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明朝的規矩,國人是不能隨便流動的,那個時候如果你沒有正當的理由就想搞個自助旅遊什麽的,那麽目的地絕對不會是你想去的地方,一般來說有兩種選擇:充軍或是流放。隻有兩種人能夠在地圖上瞎溜達不受管束,一個是官員,另一個就是身負功名的讀書人,即便是官員由於有公務在身,也不是能隨便曠工的,所以說到底既有機會也有空閑的隻剩下了沒官做的秀才、舉人們。朱元璋本身就是流民出身,所以他深知讓民眾安定在土地上的重要性。等到了明朝的中晚期,這條規矩就形同虛設了,因為朱重八顯然是忘了無恆產者無恆心這句話,嚴重的土地兼並以及全國工商業的發展,都迫使社會不再執行這麽沒人性的戶籍管理製度,沒有路引依然能到外地打工的農民越來越多,也就隻有讀書人還會拿著身份證明到處閑逛,再說旅遊的時候按規定還能到驛站蹭吃蹭喝,要不然你認為李時珍、徐霞客之類的大能們該揣著多少銀子上路?


    薑田作為一個秀才,全國旅行的通行證是有的,要想獲得驛站的食宿就癡心妄想了,所以他沿途的驛站中都沒有關於這個秀才的記錄,再加上明末之後很少還有官差卡在路口盤查路引,所以官府中也沒有他的通行記錄。查到這裏直氣得色狼的老爹吹胡子瞪眼,你說這些屍位素餐的家夥怎麽能不把國家拱手讓給滿清。不過他這人有點牛脾氣,用北方話形容就是迴迴性子,既然他薑田能說一口流利的軍話,而且還使得鵝毛筆寫軍字,那麽他的家人之中就一定有參軍之人,排查一下全軍中有多少姓薑的不就行了?


    多麽簡單的一個辦法啊……也就隻有他自己這麽想,底下那些幹活的則在心中將他罵了無數遍,到後來田愈也攙和了進來,通過他在吏部的職權,調閱一些姓薑的,同時又符合薑田條件的官員情況,最終他們在幾萬個候選名單中精簡出了八個可能性最大的人,這其中就包含了薑田的老爸,以團長軍銜退役的老兵薑虎!接著他們向這八個人的所在地分別派出了快馬暗探,隨著時間的流逝,今天最後一個探馬即將迴京,前麵七個都已經被證明沒有符合薑田特征的家人流落在外,今天這個如果帶來的還是壞消息,可就真的隻能親自找他問個明明白白了。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薑田這個名字也許就是假名,但是在這唯一的線索麵前隻能試試運氣,好在最後這個人不負眾望!姓名、年齡、體貌特征,這些條件全都對上號了,可以肯定京城中的這個薑田,就是北直隸鄉下的那個傻秀才,既然他的真實身份都查清了,所有的疑問應該能夠解答了吧?三個老狐狸不得不皺起了眉頭,按照調查得來的情報,這個小子不僅沒見過聖上,從小也沒有學過軍字和胡人數字。更是缺心眼缺的可以,原先竟然想進京請願!若不是他爹頭腦清楚沒讓他做成傻事,否則現在的他應該正在某個犄角旮旯做苦力呢。後來是因為被人悔婚,自感顏麵無光,這才出門遊學去了……別看薑家老頭一直遮遮掩掩,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自打薑田離家出走,村中的風言風語就越來越多,到最後真相反而和流言相差不遠了。


    那麽現實的問題就是薑田究竟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泰西學問?肯定不是離家出走這段時間學的,因為這沿路根本就沒有能教他的先生,而且就算這小子天縱英才,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學有所成,因為就算是聖上挑選的那些親傳弟子,即便隻是在算數一類達到這種水平,沒有個一兩年的工夫都不太可能。最後的結論就是,這小子不僅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反而是越來越神秘!於是他們商量了一番,薑田不是想做個私塾先生嗎?那好我們給你想辦法!於是,胡同裏那些閑著沒事喜歡串老婆舌頭的之間,突然就流傳出薑田實際上是在教三位公子新學!要不然人家為什麽隔三差五的來這小茶館呢?證據嘛也很簡單,你沒看人家憑一個漏水的壇子就掙了二百兩雪花官銀?說不定還有什麽絕活沒露出來呢!同時薑田麵向社會招收學子的消息同樣被散播了出去,而且還說明束脩可以好商量。


    幾天過去了,那種想象中慕名而來踴躍拜師的景象沒有出現,事實上一個人都沒來。


    “薑兄不要氣餒,想是尋常百姓尚不知曉你的大才,故而……”田虛海本想找個形容詞來遮醜,可腦海中轉來轉去的都是一些不好聽的貶義詞,所以他隻好暫時住口。


    薑田對這種局麵早有心理準備,自己就算是再出名,也隻不過就是在附近這幾條胡同裏小有名氣,還沒達到婦孺皆知的程度。而且朝廷雖然明顯偏向技術類官員,可遲遲沒有推出大規模普及科學教育的政策,那麽市井之中對儒學與新學之間的態度就很曖昧,真相讓孩子出人頭地的誰會將籌碼壓在尚不明朗的局勢上?萬一有一天朝廷又更改了命令科考重新恢複,那麽學那些算賬用的知識那裏能考上功名。其實他一開始也就是靈光乍現便脫口而出,沒想到這仨少爺會真的到處宣傳,現在話已經說了出去,學生一個都沒招來,別人都在看著薑田怎樣收場。


    宋懿這時候很有自信的微微一笑:“其實學生還是有很多的,隻是他們都不知道薑兄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隻消你稍微展露一下才華,便能引來八方學子。”


    劉寶鎧按照設定好的套路反問道:“看宋兄胸有成竹,想必是早有腹案?你就別賣關子了。”


    宋懿還是微微一笑:“腹案談不上,不過你這夯貨沒動腦筋想罷了,你說馬上就是一年中大考的日子了,咱們的教院之中,還有多少像你這般不學無術想臨時抱佛腳的?隻要咱們向他們透露一點薑兄的情況,這些人還不得上趕著跑到這來求教?你說京城之中若是有三成的勳戚子弟來此求學,那這聲望還不得名滿天下?再說這些人之中手眼通天的不在少數,屆時求他們賣個人情給夕芸姑娘轉籍恐怕也不是難事。”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薑田已經完全落入了全套受人擺布了,隻是他自己並沒有發現罷了,若說現在的薑田最擔心的是什麽?那自然是夕芸的賤民身份不能轉正了,隻要抓住這個要害,還不是那仨人怎樣編排都行。這也就是因為他實在是神秘的可以,讓後台的那些牛鬼蛇神們不敢輕舉妄動,否則就依著劉寶鎧他老爹的脾氣,早就讓五城兵馬司隨便找個理由抓進大牢,一頓板子拍下來還怕你不說實話?


    那仨紈絝怎樣運作此事暫且不提,單說薑田這邊,幾天下來他真正的成了一個大忙人,首先是早上一睜眼就得等著那仨人找上門來代寫作業,然後就是下午的時間裏為店中幹點力所能及的體力活,緊接著從傍晚開始一直到打烊,他都要當著店小二還得客串相聲演員。晚上的客流高峰也從一開始的追柳老爺子,慢慢的轉變成為聽相聲而來。在這個過程中,薑田也逐漸的從模仿說書先生做派,變成了站在書桌後和觀眾們侃侃而談,看上去已經有了後世相聲的七八分神態。為此二百年後相聲界和評書界曾經為了薑田究竟屬於哪一派而有過一段激烈的爭論。評書界認為薑田的表演起源於評書,所以相聲理應為評書的一個分支。而相聲界則持完全相反的態度,我們祖師爺開始表演的時候,你們評書還叫評彈呢,若沒有他老人家說不定就沒有了現代意義上的評書,所以純靠語言表演的評書應當是借鑒了相聲的藝術形式……


    後人們怎樣給自己臉上貼金拚命的亂拉祖宗這咱們也不去管他,就說薑田在科學上的造詣還不為人所知,這相聲表演卻已經小有名氣,大有自成一格開宗立派的意思,柳老頭也收起了原先的傲氣,每天自己表演完就躲在後台仔細的觀察著薑田,研究他的表演套路。還別說專業的就是不一樣,沒用多長時間他就發現兩種藝術形式存在著很多共同點,比如一開始的“定場詩”就是為了讓觀眾集中精神,其後的“墊話”就是為了引出劇情中的關鍵轉折,每句引人發笑的念白都需要類似評書中的“扣子”進行反複鋪墊,等觀眾們的思緒都被你引進情節之中,再突然以一個意料之外的結局讓人發笑。這些表演技巧與其說是借用評書,還不如說是兩者想通,無論是評書還是相聲,如此演繹之後都能撩撥觀眾的心弦使之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很難想象一個隻知道讀聖人之言的秀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找到了一個精彩絕倫的表演套路,難怪那個眼光犀利的找老頭會默許薑田瞎折騰,原來他早就看出此子必不久居人下,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他哪裏知道,薑田說的這些相聲段子都是後世精煉再三後,才流傳於世的經典之中的經典,其中的起承轉合以及包袱的設置都成了教科書般的存在,否則讓薑田自己摸索著去創造相聲,即便讓他全身心的投入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工夫。


    就因為薑田的名聲漸響,每天晚上慕名而來的觀眾是越來越多,小茶館早就裝不下這麽的人,好在此時正值夏季,敞開大門人們擠在路邊也能聽清他在說些什麽,這個時候小商小販們就瞅準了商機,你這麽小的一個茶館肯定招唿不了這麽多的客人吧?那麽我在人群中賣點心、糕餅你是管不著的,於是每當夕陽西下,茶館的門前都會冒出來三五個小販,挎著籃子在人群中叫賣:“包子熱的……糖饅頭嘞……幹果蜜餞……”


    薑田看著這亂糟糟的景象心想,這不就是清末茶館相聲的翻版嗎?除了觀眾們沒人拖著一條大辮子,而且熟人見麵時不是打千而是作揖之外,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能登台表演的演員太少了,也沒有清末那種民間俚曲大放異彩的舞台,很多後世北方的傳統劇種現在還沒出現呢,而且這時的北京人口音上還是同四郊的農民相似,那種猶如嘴中含著糖球說普通話的北京話,也就是這輩子的軍話發音,還在各個營區中打轉,一點都沒有普及的苗頭。薑田沒有注意到,在客人增加的過程中,一個衣著破舊的半大小子每次挎個藤條籃子蓋上個布單就算是賣吃食的小夥計,但是他一鑽進人堆之中就將籃子藏在了身後,躲在一邊緊緊的盯著薑田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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