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一位眼睛蒙了黑布的窈窕少女,正輕倚著院中一棵兩人多高的銀杏樹,癡癡地“望”向他。“這位吹笛子的大哥,能否進來一敘?”這又甜又脆的聲音,讓牛奮想起了樹上的黃鸝兒。

    牛奮原打算跟院子主人道歉後趕緊開溜,身子剛準備向院外挪去,卻不想人家會主動要求自己留下。定睛瞧了那少女幾眼,明朗月光透過銀杏樹稀疏的枝葉,點點滴滴灑落下來,卻似給她那一襲素衣染上了無數銀白小花,又像是罩上了一層透明的輕紗,帶著難以名狀的聖潔氣息,令他心中微動。

    “叨、叨擾了,這位師姐,請恕小弟失禮。”他意識到這樣怔怔地盯著人家看頗為失態,急忙抱拳行禮。

    “我……正在下棋,不知師……弟可有興趣?”那少女略顯遲疑地向他詢問,語氣中透著落寞。

    牛奮“哦”了一聲,邁步緩緩向她走去,見那少女確實眼纏黑布不能視物,偏似又能看到自己,身旁的木桌上刻著麵棋盤,棋盤上則擺放著諸多形狀奇特的棋子,心頭疑問一個接著一個:“這位漂亮的師姐是誰?她的眼睛怎麽了?這又是什麽棋?”

    “有客來訪,還不上茶?”黑布條上的秀眉輕蹙,院中僅有的一間瓦房內便蹦出個快要散架的木頭人來,左手持茶壺,右手托茶盤,盤上還放著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茶,搖搖晃晃就往自己衝來,又在他麵前玩了個瀟灑的急停,竟沒讓一滴茶水灑出來。

    “這裏……就你一個人嗎?”確定那熱茶不會灑到自己身上後,牛奮放鬆戒備,取過一杯香茶飲了一口,才發現那茶不但毫無溫度可言,甚至可用冰涼徹骨來形容。幾口茶水下肚,隻覺有如一道清泉從頭到腳將自己澆灌了一遍,身體偏又忽冷忽熱,令渾身毛孔張合數次,周身無不舒暢。

    “此茶名為‘洗髓祛塵’,是小女托人從天山采了雪蓮、鹿茸,從昆侖采了蟲草、牛黃,從峨嵋采了丹參、玉筍,從長白山采了靈芝、人參,從蓬萊島采了雲海燕窩和烏玉海參,再配以太乙門承露盤的仙水,以衡山茶為底耗費七七四十九個時辰燒製而成。”那少女卻避開了他的提問。

    牛奮聽到這茶竟然要用到如此眾多的珍稀藥材,心中頓時不安起來,趕緊將未喝完的茶放了迴去。

    少女掩嘴一笑,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來:“師弟不妨事的,我屋裏還有很多這樣的茶葉,讓你喝上一百年也未必能喝完呢。”

    她那長袖裙裾隨風飄動,一陣處子淡淡的幽香襲來,倒令牛奮隱有微醺之感,自己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如此清秀可人的少女,便似那畫中的仙子一般,清麗脫俗不可方物。

    牛奮瞅了眼身旁那呆立不動卻麵目栩栩如生的木頭人,確定這不過是個由法力操縱的機關傀儡人後,才放心將目光投向了棋盤。豈知細細一看之下,立刻大驚失色!

    因為這棋盤上所畫的方圓格局,像極了自己懷中的星盤。在最外麵的圓圈之內,套著由十六個方格組成的方框,橫豎都是四乘四之數。那些寫著“紫微”、“破軍”等各種名字的棋子,並非下在交叉點上,而是放在每個方格之內,甚至可以出現同一個方格中放置好幾枚棋子的情況。但居中的那四個方格卻沒有棋子出現,倒是在每個方格內都畫了圓圈,不知圈內會放什麽東西?

    牛奮越瞧越糊塗,抬頭以征詢的目光看向那少女。

    那少女似是“看”到了牛奮疑惑的神情,又是輕輕一笑,露出了兩排晶瑩的貝齒:“這棋盤的名字叫做紫微星盤,暗合陰陽五行九宮八卦占星氣運之術,棋子共有一百多顆,十四枚主棋,其餘皆是副棋……”

    她到底說的是什麽,牛奮聽得雲裏霧裏不明所以,他也沒閑著,伸出手偷偷在那少女眼前晃動了幾下,見她並沒有明顯反應,方確定這女子是真的看不見東西。

    等少女解釋到最後,他才明白這棋是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法下的。原來雙方都須將神識探入星盤,才能進入盤中空間相互較量。他隻是個修仙的門外漢而已,連築基的最低要求都沒有達到,更別談什麽發動神識了。

    但不知為何,當那少女指著天上星辰講解這紫微星盤中的變化規則時,懷中的星盤卻輕輕動了兩下,似是受了什麽東西的感應,讓他心中隱隱生出不安的感覺。當凝神觀察懷中狀況時,這種不安感又消失了。

    少女見牛奮半晌不語,總算猜到他功力低微,還不足以陪自己下棋,幽幽地歎了口氣,揮袖輕撫,已將那桌棋子收入袖中:“小女名叫秋離,請問師弟如何稱唿,是在哪位師兄門下?莫非,現在是跟著一翎師哥?”

    牛奮漲紅著臉囁嚅道:“在下姓牛名奮,剛入門一個月,還未分配師父……”話說到這裏,猛然發現那少女竟將一翎等人稱唿為師兄,登時呆住了:此女來頭應該不小,修為也未見如何高深,怎麽從沒聽說太乙門內有這號人存在?那她稱唿自己為師弟,豈不是亂了輩分?

    那少女對牛奮的心思渾然未覺,卻是轉身背對著他,淡然笑道:“時間過得真快呢!原來是太乙門新一屆招收徒子徒孫的日子到了,這十年來……你還是第一個踏入這院子的人呢。不知方才在院外吹奏的曲子,名字叫什麽?”

    話語中透出濃重的寂寥之意,眼見少女那瀑布般垂下長及足踝的烏黑秀發,倒讓牛奮心神一陣恍惚:“那、那俗曲不過是我閑極無聊下瞎編亂造的,請師姐不要見笑。”

    “師弟言重了……小女從出生起就喜歡這世間的俗曲,還收錄了不少樂譜。師弟的這首曲子,我也想記錄下來。尤其是最後那段曲子,我很喜歡,不知能否再吹奏一遍?”

    美女當前,牛奮倒是樂意獻醜,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將腰間的竹笛取出,便又把剛才隨心奏出的曲子再次吹了一遍。到最後高潮之處,曲調盤旋而上,又須臾轉折而下,九起九落,如泣如訴,仿佛一隻舍不得離開主人振翅南歸的飛鳥,終於漸行漸遠。

    一曲奏罷,那少女卻久不見說話,隻是雙肩輕輕顫抖著,待她轉過身來,牛奮才發現她竟似哭了。

    少女輕輕拭去臉頰上殘留的淚水,淒然笑道:“讓牛師弟見笑了。”

    “請問師姐,你的師父是?為何會獨居在此?你眼睛上的黑布又是……”

    “我……沒有師父。我的眼睛,不能直接看人的。”牛奮的話似乎戳到了她的傷心處,少女眉頭已輕輕蹙了起來。

    牛奮見她皺眉的樣子,心神又是一蕩,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秋離姐姐皺眉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春秋戰國時吳越的一位美女,擁有沉魚落雁之姿,名叫西施。”

    豈料那少女眉頭皺得更緊了:“莫非師弟沒有聽說過,‘腸斷吳王宮外水,濁泥猶得葬西施。’西施雖美,世人都稱讚她的品德和大義,卻落得被人沉江的下場,我不要像她!”

    他心頭長歎:這下倒好,有心拍人家馬屁,不料馬屁全拍到馬腳上了。

    兩人漸漸話不投機起來,牛奮再閑扯了幾句,趁機提出離去,那少女倒也沒有阻攔。

    出了她家院門,隻見那門上有一塊翡翠玉牌,玉牌上書“瀟湘院”三字。上古舜帝妃子娥皇、女英哭夫投水化淚為竹的故事,牛奮還是聽說過的,不由啞然失笑:莫非這少女除了喜歡皺眉頭外,還很愛哭鼻子?

    略帶失落地迴到住處,點亮油燈,眼前依然晃動著那少女的倩影,卻也沒有心情練功了,隻是將星盤拿在手裏摩挲。迴想起少女解釋行棋規則的情景,跟自己的星盤兩相比較之下,心中不由大動:正所謂解鈴還需係鈴人,要想放出星盤中的小蛇,重複做一遍當初將小蛇封印入星盤的儀式不就成了?

    說幹就幹,牛奮立刻咬破手指,往星盤正中滴了幾滴鮮血,口中念念有詞道:“小蛇乖乖,快快出來!”那星盤漸漸將鮮血如數吸光,突然迸發出強烈的綠光,便有一條小東西從那綠光中竄出,果然是多日不見的九頭修蛇!

    小蛇好久不見牛奮,表現極為興奮,差點一頭鑽進牛奮的懷裏,嚇得牛奮趕緊用手遮攔。它圍著牛奮轉了一陣後,卻不再理睬他,徑直遊到牛奮的睡榻附近,昂著頭直直地望向床上。

    牛奮醒悟過來,莫非這小蛇是餓了?難道床上有它想吃的東西?目光所及處,正好看到當初上山時無意中采摘到的那些火紅色果子。這果子他已找師兄鑒定過了,果然是劇毒之物,名叫火龍果,隻有山間毒蛇才喜歡吃這玩意兒。

    他嘿嘿一笑,便將那幾個果子扔到地上,在自己驚異的目光下,那小蛇一口一個,瞬間將果子囫圇吞了個幹淨。吃完後依然顯得意猶未盡,繼續繞著牛奮打轉。

    “知道了,知道了,小祖宗!我明日再到山上去幫你采一些吧。”牛奮安撫了那小蛇一陣,趕緊再從手指傷口處擠出幾滴鮮血,趁著綠光再起,又將它送迴了星盤中。

    突然,背後卻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果然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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