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議政,有什麽感想?”書房中隻剩下了張皇帝和薑田,所以說起話來就隨便了一些:“以後你要逐漸習慣這個地方。”


    “這就是政治啊……”薑田搖搖頭:“如果可以的話你還是讓我爆科技去吧!”


    “你想的到美。”皇帝朝周圍揮了揮手:“不用你們伺候了,別忘了告訴皇後,朕今天和師弟吃頓便飯,中午就不去她那裏了。”


    等到周圍的太監宮女都走幹淨之後,薑田這才抄起筷子吃起這頓工作午餐。看菜色隻是簡簡單單的兩葷兩素加上一碗湯,還真是夠標準的四菜一湯,隻是禦膳房的廚子手藝高超,簡單的菜肴中才能看見功力之深。


    皇帝看著這個沒大沒小的老鄉直想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敢在他麵前這樣隨意了?就連太子都是規規矩矩不敢逾越半步:“別光顧著吃,說說你究竟是怎麽想的,你不會聽不出來我想搞土改吧?”


    薑田砸吧砸吧嘴:“你來的時間太早了,在咱們那裏的確是取消農業稅了,不僅如此種糧的還有各種名目繁多的補貼!”


    “不會吧?”這迴輪到皇上吃驚了:“就是最紅最專的年代都沒說過要取消公糧啊!”


    “還不是因為人口太多,平均到每個人的土地太少種糧賺錢就少,沒人願意幹,國家又要保證糧食安全與耕地的紅線,才想出這種辦法的。其實歸根結底乃是工商業以及服務業所創造的價值遠高於農業,國家即便取消農業稅依然能大幅度的收取盈利,這一切也都是拜科技創新所賜……”


    接下來薑田就舊時空中各種改革的情況與問題進行了延伸性的解答,這件事看似匪夷所思,其實道理很簡單,隨著科技的發展,各種工業生產力達到了這個時代無法想象的高度,技術所帶來的附加值完全秒殺了機械性勞動創造的價值,在一個基本上無法爆發世界性戰爭的時代裏,商業掠奪的效率完爆傳統的軍事搶奪,在趨利的人性之中,自然會向著有更好盈利能力的產業轉移,這也是美國人逐漸放棄了製造業而混跡華爾街的根本原因,並且誘發了二十一世紀的金融危機。隻是咱們國家由於傳統觀念中對糧食以及土地的重視,還有就是龐大的人口基數讓國家決策層意識到保持生產業的必要性,否則一窩蜂的學人家去玩金融,隻會死的更慘,不信的話看看那些欠下巨款跑路的溫州老板們就能明白。


    “我那個時代,很多人都在詬病國有企業,並且質問政府為什麽要人為的製造這些效率低下的壟斷流氓。”薑田端起茶碗一飲而盡:“其實是很多人都忽略了國有企業在產業中所起到的作用,它們並不是用來安排剩餘幹部和管理人員,也不是非要和民間企業爭奪利益,而是在於防止某些關鍵產業過於資本化之後所產生的不可控因素。隻要有這些行業龍頭地位的國企存在,那麽就能在出現極端情況的時候,保證一些關係到國計民生的重要力量能迅速的投入到應該投入的方向。不過在和平時期這種體製必然會有著人浮於事、機構臃腫、貪汙受賄、阻礙競爭……”


    薑田說的是口幹舌燥,總算是讓這個過早穿越的前輩知道了為什麽改革商稅才是重中之重,現如今的中華朝,雖然沒有舊時空滿清執政時的那種推倒重來。但是人口畢竟也銳減到隻有一億多一點,現在各種天災不斷,你就是將土地重新再分配了,那些沒有餘糧沒有家底的農民還是要走上逃荒的老路,幫助他們維持生產所需的投入比救災還高,與其這樣還不如讓那些地主攥著土地成為包袱,正好將多餘的人口投入到工業升級的事情上來,大力扶植工商業發展,使得中國的工業品不僅擁有質量上和不可替代性的優勢,同時還能保證極高的產量,讓那些還不懂什麽叫貿易戰的白人們將中國產品傾銷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並且最終確立以中國體係為標準的全球新秩序!當然這個過程會相當的漫長,且有著各種各樣不可預測的風險,保守的估計一百年後會有所小成。但是憑著人口以及土地麵積的優勢,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隻要沒有進行工業革命,就不可能成為咱們的對手。再說就算要發動工業革命,也是咱們占著先機,如果大量產業工人下崗了,還可以將他們引導到向世界殖民的路線上去,北邊的西伯利亞,另一個半球的美洲,還有穿越者垂涎三尺的澳洲等等,也不用擔心所謂的國際法,誰的拳頭大法律就由誰製定。而且在醫療條件不夠發達的時候,中國人不可能增長到十三億這個數字。


    “可是照你這麽說,增加商稅不是反倒會打消人們經商的積極性嗎?”沒見過什麽叫全民經商的皇帝自然會有此一問。


    “試想一下,如果一個小販一個月能賺到五兩銀子,你就是收他百分之十的稅,他還能淨掙四兩五,養活五口之家不成問題,和務農比起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怎麽保證能讓他將剩下的銀子都帶迴家,而不是被貪官汙吏地痞無賴給勒索呢?這就要看你怎麽改造官僚機構了。說白了國家收稅和混混們收保護費是一個道理,收了錢就要為人家服務,讓正規勞作的人有個安心賺錢的環境。所以這項政策的敵人不僅是傳統官僚的惡習,還有各種以行會為名形成壟斷的民間組織,要做到隻有官府一家說了算,任何人在資本市場上都要受到官府約束,才能實現這個目標,到時候大地主們看著商人眼紅,誰還會死抱著那麽多的土地?”


    薑田又開始在如何反壟斷以及怎樣促進市場競爭上費口舌,中間不乏一些後世的案例與總結,這些內容放在二十一世紀,任何一個關心社會變革的人都能說出來,隻是皇帝本人不知道罷了,他的思維還停留在改革初期的各種扯皮上邊。所以薑田隻能掰開了揉碎了耐著性子的講解一遍,他故意的沒有談市場競爭機製,也沒有提宏觀調控,這是因為在這個時空那些東西都太超前了,在民智還不足以監督社會的時候,那麽搞隻會讓事情複雜混亂,在一個擁有著超前眼光的政策製定者麵前,就連基本保險措施都有點多餘。按照薑田的設想隻要國家機器按照既定路線發展一百年,至少能再次甩開歐洲兩百年,要是那時候的繼任者們還能將國家搞砸,那幹脆也就不用提什麽君臨天下了,直接暴力革命再次成立新國家算了。


    他的想法很樂觀,但是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皇帝可不這麽看,中國為什麽總是有朝代的更迭?還不是因為社會資源分配不均,生產力趕不上人口增長,然後各種問題積壓在一起集中爆發。真要是聽薑田的,說不準一百年後還真會社會動蕩,到時候科學技術當然還是咱們最高,但難免在內耗中元氣大傷,想想歐洲是怎麽從世界中心的寶座上跌落下去讓美國撿便宜的。再想想法國人明明在歐洲有著天時地利人和,就因為那浪漫的革命主義精神,沒事就喜歡在家裏搞革命,導致它一直都沒法達到英國那種成就。一切改革的關鍵是什麽?人心!不先收複人心而強行改革,最後隻能招致失敗。


    身處的位置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就不同,薑田屬於那種沒事瞎起哄的,反正幹活的和負責的都不是自己,這一點張韜這個皇帝沒法效仿,但是薑田的作用還是很重要的,至少能讓國家的科技實力得到迅速提升,而且還能說出不少後世的經驗教訓,畢竟上輩子不是什麽高端人才,所以看問題狹隘了一些。於是皇帝的心中已經對這個同鄉打了八十分的定位,屬於那種需要曆練的未來型人才。別看皇帝的商戰知識並不多,但是他敏銳地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隱患,那就是按照薑田的思路發展,龐大的生產力將會產生海量的傾銷品,但是世界有多大的消費能力?歐洲剛起步的資本主義?還是原始部落裏的那些酋長?誰能吃下這麽龐大的產能還滿不在乎?當年僅僅是貿易逆差就讓“大英帝國”動用了鴉片,這個時空就算是沒人能侵略中國,但是人家買不起你的產品該怎麽辦?全世界的財富集中到中國之後必然會導致貨幣貶值,之後引發的一係列金融問題又該怎麽辦?


    張韜想到了這些,卻沒有說出來反問薑田,他知道這小子想在自己麵前表現一下,好留下個不錯的印象分,當領導的有時候不能打消下屬的積極性,不如用實際的工作讓他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中國這麽龐大的國家和人口,要想改革必然牽扯到方方麵麵,純粹用暴力來砸碎舊世界不是沒有人幹過,結果也就不用多說了。想到這他摸出一塊象牙雕刻的腰牌。


    “你以後憑此牌便可出入大內,除了**不會有人攔你,但是你剛才說的那些我還要再考慮一下,你就先將活字印刷的問題解決了……”


    走出書房之後太陽已經有點西斜,薑田感覺自己有些虛脫。一番聲情並茂的表演總算是換迴了這塊刻著龍紋的象牙牌子,他不知道皇帝是怎麽評價自己的,但是知道至少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也不會淪落到豢養在某個院落中被榨幹科學知識的地步。自己那無厘頭的戰略路線當然不會被采用,好歹也算是從金融危機中走過來的人,難道還不清楚這個戰略有多麽的幼稚,但是他需要讓皇帝相信自己很幼稚,幼稚得如同某個初入社會的小白,以為自己真能羽扇綸巾指點江山。可自己越是這樣就越安全,這一世的薑田還不到二十歲,年少輕狂那是必須有的標簽,也隻有如此才不會讓對方將自己當成是競爭皇位的對手。


    眼看就要走出宮門口,領路的小內侍躬身行禮算是別過。薑田突然想起了什麽然後叫住了對方:“這位小公公不知如何稱唿。”


    那個看上去歲數不大的太監急忙彎腰迴話:“勞大人問,奴婢賤名喜子。”


    “哦,原來是喜公公。”薑田微笑著從袖筒中摸出一小塊銀子:“有勞公公領路,今後少不得麻煩。”


    這本是大明朝經常見到的景象,很多時候哪怕是為了不讓太監給自己使壞,都要舍得銀子進行賄賂。但是這個叫喜子的太監一看薑田的動作,當時嚇得小臉發白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人饒命,小的有什麽冒犯大人的地方盡管責罰,若是讓人知道賤婢收您的銀子,定然不得好死!”


    薑田的手捏著銀子愣在半空中,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還沒聽說哪個太監不愛財的。就在這時,一個身著盔甲的中年侍衛走了過來,先看看薑田和銀子,然後又看看瑟瑟發抖的太監,似乎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然後朝著太監說了一聲:“你且忙去吧,沒你的事了。”


    喜子聽完如蒙大赦,連聲說到:“謝謝劉將軍。”


    劉大人?薑田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個人,從眉眼上和色狼不是太像,但是這個歲數還幹大內侍衛的應該不是別人了吧?而且侍衛和太監不屬於一個部門,憑什麽他說一句話那個太監就能歡天喜地的跑了?除非是有爵位在身,否則如何能指揮太監?


    “我正巧要迴府了,不如就陪你走上一程。”劉老頭似笑似不笑的走在前邊,完全不像是個小小的侍衛在陪著太子少保下班:“你可知剛才喜子為什麽嚇成如此模樣?”


    薑田雖然猜出了這個人的身份,但是既然對方不願意先說出口,他也樂得裝糊塗:“晚輩不太明白,還望您老多多提點?”


    劉均定看了看他,心說你小子真是夠機靈的,這麽快就以晚輩自居顯然是猜到我是誰了:“當今聖上最恨那些貪官汙吏,這一點不比前朝的朱元璋差,而這內侍經常利用職務便利大肆收受賄賂,更是讓陛下深惡痛絕,所以自登基以來,便多有對前朝遺留的那些太監們嚴厲懲戒,隻要受賄達一兩銀子者,必定會被杖刑致死,且宮中眼線甚多,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收受錢財者被打死十數人,故而剛才喜子才會抖如篩糠。其實你覺得這就能擋住貪汙受賄之風嗎?”


    薑田很自然的搖搖頭,要是嚴刑峻法能震懾宵小,那這個世界上怎麽還會有罪犯。


    劉均定還是點點頭:“孺子可教也,那你認為陛下為何如此行事?”


    “殺雞儆猴罷了,還有就是他信不過這些太監。”


    老頭子還是微微一笑:“陛下可不是嗜殺之人,外人多有誤會罷了。”


    言盡於此,老家夥就不再說話了,以他的職務和地位的確不能說皇帝的壞話,但是薑田總覺得對方是完全沒將自己的見解放在眼裏,否則不會擺出這麽一種懶得再廢話的表情。


    重新坐上馬車往迴走,薑田一直都在想劉均定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用意,還有就是他那看似無厘頭的問題。原本以為今天就是來走個過場,以後悶起頭來繼續開發自己的科學技術也就罷了,沒想到第一天上朝就引發了這麽多的問題,不受自己控製的發展成了參政議政的情況,好在自己反應夠快,賣力的將自己表現成隻會誇誇其談的書生,並且有效的遏製了傳統文官對自己的發難,看似打了一個平局,但是照這樣發展下去必然會走上不可控的路線。


    眼看著就要迴到燈草胡同了,薑田這才恍然大悟一般的拍了一下大腿,他剛剛想明白劉均定傳達的意思。太監受賄那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一件事情,如果皇帝並不嗜殺那為什麽還要杖斃多人?這顯然是在表演給別人看,那麽究竟是什麽人需要看到這血腥的一幕呢?答案是和宦官鬥了兩百多年的文官集團!朝廷剛剛成立,許多事情還沒有走上正軌,張皇帝需要哪些舊官僚維持住正常運轉,但是他並非那種受到一致推崇才即位的皇帝,許多人一定將仇恨的種子埋在了心裏,為了拉攏可能會倒向敵對勢力的中間派,必然要做出除弊布新的姿態來,那麽既然有明一朝,隻有宦官曾經壓製住文官的風頭,那麽將這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勢力扔出去送死,將會穩定住大多數官員的心。現在太監的權利已經縮水成了純粹的奴才,文官們的下一個對手自然就是武人集團。現在看來皇帝依舊信任並且重用著軍隊,但是誰也說不準將來會不會用莫須有的罪名除掉一些功高震主的將軍,就算他沒這個想法,文官們也會拚命的製造出機會詆毀中傷,眾口鑠金之下皇帝早晚會走上前明的老路。難怪劉均定主動站出來和自己攀談,他恐怕也看到了這一無法避免的結局,這才想方設法的讓兒子拉攏自己,成為他們這些勳戚的重要助力。在聯想起白天自己的表現,好像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已經站在了文官的對立麵,隻是還沒有撕破臉而已。


    涼爽的天氣下,薑田還是出了一身冷汗,雖然早就對政治不抱幻想,還是沒想到竟然如此的肮髒齷齪,這些人鬥來鬥去不過是為了攫取政治利益,沒有一個是為了國家、民族這些正當的理由,卻又非得扯上各種大義的名分來打擊政敵,再強大的國家麵對這種殘酷的內鬥,都會逐漸衰落至任人欺淩的地步,明朝若是沒有那麽多的黨爭,也不會衰落的如此之快。那麽皇帝前輩將自己拽進書房的用意也很明顯了,哪怕自己隻是保持中立不對任何一方主動示好,都能成為左右朝局的砝碼,因為薑田身後站著的就是皇帝,而他的作用不過是替代失勢的宦官。假如自己一不小心成了某個陣營的一員,就會真正的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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