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容風月場上混慣的人,哪裏不知道月華樓的艷名?隻是沒想到阿宸竟也如此看輕了他,立馬拉長了臉:“你混說什麽?!”


    阿宸原就是個心無城府的大男孩,方才這話不過是真情流露,迴過神來才知道自己造次,豈有男人願意被看作一個青樓女子的?當下紫脹了臉皮,結巴起來:“我隨口說說,我從沒見過她的,聽說聽說而已,真的,你哪裏能和她比?不,也不對,她哪裏能和你比才是!”


    希容忍不住又笑了,他暗暗嗬斥自己的大驚小怪,眼前這個男孩哪裏有那般九曲十八彎的心腸!


    阿宸也傻傻地看著他,“又不氣了?!真是怪人!”他隻覺得眼前這個俊美不凡的公子笑起來,真有戲裏唱的那般“迴眸百媚生”的樣子,隻可惜了,他是個男兒郎。隨即又重重敲了自己一下:做夢了你!難道他是個小姐就看的上你了?


    希容撐起身子,抖去一身塵土,“天遲了,我可要先家去了。”


    “哎,你等等!”阿宸直覺地叫住他,待他迴過頭,卻又楞在原地,抓耳繞腮,不知說什麽才好,一臉窘迫。


    希容淡淡地,淺淺地,迴他一個傾城微笑:“你這麽有趣,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純淨無邪,熱情奔放,這樣陽光的他,竟然如此輕易而自然地走進他藏汙納垢的世界裏,帶來一絲光明。


    第4章


    阿宸暗暗吞了口口水,再一次感嘆道:“你這房子,大約神仙也住得起了。”頓了頓,又指著居中掛著的一方牌匾:“這上麵怎麽有我的名字?!”


    “你學的倒快,這是當年先父做翰林學士的時候禦賜的匾額,寫的是‘翰文萬宸’。”希容跟在他身後,看著那麵牌匾,沉重的木色,似乎還帶著當時濃稠的血色,若有似無的哀傷與不平頓時掠過心頭。


    “你父親是翰林啊?難怪有這麽大的一座房子。”他吃驚地瞪大眼:“我就說了,你看上去就象一個詩書傳家的世家子弟呢!”


    “那是父親的功勞,我不過是一介布衣日日在家賦閑而已。”


    希容隨口應道,便攜他入座:“消愁,把我前日收著的西湖龍井砌上來。”又扭頭,笑道:“你喜歡,以後就天天來玩?”


    “那哪成?!天天偷懶還不得被咱們領班打死?再說了,這種地方來假假的住不慣,還不如我們那個大雜院自在!”阿宸想也沒想,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希容又是一震,每一個人到這富貴風流鄉裏都是樂不思蜀留連忘返,哪裏有嫌這裏“假假”的?不過轉念一想,的確啊,這裏的迎來送往幾時是真心誠意?還不是你欺我瞞虛請假意?碧波千頃人間仙鏡說穿了不過是令人有去無迴的溫柔陷阱罷了!


    “對,你說的對。”無心之語,竟讓他心思翻湧,隻有苦笑道,“若是哪天得空,帶我去你們那大雜院玩玩就好了。”


    “你說真的啊?”阿宸幾乎是跳了起來,“好啊好啊,我帶你逛廟會去,吃遍北京城所有的小吃!再去什剎海看拉洋片,再迴咱那大雜院吃飯去!”


    “算了吧!”希容被他感染,也是一臉歡欣,隻是自製的多,“上會和你去逛廟會還不怕?那麽熱的天,虧你還能為著一個老大爺,來來迴迴跑個幾十圈!”


    “那怎麽一樣?!”阿宸正色道:“那老大爺在那種毒日頭下拉車很容易麽?虧那些狗官一個不高興,就說他妨礙官道,將他打個半殘,我若是早到了非要救他不可,隻是來遲了一步,難道還不該送他上醫館找迴他兒子來服侍他?!隻可惜這種世道,民不聊生,我若是有了本領,還恨不得救盡天下人呢!”


    “每一次說起這個你就一臉憤恨,巴不得要衝進紫禁城找皇上理論去——怕了你,別說還不成?”希容無奈地看著他。


    “皇上?皇上才兩歲呢!龍椅都要他阿瑪扶著坐上去,理論什麽?”


    “得——你這話在我說就成,若是在外邊亂說可是要壞事的。”看他一臉無謂的樣子,希容又嘆口氣,“你聽我的還不成,勸你這麽多次了,還是不聽。”他看過載漣是怎麽對待那些革命黨的,甚至凡是幫他們說話乃至同情他們的,都要按照同犯論處,若是讓他們聽得了這些話,阿宸還有命沒有?!


    阿宸擺擺手:“罷罷罷!不說就是。其實現在滿街上都是這麽議論的人,朝廷抓的完嗎?那些人也就是作作樣子,難道還能把所有的百姓都給殺了?!”


    希容無語,雖然他早就知道這個腐朽沒落的王朝在內憂外患之下已經是名存實亡,可是卻萬萬沒有想到,在他兩耳不聞窗邊事的幾年間,情況,竟然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民心思變,這天下還能坐的穩嗎?


    消愁適時地走進來,手中托著個嵌金紫檀托盤,上麵擱著兩個成窯五彩小蓋鍾。希容勉強一笑:“你嚐一下,這可是我好難得才得來的茶葉,用梅花上的溶雪砌成,統共才……”


    他說不下去了,消愁也瞪大了眼,看著正說著口渴的阿宸一仰脖子,就這麽一口咽下了。


    “……味道怎樣?”


    “好是好。就是淡了些。”他意猶未盡地舔舔唇,“還有麽?”


    消愁臉都綠了:“統共就這麽一小壇的梅雪就這麽,這麽——”


    “他怎麽了?”阿宸還不知原因,關心地站起來扶住他,“不會是不舒服吧?快坐下歇歇。”


    希容憋住笑,和他在一起,有多少的愁不能散?!“你說的對,這茶淡而無味,還不如和你上街吃去!”說罷竟將自己茶碗裏的也一併倒了,起身拉起他,“咱們走罷!”


    雖然已過黃昏,空氣中卻還是帶著烈日的餘威,蒸熾著每一個人的毛孔。


    那二人倒是不知疲倦似的,有精神的很,希容是第一次在街邊吃的如此不顧形象,糖葫蘆的糖漿膩著唇邊一片嫣紅,還不饜足地直嚷嚷:“還有麽還有麽?”


    “唐公子,麻煩你注意形象好不好,京城所有的小吃你幾乎是吃了個遍,我是真的變不出東西來了。”阿宸愁眉苦臉地誇張一嘆。


    希容自小出身官宦之家,家逢巨變之後又被載漣收養,平日裏為了方便與那些達官顯貴公子少爺來往,早養成了斯文知禮,風雅好書的習慣,哪裏有今日這般真情流露的情態,縱是知道阿宸在打趣他,也不由地紅了一張小臉:“都是你喚我到這市井之地,還有話說?我本來怎會如此?”


    阿宸看的心裏突的一跳,隻覺的說不出的風情萬種,殊不知希容那嬌嗔之語乃是平日習慣所致並非有意如此,當下斂了心神,又道:“你既然不願意到這種市井之地來,我倒有個好主意,包你有的吃有的玩。”


    希容知道他從小在民間長大,必有無數新鮮趣事,也歡喜道:“此話當真?我們這就去吧?”


    “你急什麽?今日遲了,怕是沒有好位子啦,不如明日再說,我包你過癮!”阿宸神秘地一笑,“明日戌時,不見不散。”


    他正說著,突然臉色一變,“我記起來了!這附近有一家林記,做的老婆餅京城聞名,好吃的緊——不成,過了晚飯他們就關門了,咱們得快點!”毫不扭捏地牽起他的手,一路小跑起來。


    從來沒有人這般待他,心無雜念,卻是真心實意。希容隻覺得汗濕的手心,燙過了一陣暖流,有什麽陌生的情愫劃過心尖。


    “不是吧?~~~~~~”好不容易到了,阿宸卻發出一陣痛苦的哀號,“居然有這麽多人排隊!還沒輪到我們就打烊了!”


    扭頭瞥見希容臉上淡淡的失望,他突然一陣不舍,情急之下,記上心頭,從兜裏掏出一大把銅板,丟在地上,乒桌球乓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惹的眾人紛紛側目。“誰掉了錢啊?趕快來撿啊!”


    一聲令下,前麵排隊的人一鬧而散,爭相搶錢,嘴裏隻說:“我的我的!是我掉的錢!”


    這廂阿宸輕輕巧巧地閃過混亂的人群,一溜煙竄到老闆麵前:“勞駕,一盒老婆餅。”


    “怎樣?名不虛傳吧?”一口氣咬下半個蘇黃香脆的老婆餅,阿宸得意洋洋。


    希容很努力地把嘴裏的陷咽下:“真沒想到……”


    “沒想到這麽好吃吧?我介紹的當然咯!”阿宸隨手搽去希容唇邊的餅屑,渾然不知這個舉動在外人看來有何不妥。希容也任由他動作,嘴裏卻撲哧一聲笑出來:“真沒想到你會用這麽賤的方法——用銅板引開那些人的注意?虧你想的出來!”


    阿宸一呆,順勢捏住他的臉頰,又是咬牙又是笑:“你這過河拆橋的!剛才你吃餅的時候怎麽就沒見你這麽說!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


    “好哥哥,我不敢了就是,你高抬貴手吧。”希容軟著聲音半真半假地哀求道。他本就是兼有絕代容顏稀世才情之人,這般俏言軟語倒先叫阿宸不好意思起來,鬆手訕訕地說道:“怪可憐見的,就饒你這麽一迴吧!”


    “其實我這麽做也是為他們好啊,散點錢給他們日子就過的好些,大家都是有上頓沒下頓的,多拿些錢給他們多好?”他有些蹩腳的繼續解釋道。


    “這你也能扯上一起?”希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隻是我怎麽不知你這麽有錢呢?”


    阿宸徹底怔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發出慘烈的唿喊:“不是吧——我忘記領班的吩咐了,他叫我今晚迴去要到刀鋪把餘款結清的!完了——”之後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好久:“好兄弟,你有錢的哦?”


    希容無奈地舉起手,抖了幾下,笑的天真無邪:“走的太匆忙,忘帶荷包了。”


    阿宸全身涼透,在這悶熱的夜晚,仿佛已經提前感受到了暴風雪的逼近。


    希容跨進房門的時候,嘴角還噙著一絲淡淡的笑,一抬頭看見消愁,不由詫異道:“怎麽了?”


    “爺玩了一天,累了吧?讓消愁伺候爺沐浴。”消愁依舊溫婉而恭順,一如他在載漣麵前一般。希容嘆了口氣,不覺中也凝了神色,任由他扶著滑進木筒。


    消愁輕輕掬起一捧水,順著他的三千青絲淋下:“爺,您的臉都曬脫皮了。”


    “不用理它,過一會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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