,就是要普及到縣學這一級,然後聖命上明確寫著,每月都要指派軍中文職按此書免費授課四天,天下人皆可聆聽,這也算是給那些隻懂得八股的老家夥們一個臨時抱佛腳的機會,免得你們到時候說皇上不教而誅。等他們看見這個課本之後,更加肯定了皇帝這使出的是連環計,因為這本屬於掃盲性質的教材裏。開篇就用新老度量衡的換算做題,直到讓人搞明白四則運算。


    “唉……不學也得學啊!”這是不少人的直接感歎,甭管你是否要進京趕考,最好都要盡快學會,要不然就是上街買個東西都能讓人騙了。


    還沒等這兩條聖旨造成的轟動效應平息下去,張韜這個軍人皇帝又出重拳,以前那些有功名的人是不當差、不納稅的,如果混上了舉人、進士之類的身份,不僅他自己不納稅,還有不少人拿著地契等著投效,寧可做他家的下人也不願意交納稅款。所以明末土地兼並嚴重,豪紳大戶們卻一分錢都不交納,空有近兩億人口卻隻收上來幾百萬兩的稅款。


    所以張韜明確規定,現有的土地不算,從聖旨發布之日後算起,新投效的土地一概作廢,明年科考中第者也不再享受免稅待遇!也就是說你要是個前明的舉人或進士,哪怕已經占了良田千頃也沒關係,反正你的子孫就是當上了六部尚書也不再享受免稅,隻要你一死,家裏的田地該交多少錢糧一分都不能少!而且稅款還不是按照人頭收取,改為了按田畝計稅!說白了就是雍正的攤丁入畝加官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隻是沒有一竿子打死所有人,讓那些老東西留下個緩衝的時間。而且明文規定,不管你有沒有功名在身,隻要超過六十歲就都不用當差了。


    這才是挖讀書人的祖墳啊,北方還好說,被農民軍加韃子連番洗劫,本就沒剩下多少大地主。就是剩下了也可以安一個“從賊”的帽子嚇唬一下。江南可真是被震的天翻地覆,且不說長江以南是傳統的文人匯聚之地,就因為當年南明劃江自守,加上當今陛下強勢整合諸路軍閥,所以當地的生產關係並沒有被破壞多少。那些個靠土地吸血的士紳們沒能傷筋動骨。結果當今陛下一登基,先是和東林廝殺一番,一幫根深蒂固的大族被舉家遷移,人心惶惶之下又傳出朝廷要廢棄科舉,這就有點釜底抽薪了,好在他們這迴比較冷靜,沒有搞出太大的動靜給朝廷留下把柄,眼看著熬到了新的一年,皇上看到官員青黃不接也動了開科取士的念頭,卻被告知就算你考上狀元,隻要家中有田就要交稅,這皇帝究竟還是不打算放過整個江南士林啊!於是……鬧事吧……


    明朝的時候受到地區教育水平的限製,所以發明了分區錄取的辦法,當時叫南北雙榜。這個辦法一直沿用到新中國的高考上,便有了地區錄取分數線的差異。畢竟中國太大了,窮富差距也十分懸殊,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平等。這種平等放在考試大省卻是一種災難,一幫子考試機器們大眼瞪小眼的為了幾分的差距拚了老命,可別的地方比自己少十幾分還能上一樣的大學,於是聰明的中國人發明了考試移民。問題是在明末這個時代,不是你想移民就能移民的,戶籍寫的是哪就要在哪考。那些沒遭兵災的地方人口一點沒少,錄取比例和北方相差懸殊,諸多因素匯聚之後,江南的學子們覺得自己被朝廷給耍了,紛紛聚集在各地的衙門前示威抗議,有的還寫下血書要聯名上京請願,搞得各地父母官們一腦袋兩個大。


    朝廷這邊也很奇怪,你們愛怎麽鬧就怎麽鬧,隻要不違法隨你們便。誰要是將和@平@示@威搞成了暴@力@抗@法,可就別怪執法機關不客氣了。然後就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朝廷的另一道聖旨又下達了,這迴命令比較簡單,那就是誰要覺著在老家考試吃虧,秋收前可以在當地衙門裏辦理移民手續。考試的時候自動將你算成北方人,不過移民之後半年之內必須搬家,並且十年不得挪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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