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民間不乏對八股持批判態度的人比如寫《儒林外史》的吳敬梓,不過他是清朝人目前還沒出生呢。再說一般的民間唿聲也傳播不起來,這個時代掌握話語權的就是那幫靠著八股發家的人,誰要是敢批判八股還不跟挖他們祖墳一樣?所以說普通人也沒機會掀起風浪。唯獨薑田在這個時候是個例外。因為這個人除了有個秀才的身份之外,他還算是靠新學致富的代表性人物,辭官的事件又在最近傳得沸沸揚揚,同時此人還有一手編排相聲段子的絕活,他說的話能在各個階層找到支持者,同時還占著皇家輿論的高度。雖說是例外,但是也不能太冒尖,否則這先出頭的椽子先爛。所以在做足了樣子之後他也不得不迴到朝廷的既有路線上來,將批判儒學整體轉向批判理學和部分斯文敗類的身上。就算他“改正錯誤”比較及時,可是也免不了被群起而攻之。畢竟這個世界還是理學占主流,當然那些罵他的人也很注意分寸,盡量的找一些薑田自己的問題做文章,不要將打擊麵擴大化。因為批判理學最早是當今聖上提出來的,隻是一直以來都沒能在學術界形成氣候,那些朝堂上的大佬們很清楚自己不能參與到這個問題當中去,就算有些趨炎附勢的人想借此獲得青睞,也要看看自己夠不夠這個分量,畢竟隻要那些有名望的宿儒沒說話,別人說多少都是白搭。現在終於有一個可以攪局的人出現了。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焦頭爛額不同,雖然很多人在努力挖掘薑田的各種黑材料,以便達到搞臭這小子的目的,但是他就像是憑空出現在京城之中的一樣,沒人知道他的背景究竟是什麽,除了這個秀才的身份貨真價實之外,就連這人的祖籍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所有掌握信息的人都對此三緘其口,唯一能搞清楚的也隻是他當初報恩的各種事跡,剩下的就隻是在坊間盛傳此人為新學中的翹楚人物,頗受當今聖上賞識。所以薑田的生活暫時還沒被打亂,他也繼續每天招搖過市的坐著馬車出入北京城,就算有人問起來也隻知道這是受科學院的高薪聘請前去督造各類稀奇玩意。你說麵對這麽一個人,那些擅長罵戰的文人們還真有點無處下嘴的感覺,有著新學做依靠,反正對方也不在乎這個秀才的功名,你就是說破大天去也對人家絲毫無損,反倒是成就了對方的名聲。


    “你這裏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薑田放下一塊鏡片由衷的感歎道:“就算是湯若望還活著,恐怕也製不出比這更好的望遠鏡。”


    宋懿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薑田正在檢查的這批貨並不是以前那種工程樣品,這些都是開始小批量製造的試製品,如果能夠保證品質,這才會轉入大批量製造。現在薑田肯定了它們的質量,也就是說望遠鏡將會是高、中級將領手中的必備用品,說不定以後每個遠航的船長都會買一個中國望遠鏡出海。


    “這都是薑兄的功勞。”宋懿輕鬆的說著:“隻是你的那兩種望遠鏡還在試驗當中,尤其是那架反射式望遠鏡雖然結構簡單,可是對加工的精密要求卻最高,一時還難見成果。”


    薑田擺擺手:“不急,反正那種望遠鏡也是給欽天監用的,平常人根本用不上。”


    想起家中祖父的話,宋懿還是決定問清楚薑田的意思:“牧華兄,雖然你的那些過激言論傳得沸沸揚揚,不過家祖還是對我明言,隻要你還想入朝為官,未嚐沒有辦法。卻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薑田皺著眉想了想:“其實吧我這人閑散慣了,不願受到約束,再說當今天子光耀四方,身邊不乏能人異士,我這種山野村夫就不好登堂入室了。”


    迄今為止薑田曾經用過各種借口來規避當官這個話題,誰都知道他並不在乎穿上官衣登堂入室,宋老頭除了可惜這麽個人才不受控製之外,也看出來這其中必然有著某種不能被人知道原因,以皇上那種恨不得網羅天下奇人的態度,竟然到現在都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這本身就十分的反常。現在導致朝堂上無論是倒儒派還是挺儒派都拿不準主意,造成了一種民間爭辯激烈官府卻毫無動靜的局麵。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薑田也做好了心裏準備,他之所以在逃跑前這樣高調的挑起新舊勢力的對抗,就是要攪渾現有的政治格局,好為自己創造出渾水摸魚的機會,一旦將眾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轉移,自己也就該抽身閃人了。


    至於他至今流連於作坊之中,並不是為了督促對方兌現承諾,他這麽做一方麵是為了迷惑對方,好讓人認為自己再拿到全部的銀子之前不會消失,另一方麵也是有點舍不得這個時空中實力最雄厚的科學院,薑田很清楚科學院存在的必要性,也知道這完全就是那個前輩憑借著個人意誌在支撐,若是不能再短時間內在世人心中提升它的地位,弄不好也和當年鄭和下西洋一樣來個人亡政息。


    隨手撫摸著一個望遠鏡,薑田有點深沉的輕輕問到:“前些日子我給你的那些工作流程你可記下了?”


    宋懿本能的覺得薑田有點奇怪,可就是說不出怪在哪裏:“記下了,以前還真不知道還有這麽多的條條框框。”


    其實薑田就是將自己能夠迴憶起來的一些規章製度,或者是操作流程之類的東西總結了一下,然後交給了宋懿,算是他在臨走之前為科學院做的最後一點貢獻,省的這些人盲目的摸索,一個好的研究體係遠勝於靈光乍現的技術大牛,就算是牛頓之類的人物,若是沒有完善的學院製度也不可能綻放出如此奪目的光彩,所以身為穿越者,薑田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影響到這個世界。


    “那就好……”抬頭看看天空,秋高氣爽的日子裏一朵雲彩都見不著,也許過不了一百年這裏就會變成舊時空中倫敦那樣的煙霧繚繞,然後在重度汙染的威脅下,人們才開始關心環保與健康,不過估計以薑田的壽命是看不見了,所以為了子孫的幸福打算,自己還是趕緊跑到某個風景秀麗地方躲起來吧。


    宋懿覺得薑田很反常,不過他沒有多想,這邊還差幾百兩銀子沒兌現呢,再說皇後的壽誕將至,自己還要忙活關於獻禮的各種事情,別看他忙裏忙外的,其實在科學院的人員名單裏並沒有宋懿這個人,他完全就相當於宋應星的一個私人助手,當然以他的能力將來也一定會接替自己爺爺的衣缽,不過科學的事情完全是有能者居之,他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給薑田當副手的心理準備,這也是科技工作者應有的心裏素質。


    迴到茶館的薑田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禮,自己無非就是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他又準備了一個包袱,裏邊是私下裏買來的女孩衣裝,然後全都裝進一個藤條編的小箱子裏,這是為夕芸準備的,他並不打算將自己的逃跑計劃說出來,而是直接拐帶女孩離京,因為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後又考慮到趙老板和趙直這一老一小,他心中一直有個想法,反正這爺倆都姓趙,不如就讓老頭認下趙直這個孫子,也好百年之後有人披麻戴孝,但是他不知道老人心中是怎麽想的,也不敢說的太直白,因為這老家夥太精明,什麽事情隻要說個開頭就瞞不住後邊,也隻能在心裏為他們祝福了。至於路費之類的就簡單了,隨身帶著十幾兩散碎的銀子,大塊的銀錠這些天已經都埋在了城外的秘密地點。一切準備停當之後,他又換上了那件店小二的短褐,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一般走進茶館去招唿客人。


    這幾天因為他行蹤飄忽不定,所以前邊一直都是趙直在忙,這小子白天要和柳先生學上一個時辰的評書,晚上還要在店裏幫忙,完全就是一個標準的舊社會學徒工,區別是他可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剝削和壓迫,反而是樂在其中且任勞任怨。有時候薑田也在一邊觀察他,並且時常感歎中國人吃苦耐勞的精神完全就是被生活逼出來的,就好像他這樣,不知受到多少待業青少年羨慕嫉妒恨,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估計早就有人找上門說自己雇傭童工了。茶館裏的客人們看著薑田有點不太習慣,本來這個秀才客串店小二也算是本店的一個賣點,但是當這個店小二最近風光無限,賺的銀子比自己一輩子見過的錢還多,再看見他的時候就總有一種違和感,說實在的哪怕薑田隻是穿著長袍說段相聲,都比現在這打扮順眼。


    眼看著還沒到柳先生說書的時間,薑田將趙直叫過來囑咐了幾句,自己就站到了書桌的後邊,然後一拍醒木:“大年三十頭一天,過了初二就初三,初一十五半個月,臘月三十整一年。先跟大家說句定場詩,有熟悉的朋友知道我又要說相聲了,那麽今天咱們說點什麽呢?咱們就說說這賊……”


    剛說到這,躲在下邊的趙直就開口了:“先生說這賊嘛……你可沒有我清楚!”


    大家都知道趙直的來曆,所以他這麽一說周圍的人必然哄笑起來,誰讓這小子以前手腳不幹淨呢。


    “呦,這麽說你了解賊人是怎麽迴事了?”


    “那當然……”他們倆就這樣隔著觀眾席一人一句的說了起來。


    這是早就排練好的對口相聲,也是薑田費盡心機讓對口表演登上舞台的開端,他覺得自己離開這裏之後,趙直必然會越發的向評書接近,這就無法保證相聲這門藝術的傳承,所以他想在離開前留下一個完全迥異於評書的表演套路,至於後人該如何演繹和發展,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但是薑田不知道他這種有益安排的,看似很隨意的表演形式,其實正是曆史上對口相聲的本來麵目,那些早期撂地的藝人們,正是這種麵對麵站在觀眾之間進行對話,至於後來人們所熟悉的對口相聲,都是民#國才逐漸演變出來的。


    這段《偷論》地域特色十分強烈,而且還能說出不少梁上君子的門道,趙直雖然還是個孩童,但是他本身就曾經算是那個行當裏的一員,雖然不是有師傅有門派的正經小偷,但是他說起這些事情還是很能讓人信服的。


    “……前邊說的這些都不算高,真正高明的是讓你看著將東西拿走,而且你還讓他拿走!”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由於排練的時間不短,他們說起來毫無拖遝,觀眾們也被各種稀奇古怪的扒竊方法所吸引。


    “……先生別喊,我是個偷兒,這匹布是前邊鋪子裏順出來的,我抗著太沉了便宜賣給您怎麽樣?”隻見趙直做足了架勢,擺出賊人膽虛的表情,然後又馬上轉換成趾高氣昂的掌櫃的:“我這不要小貨拿走!”


    聽到這裏,觀眾們都知道這個傻掌櫃的讓賊將自己的東西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搬走了,各種笑罵之聲不絕於耳,薑田招招手讓趙直走到自己的身邊,然後朝著觀眾們鞠一躬算是謝幕。這次看上去很令人意外的演出,從此就算是相聲和評書的分水嶺。此時的薑田麵對台下的喝彩之聲,心中卻在想:此間事了,已無牽掛。


    同時趙老板也在看著薑田,他本能的判斷出,恐怕明天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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