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田起了一個大早,匆匆吃過早飯之後就穿戴整齊的出門了。因為他今天要步行十幾裏路來到城北的科學院,這裏原本是國子監的地盤,清兵進來之後就一直荒廢著,後來明末帝朱慈烺為了表示朝廷重掌乾坤還打算複建國子監,不過當時國家千瘡百孔急需休養,所以這個計劃就延後了,但是地皮不能空著,對於戰勝建奴貢獻頗大的科學院總院就暫時的從南方搬到了這裏,結果直到改朝換代他們也沒挪窩。要說在那裏附近就是北京的孔廟,孔聖人天天看著這幫搞科學的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該是個什麽滋味?現在薑田相當懷念後世的交通工具,哪怕明知道在二環以內坐車的速度還不如步行,那也比現在這樣大汗淋漓喘著粗氣還看不見目的地要強上百倍,誰讓國子監坐落在北京城的東北角,而他居住的胡同卻在城東南,這一路幾乎是與北京的中軸線平行的向北移動。也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他總算是爬到了原國子監現在的科學院大門前,結果卻被兩個站崗的士兵給攔住了去路。


    “部院重地閑人閃開!”一名士兵背著火槍擋在了麵前,他看出薑田是個讀書人,所以還沒有動手動腳。


    汗流浹背的薑田直勾勾的看著他,那眼神中的怨憤簡直能殺死一個心智不堅定的人。自己隻是想來這裏點個卯,如果事情比較棘手自己解決不了也算是有個交代,卻沒有意識到現在北京城的交通幾乎都是要“11路公共汽車”來解決,自己不是什麽豪門大戶也不是在職的官員,騎馬坐轎之類的待遇是沒有了,原先城裏還有些騾馬車提供出租業務,後來因為戰亂牲口是重要的戰略物資,所以這類自發性的私人交通服務也沒有恢複。當自己千辛萬苦的冒著酷暑跋涉到這裏,卻被人用一句輕飄飄的閑人閃開就給打發了,擱誰身上誰能不火大?


    “閃開?也行!那你就自己跟宋院長解釋我為什麽爽約不至!”說完薑田扭臉就走,其實心中卻樂開了花,心想咱做秀才的被一個小兵擋駕,放在這個時代絕對算是一種羞辱,那麽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拒宋應星於千裏之外,到時候最多算是窮秀才的自尊心爆發,不再吃嗟來之食。有了這個借口就可以和宋老頭討價還價。


    能在這站崗的都是見多識廣,別說是他這個秀才就是皇上都經常光顧,尤其是知道當今天子最重視從民間搜羅各種奇人,這要真是宋院長找來的貴客讓自己怠慢了可就麻煩了。所以這倆人反應倒也迅速,另一個趕緊上前好言挽留,剛才攔截薑田的那人馬上飛奔迴去報信。結果就是宋懿一路小跑的從大門裏迎接出來。


    “怠慢了,怠慢了,牧華兄這邊請。剛才久等不至,意堅等不及去接你了,怎麽你沒看見他嗎?”


    意堅就是劉寶鎧的字,朋友之間這樣稱唿才算是親昵,薑田一看目的達到了,也就不再裝樣子,隨他從角門走了進去:“路途遙遠走的時間長了些,想是和劉賢弟走岔了。”


    過了太學門就看見一處寬闊的庭院,不時有人在各個房間內走來走去,手中還抱著一遝遝的紙張和各種工具,繁忙的景象頓時呈現了出來。這年頭的國子監和後世還有很大的區別,許多清代修建的建築比如辟雍大殿還不存在。


    宋懿一邊走一邊介紹:“正北的彝倫堂就是我等學子進學的禦教院,其他各房均是科學院所用,家祖現就在敬一亭內……”


    薑田隻好隨他一起繼續向後邊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在偷眼看他們,可能是奇怪院長的得意孫子怎麽會陪著一個年輕人,而且神態上還恭恭敬敬的。


    “爺爺,牧華兄來了……”


    薑田這才第一次看見《天工開物》的作者宋應星,這個頗具悲劇色彩的人物可以算是中國的百科全書創始人,是當代綜合科學家中的頂點,尤其是他與西方科學家注重理論研究的路線不同,他更看重實際生產與工藝改良,這符合中國一貫的科學進步路線,卻又因為時局動蕩沒能在理論基礎上更進一步。若不是這個時空被一個穿越者扭轉乾坤,說不定那些閃耀著光芒的著作就此消失不見了。


    對麵的人也在打量著薑田,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看上去精神還不錯,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子,然後才伸手朝旁邊的一張椅子一指:“坐吧。”


    簡單扼要沒有一句廢話,可是薑田看了看屋裏的環境,除了老頭麵前的桌子上堆滿了書籍紙張之外,其他的角落中也散放著各種文獻,就那麽幾張椅子是空閑的,而且宋懿絕對不會在老人麵前落座,那麽自己也得做足晚輩的禮儀。


    “大人麵前不敢就座,今日若不是宋賢弟出麵,恐怕在下也進不來您這書房。”


    老人一聽就明白是怎麽迴事了,於是雙手扶案站起身,宋懿連忙過去攙扶:“你也別怪他們,聖上有旨招天下賢能,但來此應征者多為沽名釣譽徒有其表,故而他們難免有些不知禮數,看在老夫的麵子上你就不要計較了。”


    得,老頭不上道,一句不要計較就此打住。薑田心想你是吃定我了,可能你還不知道吧?我已經知道了你根本解決不了夕芸的戶口。他看著老頭在身後的書架上翻出一個小薄冊子,然後遞給了宋懿讓他拿過去。


    隨手翻開,就發現這是一本手抄的望遠鏡製造工藝流程,看上去應該屬於研發筆記之類的東西,裏邊還有不少手繪的配圖。雖然圖畫的有些粗糙,但是至少能看明白。薑田琢磨著宋老頭還真不見外,水都沒喝上一口就打算讓自己幹活呀!不過看看也好,省的到時候自己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下手。雖然隻是粗略的一看,他就知道這所謂的研究純粹是盲人摸象,他們連最起碼的光學知識都不具備,更別提通篇都在抱怨玻璃的成色不好了,看來看去都是對現有的千裏鏡進行仿製。


    於是他將筆記本往懷裏一踹,拿腔作勢的朝著宋應星一拱手:“在下迴去一定好好研讀,這就告辭了。”


    宋老頭和宋懿都沒想到薑田這麽直接的就跑了,不過他們誰都沒有出手阻攔。一般來說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薑田的做派符合哪些恃才傲物的年輕人應有的形象,隻是讓你就這樣將保密文件揣迴去可是違反製度的,所以宋老頭雖然不說話,卻知道他根本出不了國子監的大門,也正如老頭心中所想,他連二進院落都沒有走出去,就有兩個像是衛兵的人攔住了去路。


    薑田也不急也不惱,他這麽做就是在擺明立場,省的讓人家以為自己是為了報恩才來這裏,所以等到宋懿聞聲出來,他就從懷中掏出了那份筆記。然後微笑著當著眾人的麵撕了起來。


    “就這種東西你們都造不出來,還好意思說是國家機密,騙騙鄉間小兒尚可,落到能人眼中則狗屁不通,做事情要看自己有幾斤幾兩,流傳出去也是貽笑大方,等你們搞清楚光學原理之後再來找我。”說完也不理宋懿驚愕的表情,轉身飄飄然的走了。


    滿院子的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驚訝於這個年輕人的膽子真是不小,這不等於打了院長大人的臉嘛!別說你個小小的秀才,就是當今天子看見院長時都要禮讓三分,哪裏有人敢這樣羞辱於他?看著吧,院長平時雖然還算和藹,估計這次也要動怒了。其實薑田就是在給宋應星一個下馬威,這算是被人算計之後的一種發泄,他自從知道了仨紈絝沒辦法給夕芸轉正之後,就逐漸的理順了一直以來事情的發展脈絡,然後就是發現了自己讓人利用卻不自知的現實,於是才有了仰望星空感慨人生的行為。所以他今天雖然是上趕著來到科學院,內心中則一直找機會要宋老頭難堪,好讓這些個牛鬼蛇神們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負的,反正你們現在是有求於我,沒有讓人心動的條件就甭想讓我給你們賣命。


    還別說,薑田是趾高氣揚的走了,宋老頭則被氣了個半死,而且他並不知道田愈和劉均定就躲在某個房間中看著他表演,要是依著劉將軍的脾氣,早就拔刀追出去了,可是田愈將他攔了下來,並且深沉的笑了起來。剛才薑田的那番話雖然可氣,但是傳出的信息卻相當多,首先對方可能是知道了自己這邊在利用他,其次這人的確是身負異稟,而且話中也沒有將後路堵死,隻說了等你們想明白再來找我,這就證明他還是想合作的,隻是在和自己這邊談條件。聽了田愈的分析,劉均定心中暗想,你們讀書人的花花腸子可真多,難怪曆朝曆代文武相合的那麽少,咱們這些上陣殺敵的爺們最煩的就是彎彎繞。


    老東西們如何繼續密謀這尚且不提,隻說薑田還要穿過大半個北京城迴家,他倒是並不擔心對方狗急跳牆,有句俗話說的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皇上下令讓你們研製望遠鏡,那麽你就得想方設法的去完成任務,在這個工作幹完以前誰都甭想舒坦,到時候你們必須還來求我,京城之中倒是有個天主教堂,而且神父還是曆史上的名人湯若望,更要命的是這位家喻戶曉的神父還是著名的《遠鏡說》的作者,隻要將他請出來望遠鏡之類的東西那是手到擒來,可是前一段時間和劉寶鎧聊天的時候自己就曾試探的問起此人,誰知道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後來又一打聽才搞清楚,原來當年北京淪陷,按照曆史湯若望應該是受到了清廷的保護而繼續留在京城,可是曆史發生了偏差,當今天子一開始就極為重視這些傳教士,在偷襲北京城之前就安排專人要救出這些寶貴的科學人才,可惜執行任務的人被人發現暴露了計劃,緊接著偷襲部隊已經打到了天津衛,多爾袞本著自己搶不到也不留給別人的原則放火燒了教堂並且大肆殺害相關人員,湯若望就在保護教堂的過程中殉職了,還有許多原先徐光啟培養的科學人才要麽被殺要麽不知所蹤,這才讓現今的科學院仿製個伽利略式望遠鏡都那麽費勁。


    既然知道他們有求於人,那自己當然要待價而沽,再說論天文知識也許不如湯若望,可是要論綜合學科以及今後科學的各種公式與結論,隨便找個中學生都比這個時代的大牛們強。就好像前些日子驗證日心說,歐洲是在多年的研究以及理論積累的基礎之上,這才有了日心和地心的爭論,這其中數學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可以說中國從明朝開始的科技落後,就是從數學知識落伍開始的,而當上皇帝的那位前輩又太注重實用科學了,完全忽略了基礎科學對今後發展的重要性,否則完全可以先引進西方的學院製度,逐漸培養起一批本土化的專業人才,然後再想著如何爆產品,這樣一來就能起到厚積薄發的作用,使得國家的學術研究進入良性循環。否則就算造出一批跨越時代的東西,也隻是在沙灘山蓋樓,早晚會自食其果。


    心中腹誹著這位前輩,薑田穿行於北京城的胡同之間,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就聽見一陣哄笑的聲音,起初也沒在意,可是越聽就越覺得不對勁,好像是有人在說相聲,而且還說得是自己的段子!循著聲音走過去,發現一處小巷子裏有個不大的空地,一幫看上去像是腳夫之類的苦力坐在樹蔭下,其中還有不少老人和孩子,看著一個半大小子站在那裏拿腔作勢的表演,薑田躲在一旁偷聽了一陣,沒錯,這小子說的就是前兩天自己剛講過的《日遭三險》!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偷師吧?仔細看看這小子雖然穿著破舊,可是臉上倒還幹淨,應該不是個叫花子,難得的是他表演起來有板有眼還真像那麽迴事,而且也沒有明顯的錯漏。一段相聲很快就說完了,隻見這個孩子拿起一個破籃子,點頭哈腰的向觀眾們收錢,當然大多數人是不給的早早就散去了,就算給最多也就是一兩個銅板,還有人給半個饅頭或是兩條黃瓜的,他也來者不拒全都收了起來。


    薑田看到這裏露出一絲苦笑,摸了摸懷中的零錢,撿了一塊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碎銀子,輕輕的走到了那小子的背後,然後朝他的籃子裏扔了進去,也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便轉身走了。這才是真正的撂地演出,難為一個孩子吃這碗開口飯,看他什麽都收的樣子,想是生活難以為繼,別的不說就衝他這好記性自己也得賞他點小錢,說不定這以後就能成為相聲行業中的一代名角。再轉迴頭來說那個孩子,他沒看見是誰扔的碎銀子,等到他發現的時候隻看見了薑田的一個背影,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沒人注意到自己,便急忙將銀子收好,然後抱著打錢的籃子飛奔迴家。


    雖然出了這麽一個小插曲,可是薑田迴家的時間並不晚,他雖然不慢卻還有比他更快的人,剛一進胡同就看見茶館門前拴著三匹馬,這馬是誰的也不用多猜,他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閑庭信步般的走迴了店中,要不是他滿頭的大汗,別人還真以為這是遛彎剛迴來。


    “呦,三位都來了,小店可是隻管茶不管飯的。”他半開玩笑的向那仨紈絝下起了逐客令。


    趙老板看出來薑田是胸有成竹,所以依舊是老僧入定一般的坐在櫃台裏打盹。再看那三個人,宋懿當然是一臉怒容的在那運氣,而田虛海則若有所思的看著薑田,其實也就是等著看笑話,至於劉寶鎧則唉聲歎氣的直搖頭。


    薑田也不客氣,他們的那張八仙桌正好還空出一個座位,他也就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說吧,找我幹什麽?”


    “你!”宋懿伸手一指他,然後又強壓下火氣:“薑兄要是不想幫這個忙可以直說,何必如此!”


    “就是,就是。”劉寶鎧也在一旁幫腔:“你這麽做不是讓德馨為難嘛,再說那筆記也不能說撕就撕呀!”


    德馨是宋懿的表字,薑田並不搭茬而是轉頭看向田虛海:“懷古賢弟,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田虛海有點詫異,這家夥並不理會質問而是直接問自己,難道說他真的有把握製出千裏鏡?在看看另外那倆同伴,均是一樣的不解其意。


    “來之前家父的確是交代了我們,萬事都好商量,隻是你這麽做有點……”


    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薑田笑了起來:“不是我自誇,就你們製作望遠鏡的水平實在是和歐羅巴相去甚遠,若是湯若望沒死,他自製一個都比你們的強,你們可知道這是為什麽?”


    宋懿聽他這麽一說,也知道他是在故意賣個關子,想起臨來時田尚書的囑咐隻好暫時不去計較薑田的無禮行為:“薑兄若是真有辦法,為何不在院中於我說明,非要折辱家祖作甚?”


    “折辱?算不上吧,我說了若讓我出手隻看你們能否出得起價錢!”


    劉寶鎧一聽知道對方這是要開價了,所以急忙招唿道:“我看這樣算了,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小弟我做東就去對麵擺酒,咱們邊吃邊談!”


    說完心領神會的另外倆人急忙附和,然後就架起薑田朝對門走去。他們前腳剛出門,趙老頭也從“睡夢”中醒來,然後朝著一直在偷看這邊的夕芸點點頭:“晚上多準備點吃食,免得你薑大哥沒有夜宵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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