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蘇一瞬時從桌子上彈坐起起來,往裏轉頭埋了埋自己的臉。她內心悸動,一時半刻緩不下來。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又是他。那眼神裏的是什麽呢,專注深情麽?總之沒人這麽瞧過她, 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心跳堵在嗓子眼兒, 心裏冒出來一種再多與他多對視一會兒就要叫他看化了的感覺。還好這是青天白日裏, 鋪子上還有陶師傅和沈曼柔在, 能打消些她心裏幾欲崩弦的緊張。卻也是這樣, 又不禁覺得跟做了件十分見不得人的事情。然再想想她跟王爺也沒做什麽呀,不過就是望了一眼……


    她攥著衣襟平情緒,也不知這會兒王爺如何。隻平下一半,她忽彈起身子站起來, 故意扯高了嗓音, “王爺, 您怎麽來了?”


    許硯早也收了剛才那副神色, 原也是不自覺的流露,沒想到她會突然睜眼醒來, 與他撞個四目相對, 還霎時紅了臉。倒叫他自己也心緒波動了一陣,隻好自顧收迴目光穩了神思。這會兒聽她一聲嚷得交椅上的陶師傅翻醒過來,他隻端坐著身子罷了。


    陶師傅在交椅打了個挺,迷迷瞪瞪地醒神就醒了片刻。瞧見王爺真的來了,少不得抖起精神又是撲過來伺候。他這樣的人物,便是日日來天天來,他陶師傅也都願意當著祖宗伺候。人比他祖宗還金貴呢,任何時候都馬虎不得。


    他與王爺打寒暄,嘴上說:“晌午吃了王爺府上的飯,這會兒又見著王爺真身,真是三生有幸!您是來找一一的罷,叫她從旁伺候著,您有吩咐但說便是。”說罷瞧向蘇一,“也不必幹活了,伺候著罷,陪王爺說說話兒。”


    這事兒是躲不掉的,蘇一應了聲“是”,仍是坐下。她這會兒覺得嗓子生幹,不敢抬起眼來瞧王爺。心裏想著說些什麽呢,想起要辭了那一日三餐的事。正要開口,鋪子上又來了客人。陶師傅這會兒沒了太多顧忌,將人招唿進來。甭管是不是來看王爺的,橫豎都是要進鋪子看首飾的。


    蘇一欲言又止地坐著,半晌動了下身子,往王爺麵前兒湊,小聲說:“飯您就別讓他們送了罷,怪不好意思的。我們這種人,吃不起您府上的東西。”說著從袖子裏掏出一錠金子來,往王爺麵前送,“昨晚到今天晌午吃的幾頓,這些夠罷?”


    王爺垂低眼瞼瞧了瞧麵前的那錠金子,麵上不見什麽神色變化,也不知想的什麽。半晌他伸手將那金子拿了,往自己袖袋裏揣,說:“你倒想得周到,吃東西確實要付錢才說得過去。隻這幾頓飯值不上這麽多錢,你這錠金子,夠吃上好幾年的。”


    蘇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爺收好了金子,拂開袖擺,又看向她說:“昨兒誇下口來說要給你送飯,想著不送顯得本王說話沒有分量。做王爺的,豈能信口開河?因打算送上三餐也就罷了,這會兒卻是不好再不送了。收人錢財,自要替人把事辦好。餘下好幾年的飯,本王就勉為其難,叫他們繼續送來吧。”


    蘇一目瞪口呆,覺得這事好像不是這麽迴事兒,可又是怎麽迴事?容她先在腦子裏捋捋。


    可尚未捋出什麽來,更沒想出恰巧的話來說,王爺又開了口,說:“天生就是賺錢的命,也是沒法兒。本王若是自己開個鋪子,隨意往那鋪子裏一坐,日日都得賺個盆滿缽滿。便是什麽都不做,她們都得衝本王撒錢。”


    蘇一聽他這話,不禁笑了一下,撂了那送飯的事不再提,接他這話道:“您便是不出門,不開鋪子,日日得的錢也不是小數目。你們這樣的人,還出來開什麽鋪子?沒得跌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您要是真開,我就給您當夥計去。橫豎我都欠著您的恩呢,這樣還也使得。”


    王爺嘴角呷上一絲笑,“這話我也記下了,總有你兌現的時候。別到時與我打哈哈,說這時說的是玩笑話。”


    蘇一笑笑的臉上又生出懵意來,忽覺得與王爺說話,字字句句都有坑……那麽多坑,躲得了上一個也躲不了下一個,而她是一個也沒躲過去……腦子呢……


    他們自坐在桌邊說話,陶師傅便獨自招唿客人。沈曼柔幫不上什麽忙,自個兒坐在交椅上瞧熱鬧。她畢竟與蘇一熟一點,也與她說過王爺的閑話,膽子便較別個大一些。她不時瞧著王爺和蘇一,總覺得兩人間互動的感覺十分微妙。


    有其他的姑娘,不好往王爺和蘇一那邊去,瞧著沈曼柔自若的模樣不像尋常客人。又是不時拿眼看蘇一和王爺熱鬧的,自過來與她說話。沈曼柔原也是這些姑娘小姐堆裏的人,攀談些首飾衣裳,時下流行什麽之類,都談得上。說著就給她們推薦起首飾的樣式來,又端摩著人的模樣,給人配些襯得上氣質的首飾。


    陶師傅招唿人是最簡單的法子,人問什麽答什麽,人要什麽給打什麽。姑娘們問好不好看,他自是王婆賣瓜一頓誇,不管是真好看還是假好看。這與沈曼柔這種極通穿衣打扮的法子不同,自然沈曼柔更得人歡喜些,因而人都丟下陶師傅,往她這邊湊來了。


    陶師傅在櫃台邊落了閑,嘖嘖兩聲,心道這沈家姑娘也還有些用處。沒白叫她呆這兩日,還給她吃了頓飯。這會兒竟也幫他招唿起客人來了,可比他做起來自如許多。瞧著都是女兒家在一處閑說,然人說的都是恰恰好的。其中的門門道道,他也不大清楚。他知道的,隻是些工藝的好壞,簪子鐲子等的樣式材料。隻說這些首飾好看不好看,那自然都是好看的。但什麽人配什麽首飾,他就瞧不出了。


    而沈曼柔與這些人說起首飾來也是麵色發亮,話說不盡。細細端詳下每個人的樣子,都給推薦了首飾,便省了陶師傅許多事。這話說完了,人又與她小聲說起一旁的王爺和蘇一,推著她想叫她搭上些話。她搭上了,她們自然也就有了機會。


    沈曼柔不願做這打擾人興致的事兒,卻耐不住陶師傅也給她遞眼色。心裏想著說句話應沒什麽要緊,便轉了頭往蘇一那邊,問她:“一一,能來給姑娘們說說首飾麽?”


    她怎麽也叫起一一了呢,大約是經過這兩日的閑說,這會兒又在鋪子上招唿起了客人,下意識覺得已是親近的了。蘇一也沒對這稱唿起什麽反感,自應了她一聲,起身過到交椅這邊來。


    那些姑娘們見她過來,都下手拉著她,好像她能飛了一樣。先是佯裝問她首飾上的東西,比如那累絲鏨刻的工藝等。然說不過幾句,就開始小聲問她,“王爺是日日都來嗎?”


    昨兒他帶她出去溜了一圈,說的好像是以後都會來鋪子上。可蘇一真個摸不準王爺的意思,隻好搖頭,“我也不知呢,不好相問,王爺也不該跟我們交代這些。”


    姑娘覺得她說得有理,有些失望。再要問什麽的,忽聽到小桌邊傳來一句,“沒什麽要緊的事,會日日都來。”


    眾人俱是一怔,包括在櫃台邊靠著的陶師傅。這話是替蘇一迴了那會不會日日都來的話了,且還是這麽個叫人意外的答案。陶師傅腿下生軟,險些靠著櫃台滑下去,手扒上櫃台邊才穩住了。他似乎已經瞧見了,自己即將賺得盆滿缽滿的樣子。隻要王爺過來,他鋪子還怕沒生意麽?還怕生意少麽?


    蘇一隻知道他不喜叫人當猴兒般的堵著看,卻不知這會兒怎麽又說出這話來。她也愣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倒是人群裏不知哪個開了口,忽又問了句:“那咱們能來麽?”


    “你們是客人,自然是能的。若因為本王而不能來,豈不是本王壞別人的生意?”王爺淡淡說罷這些,抬頭瞧向蘇一,“一一,過來這邊,一樣說話。”


    “誒。”蘇一應了聲過去,矮著身子坐下。那些姑娘們有些鬆了神經,到底也不敢太造次,沒跟過去,隻在站在交椅那裏。卻都轉了身看向蘇一和王爺,心裏思量著話。這會兒便又換了另一個,聲音嬌嬌怯怯,問:“那咱們能與您說話麽?”


    王爺轉迴頭去,“要說些什麽呢?”


    各人皆踟躕,突突問她們這個,還真是不好說什麽。難道與他說,叫他說自己的事情?那不敢,人家是王爺。那說些什麽呢,沈曼柔替這些人解了圍,輕輕道了句,“譬如,王爺喜歡什麽樣的首飾呢?”


    王爺偏又拉蘇一往上墊,輕聲問她:“一一,你說呢?”


    “我?”蘇一愣了愣,“您玩笑,我哪裏知道呢。”


    王爺說:“那你便猜一個。”


    王爺叫猜就猜吧,想著他雖也穿些寶藍暗紋深深的衣袍,但終歸素色居多。要說喜歡什麽首飾,瞧著他通身上下,除了玉冠,也就是腰間掛著的一個燒藍香囊,那還是她打的,也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這般豔麗的顏色,應不是他心意所屬。再想了想,蘇一便答了個,“玉首飾罷?”


    是不是玉首飾呢,她也不知道,王爺也沒正麵答了這個問題。隻不過這話說過兩三日,渭州城就興起了玉飾風潮。原來那些個金銀彩飾,都要往後靠。一時間各家金銀鋪玉首飾賣了許多,尤數陶家金銀鋪,幾度脫銷。


    而在往下的日子裏,王爺和沈曼柔都成了陶家金銀鋪的常客,日日都到。沈曼柔多幫陶師傅招唿客人,隻賺一餐晌飯來吃,似乎也樂在其中,日日滿麵紅光。原覺得她們這些富貴人家的小姐,放不下身段做這些事,沈曼柔原也當自己如此。可真做起來了,也沒覺得有多跌份兒。不往那上想去,隻賺個自己心裏痛快,也便沒了那低賤不低賤的事。


    王爺也沒了那般高高在上叫人望而生畏的感覺,他每日裏多少也能答上幾句話來,雖都是拉著蘇一墊在前頭答的。這般的配合,叫沈曼柔看得心生甜意。後瞧著兩人搭那些姑娘的三言兩語,她會坐在交椅上笑,說:“你瞧他們,像不像一對?”


    陶師傅也瞧過去,附和這話,“別說,瞧著還真登對兒。咱們一一,不輸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姐。”


    而那一日三餐的飯,王府上的小廝仍是堅持送著,一頓不落。先時蘇太公還說道幾句,後來也不說了。吃就吃吧,不吃白不吃。隻當那王爺發瘋,叫他們命好占了便宜。而王爺說的一個月不重樣,也是實話。堪堪三月下來,吃的東西變著花樣兒,蘇一也記不清都吃過什麽了,更別提東西都是什麽做法。


    時至六月,便是酷暑時節,陶師傅在鋪子裏擺了許多冰盤冰桶降暑,效用也不是十分大。讓人王爺還日日往鋪子上來總覺伺候不周,心裏不大踏實。也就是這時候,那出去姑蘇湊戲班子的小白,帶著他挑好的人馬,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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