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不僅僅是光,連帶著車輪擠壓山道的低啞聲也清晰可聞。


    卓奚一伸手從攀爬在圍牆上的薔薇叢裏折了一枝花蕾。


    粉白的花團還未綻放,細密的刺兒包裹著莖幹,她的手指被這些小東西刺傷,滲出細小的血珠。她不在意地含在嘴裏舔了舔。


    黑色慕尚緩行至她的麵前,束白真從車上下來,看到倚在門上的她,有些窘迫地開口說道:“等久了吧?怎麽站在外麵?”


    卓奚將手指從嘴邊移開,手中把玩著薔薇花蕾,漫不經心道:“乘涼。”


    束白真掃了眼她肩上的薄毯沒說話。


    此時暖色燈光從卓奚身後照射過來,最後沉落在她的發頂她的肩上,讓她的一半麵容隱在陰影中,一半暴露於光下,呈現出一種衝擊性的魅惑,而當她微微勾起嘴角時,這種魅惑感被提升至了極致。


    束白真微微一愣,覺察出對方說了什麽,卻沒能聽清內容,這讓她不得不紅著臉追問:“抱歉,你剛才說什麽?”


    “你發什麽呆?”卓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你走近一點。”


    這一次束白真聽清了。對於卓奚提出的每一個要求,無論大小,她從來都無條件滿足,就像受到了言靈蠱惑一般。這一次也同樣如此。


    卓奚很滿意她的乖順,抬手把薔薇花枝插在她的頭頂,完了之後手指順著她垂落的黑發往下,最終落在她的臉龐,並久久地停留,嘴裏輕聲問:“束白真,你為什麽會來?”


    “我……”束白真想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噗。”卓奚的手指落在她的嘴角,輕輕摩擦了一下,“你喜歡我?”


    唯獨這個問題是不需要思考的。


    束白真想也沒想,就像預習過無數遍一樣,也像是無數次這麽告訴給自己一般,她迴道:“我不喜歡你。”


    卓奚像是聽到了什麽無聊的玩笑話一般,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一些,她微踮起腳,往前微微一傾便和對方唇貼合在了一起。


    “你喜歡我。”她這麽說道,語氣肯定。


    束白真聞言渾身一顫。


    卓奚不顧她的反應,自顧自將頭紮進她的頸窩,雙手繞過她的腰間在她的背後收攏,以獨占的姿勢將她禁錮。這個姿勢……如果不是熟知卓奚這個人的脾性,旁人看了一定會誤以為她抱住的是她不能放手的珍視之人。


    可束白真明白,是的,她再明白不過了。相處越久她就越明白對方的涼薄,涼薄到就好像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在她的心裏留下一點痕跡的。


    盡管如此,她還是想從這個看似親近至極的擁抱中汲取溫暖,像個癮君子一樣貪得無厭,想要更多,更多……祈求著哪一天,她愛著的這個人能以愛的名義迴應她。


    因為自己付出的愛從一開始就帶著欲求,所以在這場你追我逐的遊戲中,卑鄙的,令人討厭的,從來都是自己。


    “是,我喜歡你。”這一句曾經是她絕不能說出口的,現在卻隻能無奈地承認。


    因為被看破了呀。


    說了,就開始等待著對方的言語中傷,就像往常一樣。可是……預想中的暴怒並沒有出現,抱住她的人不僅沒有變臉,還輕笑出了聲,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


    “束白真,你抱著我。”她聽到她說。


    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擔憂。這反常的態度再一次打破了固有的認識,這讓束白真有點無措起來。可就算這樣,她依然聽從她的話迴抱住了她。


    感覺到有雙手遲疑地攬住自己的背,卓奚將頭擱在她的忠犬的肩上,輕顫著笑眼睫道:“束白真,你真聽話。”


    並不像讚揚,因為這話中帶了些嗤嘲的意味。


    束白真因覺察出這一點而僵直了背。


    卓奚似乎並不在意和自己緊緊相擁的人僵硬成了一塊木頭,她愜意而享受地蹭了蹭對方:“那麽以後也請繼續喜歡我吧,像現在這樣,無保留地愛著我。”


    這是請求。


    束白真眼中滿是震驚。


    卓奚繼續道:“作為迴報,我也將屬於你,隻屬於你。”


    束白真已經震驚得沒了言語。


    卓奚卻在這個時候放開了她,退後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看著呆愣住的束白真,放聲大笑:“束導,你是不是覺得這話說得比莎翁劇裏的癡情人還要煽情惡心?”


    束白真:“……”


    玩笑似的一句話一掃之前的感性,這讓束白真一時分不清她是真心,還是……隻是和自己開個玩笑。如果隻是玩笑……


    她抑製不住變得低沉失落。


    卓奚收斂了笑容,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臉頰,聳肩說道:“束導還是這麽無趣,開個玩笑而已。”


    所以,果然隻是玩笑麽?


    束白真低頭沉默。


    正覺苦澀,突然有陰影落在她身上,將她整個人籠罩了起來。她微微一驚,抬頭的同時被人推攘著抵在了黑色慕尚的車身上,來不及思考,便被重重擁吻住。


    比以往任何一個吻都要纏綿深入,交纏的唇舌仿佛灼熱得要融化掉,受到擠壓的胸腔像此起彼落的鼓點,震蕩下四肢、頭腦都齊齊陷入麻痹狀態。


    束白真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會因為心率過快而窒息死掉,可顫栗的歡愉又將她從浮沉中拉拽出來,讓她始終保持著一線清醒,讓她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被擁吻著,被自己愛著的那個人。


    不是玩笑似的簡單貼合,而是更加深入的,深入的……仿佛自己也被深深愛著的一個吻。


    她因為感受到這一錯覺而感動得想要流淚。


    於是她真的流淚了。


    然後,吻停止了。


    “你哭了。”卓奚道破這一點,神情疑惑,“束導是個愛哭鬼麽?”


    束白真窘迫地捂著臉:“抱歉。”


    卓奚更疑惑了:“為什麽要道歉?”


    束白真道:“讓你看到這麽丟臉的自己覺得很抱歉。”


    卓奚歪著頭打量她,不是很理解她的腦迴路。想想又覺得這個話題並沒有糾纏下去的意義,便放棄了思考。她扯了薄毯的一角,湊過去有些笨拙地為她擦臉,一邊擦一邊道:


    “是有點丟人。”


    項家的小小姐從來沒有為人做過這麽細致的安撫舉動,以至於她完全不能控製力道,動作稱得上粗魯。束白真覺得自己的臉一陣火辣辣地疼,可她什麽都沒說,直到對方收迴手。


    “是我也就算了,別在別人麵前哭。”卓奚頓了頓,又補充道,“我不像其他人那樣嫌棄你。”


    束白真:“……”


    “還有我說的玩笑是指莎翁那個類比。”卓奚直視她,“之前的話不是玩笑。如果你喜歡我,那麽我也喜歡你。”


    束白真驚愣,驚愣之餘還有些感動。她很想告訴她,“喜歡”這種東西不是這麽計算的,可是她知道,她深愛著的這個人其實比誰都笨拙,她未必知道怎麽去愛一個人。


    所以,這樣就夠了。


    她很滿足了。


    “束白真,你看上去又要哭了。”卓奚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依然嘴不饒人,“你以為自己是美人魚麽?哭得這麽難看。”


    束白真破涕而笑。


    “怎麽跟個孩子似的。”卓奚說完不經意間注意到束白真頭上的薔薇花枝有些歪了,便抬手將它扶正,嘴裏嘟噥著,“束白真,我餓了。”


    好吧,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召喚一個廚師來著。


    束白真的廚藝不怎麽樣,可縱容某人的心絲毫不差,考慮到現在已經是淩晨了,便提議:“我幫你熬點粥。”


    “別糊了。”


    “……”


    兩人一起進了屋,一進屋便看見李姨倚靠著涼椅瞌睡,卓奚走過去叫醒她讓她迴屋。後者醒來看到束白真什麽都沒問,揉了揉卓奚的腦袋,囑咐她們早點睡後就離開了。


    “你有個很好的親人。”束白真看出李姨的關心,把她誤認為了是卓奚的親戚。


    卓奚揚了揚嘴角,沒有澄清這個誤會:“你羨慕不來的。”


    束白真見她像個炫耀珍視物的孩子一般,忍不住笑了。


    卓奚道:“你如果缺愛的話,我讓姨也稍稍愛你一點。”


    “噗,我的榮幸。”


    束白真去廚房熬粥,卓奚在客廳裏轉了一圈,覺得有些無聊,就挪了把椅子到廚房,盤腿坐在上麵看束白真忙碌,看著看著就有些困了。她雙手搭在椅背上,腦袋擱在自己的小臂上,沉沉地打了個哈欠……


    於是等束白真忙活完,一迴頭就看到卓奚已經窩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困了。


    束白真看著她眼下的青黑想。


    廚房裏的砂鍋咕嚕咕嚕冒著泡,飄散而出的米香中摻雜著淡淡的異味。


    粥……真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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