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後世一些歌功頌德拍馬屁的文章不同,薑田並沒有對那個收受賄賂的家丁進行深刻的思想再教育,對方也沒有痛哭流涕的認識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更沒有後來什麽亂七八糟的表決心談理想,發誓為了建設更美麗的世界而奮鬥終身。事實僅僅是第二天薑田將全府的人召集到一起,然後首先自我批評的將這個錯誤算在自己身上,因為是他自己沒有和下麵的人說清楚,所以宣布此事下不為例,今後若是再有吃拿卡要的現象,將會嚴懲不貸。幾天後那個門房因為遭受到極大的心理壓力而辭職了。事情的真相往往因為各種原因而淹沒在曆史長河之中,這點小事在薑田看來屬於管理不善的範疇,但是在某些有心人的眼中,就變成了可以大肆宣傳以證明某些政治上的正確性。也難怪當兩百年後翻案風盛行,這段往事被人翻出來受到反對派的攻訐,可結果卻使已經被神話的薑田在百姓心中地位再次上升,成為法製先驅的典範。當然這也和各方勢力不敢抹黑他有很大關係。


    後人怎麽折騰先不去管他,丘田出了薑府之後反倒有些為難了,他今天本來是帶著禮物登門致謝順便拜拜山頭,可愣是沒能上演傳統的投效戲碼,自己也沒表個忠心獲得對方認同,就連禮物都沒有送出去反倒還收了十兩銀子!但是他也不算是白來,因為根據剛才交談的那些對話中,可以很肯定對方已經將自己看成是帝黨陣營中不可或缺的角色,畢竟當馬前卒要有這份覺悟,想出人頭地就要先吃苦受罪。別看這次出差都是北方苦寒之地,但是能賺到的政治資本是無法估量的,同時對方也用很明顯的作法在警告自己,若是打算出門撈外快就趁早死了這份心思,當今皇帝和薑田都容不下那些潛規則。至於薑田還給他了一本小小的手稿,他一開始也沒太在意,但是當出京路上百無聊賴的翻看之後,才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


    京城的太陽照舊升起在東方的天空,那些為了生計而奔波的勞苦大眾們,才不會關心昨天晚上究竟有什麽重要意義,更不清楚一場改變千百年來土地所有權觀念的會談究竟會造成什麽影響,反正他們這些城裏人大多也沒有土地,就算有也僅僅是自己住的狹小院落,農村土改和他們真的沒太大關聯。在這麽個初冬的普通早晨,卻有兩撥人對薑田長期不幹正事心懷不滿,恰巧這兩撥人還都是從一個地方來的,抱有同樣的目的。


    “大人,小人已經打聽過了,這位負責的大使就是這幾日總能聽人談論的中華皇帝的後輩,當下已經官拜太子太保的薑大人!”一個有點肥胖麵容還算和善的家夥撅著屁股跪在地上,用一種諂媚的語氣繼續說到:“小人還打聽到此人生性好色,為此中華的皇帝幹脆賞賜了一座妓院!”


    薑田要是聽到這個評語,估計能一氣之下將這家夥當球踢,可是這也不怪對方,因為市井之中就是這麽傳的。


    一個跪坐在榻上的小個子正閉著眼享受著茶葉的芬芳,這種高級貨可是平時見不著的好東西,比常喝的抹茶不知要清香多少倍,聽到下人的匯報之後這人才緩緩的睜開眼:“是平三啊,你的消息準確嗎?”


    跪著的人連忙迴答:“應該是錯不了的,而且最近京城的妓院裏都在流行著這位大人做的曲子,若是他潔身自好又怎麽會傳播的那麽廣?”


    “都賞給他一個妓院了,這人還不滿足嗎?”喝茶的人有點吃驚:“也難怪,年輕人嘛,不過這倒是好辦了。看來還是你會辦事,這次若是能談成了,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那就謝謝大人的恩賜了。”說完,這個胖子就跪行著出了房間。等他完全走出了院子,才收起了臉上的媚笑,然後氣定神閑的撣了撣身上的土,他有點心疼這件絲質的打掛,不過一想到可能獲得的利潤卻又讓他無比堅定了起來。


    自從皇帝下令讓薑田接受談判之後,禮部總算是出了長一口氣,本來這種牽涉到兩國邦交與合約談判的事情,就不能讓禮部一家做主,每當有什麽新的變故他們都要暫停談判然後上書到宮中等著聖裁,照理說派遣一個全權代表也是應該的,可是在這件事情上無論是皇帝還是內閣、六部都有個統一的認識,那就是不能派任何一個儒家官員前往。對於皇帝來說這件事關係到穩定周邊勢力爭取建設時間的大方向,所以馬虎不得。而傳統官僚們則嫌撮爾小國也敢和天朝上邦談條件,說出去實在是丟人。再說派遣的官員如果官階太小又不符合禮法,怎麽說人家也是派出了天皇的全權代表,自己這邊就算是瞧不起那個什麽天皇,也不能找個芝麻綠豆官去應付吧。然後就是薑田的閃亮登場了,首先他的品級夠高,雖然沒什麽實權但是不正好呢你們那個傀儡天皇相得益彰嗎?再說他是皇帝的師弟,論起來也算是親支近派,又是最懂得皇帝心思的人,談好談壞都是皇帝和他的事情,與禮部沒什麽關係。沒想到皇上正好借這個機會又給薑田升官了,還禦賜了鬥牛服,這讓許多官員有種說不出的別扭感覺。


    本來薑田還想多調查一些日本的近況,可是派人打聽了一溜夠,就是沒人知道那個什麽東瀛究竟是個什麽情況。隻有劉寶鎧托人從天津那邊捎來點消息,但是也僅僅是兩個使團在采購上的一點內容,別的就什麽都沒有了。薑田一想這麽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再說反正現在兩國貿易屬於那種互通有無的情況,最次的結果也就是雙方達成了平等的貿易協議,應該是個簡單的任務。而且聽色狼的意思,這兩撥人自打上了岸就沒閑著,那是看見什麽買什麽。後來聽說中華不在限製海外貿易,你隻要能付款各種貨物要多少有多少,這才放慢了速度精挑細選起來。


    在交接了部分教具之後,薑田吩咐下人誰都不要動那些嬌氣的東西。然後他才穿上新官衣,閑庭信步般的來到禮部查閱一下卷宗,搞得禮部上下都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位薑大人並不將那些難纏的小矮子當迴事,禮部尚書胡敬一雖然沒少吃薑田的悶虧,不過他涵養還不錯。百忙之中也擠出時間親自接待了薑田,寒暄中還不忘偷偷的打量一番,也沒發現傳言中這小子夜夜笙歌他掏空身子後的虛浮樣子啊?


    “薑大人不知要如何處置此事?”廢話說的差不多了,胡敬一終於問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


    薑田一聽差點沒樂出來,處置?你打算不讓這群侏儒迴國了是嗎?轉念一想估計是這幾天讓對反糾纏的狠了,所以難免帶些怨氣:“胡大人有所不知,若是僅僅談通商事宜,也不至於嚴拓日久,陛下多次不同意他們的條件,其實是有其他打算!”


    胡敬一心想我知道陛下另有所圖,但是到現在我都沒搞清楚他究竟圖什麽?兩撥人在咱們這打架,他們打他們的好了,反正都是做生意,你們迴去打個頭破血流,選出老大再來買賣東西不就行了,咱管他們誰贏誰輸呢?


    薑田搖搖頭,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這個大人恐怕一時理會不得,還是先聽聽那些人自己怎麽說吧。我今日來還有一事,想煩請貴部替我下個帖子,就說小弟我明日在驛館擺酒替宴請兩國使節!”


    “啊!他們不見麵都打,見了麵豈不是要血流成河?”


    “嗬嗬……您放心,若是連這點規矩都不懂,他們也不會在京城待到今天。”


    其實所謂的雙方械鬥,那隻是充當保鏢的下級武士之間的問題,兩邊的人畢竟還有個群臣名分在那擺著,隻要還沒撕破臉皮就不會搞得你死我活。所以接到薑田的請帖之後,雙方雖然是各懷鬼胎,但是至少還能給這位太子太保一份麵子。薑田將卷宗抱迴家之後詳細的閱讀了一番,發現所謂的爭執不下其實隻是單方麵的說法,實情是天皇那邊希望借朝貢的名義來擴充自己的財政,而幕府那邊本身對貿易並不在乎,你要是賣他一點書籍、字畫、高檔奢侈品之類的他也願意要,如果沒有也無所謂,但是卻堅決反對使用堺港成為自由貿易港,若是你天皇非要從這裏上岸也行,但是貨物要抽百分之五十的稅!這明顯就是來攪局的。薑田搖搖頭歎口氣,他們要是在爭搶貿易份額還好辦,他有自信能擺平這場風波,可眼下其中一方就是來破壞貿易的,這就沒有道理好講了,看來還是先見招拆招談談再說。


    第二天的晚上,驛館中的一處高級客房內,薑田命人將桌椅之類的東西都撤走,然後在地上鋪上厚厚的草席,使人感覺不到冬季的寒冷,同時用屏風將主座後邊的牆擋住,弄了個不倫不類的日本風格,每個座位上除了棉墊之外,還在前邊擺上一個小桌子。酒菜之類的自然也是淺嚐輒止的量沒有多餘的東西。這也算是薑田對後世和式料理店的一種吐槽。不是我中華不管飽飯,而是你們日本人就這點飯量。不過雖然廚子按薑大人的吩咐是盡量酌減了分量,但是和正宗的日本料理比起來,這個分量還是很充足的。兩位使節帶著隨從一進入這個房間就嚇了一跳,心說要不是房屋門窗之類的是明顯的中國建築,談們還以為這是誰將老家的宅子給搬了過來。同時也在一瞬間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個新上任的大使很熟悉日本!薑田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的表情,那一瞬間的錯愕之後還沒忘了給自己行禮。至於他也隻是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的欠身算是還禮,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這又讓兩個使節產生了一種錯覺,就好像他們正在參拜國內的某個大名或是官員,對方完全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中。


    這套過程讓裝成隨從看熱鬧的色狼暗自咋舌,他就在心裏嘀咕著,怎麽這哥哥什麽都懂呢?剛聽說要將屋子改造成這樣的時候他還在心中鄙視萬分,小小倭國難道連桌椅板凳都用不起,天天要跪在地上吃飯?後來聽宋懿說,這還是跟中原學的,一直到大唐咱們中原都還是這麽過日子,隻是後來慢慢的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這倭國就沒有長進還保留著以前的規矩,還別說他們這小碎步的走進來躬身施禮,還真有點意思。


    這時就聽薑田跪在那麵帶笑容的說到:“聽聞兩位都是飽學之士,不僅熟悉中土語言還寫得道德文章,可見彼國也非那蠻夷之地,故而本官今日宴請二位,也算是以文會友了。”


    那二人連連道謝,雖然發音聽上去有點別扭,但的確是能讓人聽懂。其中坐在薑田左邊的就是天皇代表,一個叫做藤原的職官,隻見他用平和的眼神看著薑田,完全沒有局促的樣子:“太子太保大人真是太客氣了,我國與中土淵源深厚,仰慕天朝的禮儀教化,今日鄙人受天皇陛下委派就是要同貴國親善,就是為了開闊眼界互通有無增進睦鄰關係。”


    薑田差點沒找個地方嘔吐,別看隻是外交辭令,對於他來說都能惡心的夠嗆,但是這個時候你不能如此露骨,也隻有用外交辭令來迴答:“那還真是兩國人們的福祉,願我們為了兩國的友誼且滿飲此杯!”


    這時候坐在另一邊的德川家使節可就有點受不了,隻是餐桌上的禮儀還是很重要的,在主人沒有同自己說話的時候隨便大斷別人,會顯得自己很失禮,再說對方是京城的職官,別看俸祿沒自己多,卻實實在在的地位超然,先敬對方酒也沒什麽大不了。


    空酒杯自然有隨從替主人斟滿,薑田的隨從就是站在角落裏的色狼,趁著斟酒的工夫薑田又轉向另一邊:“這位想必就是德川家的使節保科大人了吧?”


    對方急忙一欠身:“是的,下官就是保科正利。”


    薑田還是保持著微笑說到:“本官當年雖師傅學習之時,曾聽他提起過彼國的故事,豐臣秀吉妄圖侵占朝鮮失敗之後,就是德川家趁勢而起取而代之的吧?”


    保科正利一聽就明白了,這位薑大人的故事他可是在來到中國之後沒少聽,也知道對方那說的那個師傅還有個學生就是當今的皇帝,沒想到對方連這段曆史都調查的一清二楚,也難怪中國皇帝會派自己師弟出場,看今天宴會的擺設就應該能明白,這人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心裏想的話到了嘴上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能被派往中國就證明他不是個白癡:“的確是這樣的,我們德川家也對反對豐臣秀吉的作法,所以為了不再犯下過去的錯誤,我們一直主張要斷絕同海外的聯係。”


    “那為什麽這次又派遣保科大人前來呢?”


    薑田是明知故問,但是對方的反應也不慢:“雖然我們的本意是不想打擾到貴國,但是我等在國內消息閉塞,到現在才知道貴國皇帝登上大寶,特遣在下前來朝賀!”


    一句話,我們是來道喜的,雖然晚了點,但那也是為了防止有野心的家夥騷擾你們,所以消息才遲到了,我們這可是為你好啊!薑田保持著笑容心裏卻罵開了,小鬼子的確難纏,怪不得禮部那幫家夥頭疼呢,要是放在以前,你找什麽理由來都行,我們接待完了你迴你的國家就算罷了。現在皇帝要求日本通商,偏偏在日本掌握實權的人不想結束閉關鎖國的政策。


    “既然如此,不知可有國書上表?”打官腔嗎,咱們就按照規矩來。


    國書算是德川家的軟肋,就算你在日本說一不二,可是這國書也隻有天皇能發布,你個做大將軍的要是隨便寫個東西就算國書,我們可不承認。沒想到對方倒也光棍,直接將眼神看向藤原:“國書自然是在藤原大人那裏,而且我聽說也早已呈給貴國皇帝陛下。我們德川家隻是因為接到的消息晚了,但畢竟是將軍大人所以急忙前來怕缺了禮數。”


    換句話說我就是來打醬油的,但是別忘了在日本我們才說了算。


    “原來如此!”薑田已經充分的領教了這個人邏輯,所以沒有糾纏下去而是端起酒杯麵向對方:“那本官也遙祝德川家綱大人早日成年,好真正繼任將軍之位!”


    保科正利這次真的出汗了,對方遙在中土,竟然知道現在的上任將軍德川家光已經死了,更是知道現任將軍德川家綱尚未成年,權利一直都是幾位家老在把持。這對於保科的衝擊,比這些日子看見的中原繁華景色還大。看見薑田舉起了酒杯,他也隻要端起杯子恭敬的喝幹,怎麽說人家也是在祝福自己的主人。


    “嗬嗬嗬……”薑田輕聲的笑了起來:“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日竟然能同兩位相見,怎能不暢飲美酒品嚐佳肴,來來來今天我們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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