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柔讓隨身服侍的那兩個丫鬟去她房裏拿了金子,又挑揀了些純金首飾做以充數,方才湊足了一百兩。她萬般泄氣,塌著肩膀晃著身子退到一側,再這般瞧著周安良和周安心給蘇太公磕頭。


    院門前是黃泥地,要想磕出響聲兒來還得費不小力氣。周大娘撲在蘇太公麵前兒求情,說的自然是看在這麽多年的情麵上,饒安良安心一遭,卻也是無果。兩人加起來這一百個響頭,結結實實一個不落地磕完了。額頭上磕出了紅紫一片,瞧著甚是可憐。


    辦下這兩件兒事來,餘下便是搬家挪物件兒。因沈太守帶了衙役過來,韓肅、小白一列侍衛自然也就落了閑。他們也不是給王爺充儀仗的,這會兒便稍閑散地站在一側。


    小白立在蘇一身側,兩條胳膊交叉抱在胸前,朝前撂開左腿兒。他往院裏瞧兩眼搬東西的衙役,又瞧了鹹安王爺一眼,撅了撅下巴對蘇一說:“你瞧,爭過皇位的都那副模樣。”


    “什麽模樣?”蘇一接下話來,也轉頭往鹹安王爺看去,想知小白說的那副模樣是什麽模樣,卻正與他目光碰了個正著。稍瞬的一會兒功夫,臉上便浮起熱意來。她忙壓嘴角笑一下,把目光移開了去。


    小白卻仍把目光放在鹹安王爺身上,繼續解釋,“瞧著一副仁德寬厚的模樣兒,卻實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拱火的本事最大。他若對誰下起手來,便是又黑又狠。如若早先說下他要來,咱們也不必與他們混吵一頓。咱們熱了場子,他來了,襯得咱們忒沒架勢。”說罷自哼了一聲兒。


    蘇一低頭看了看裙麵,神思尚有一些在剛才的目光碰觸上沒收迴來。她大體聽到了小白在說什麽,卻不專神,嘴上嘀咕,“你說他又黑又狠,他說不是個好人……奇怪得緊……”


    小白沒太聽得清,因側頭看她,“你說什麽?”


    蘇一醒了神兒,意識到自個兒脫口說了些不該說的。也不知他聽清沒聽清,自個兒又打圓場,扯了話瞎問:“王爺他爭過皇位?”


    小白點頭嗯哼,“卻不是為自個兒爭的。若不是,如今坐在大慶殿裏的不是他,他也不能全須全尾地坐在這裏替你討公道。”


    蘇一點頭,不是為自個兒爭的,自然就是為了現今宮裏的那位爭的了。卻與她沒什麽相幹,又是不懂其中曲直的,便也不多問。她們這些小老百姓,知道這些個做什麽去?


    她把目光轉去看衙役搬東西,一件兒兩件兒地盡數清出了院子。等宅子搬空,這事兒便算做了了結。餘下之於周家要往哪裏去,便與她扯不上多少關係。隻要不在她家地界上招人眼煩,這便夠了。


    沈太守辦了這事兒後與鹹安王爺辭過,先離了鐮刀灣。隨行的衙役一道兒離了去,走前並沒多瞧沈曼柔一眼。人群裏議論紛紛,能聽見的不能聽見的,說的也都是今兒瞧見的這幾樣事兒。大致便是,原隻當周家攀上了好親家,卻沒成想是這樣的,人家沈太守壓根兒不願認。又計較起周家的喪天良來,一陣唾罵。再說的,便是蘇家與王爺牽上的這層關係,實在叫人咋舌。這會兒想著,也覺得大不可能一樣。


    鹹安王爺卻耳不入一詞,他從方椅上起身,到了蘇一近前,吩咐韓肅,“帶兩個人把太公東西搬迴宅子裏。”又看向小白,“才剛有位腳夫說腳上生了倒刺兒,疼得緊,迴去時你便替了他抬方輦吧。”


    小白呆目,“我……”招誰惹誰了?


    鹹安王爺迴去時,蘇一要跟上去送他,卻叫他止了步子。他上了蔥花輦,撩袍坐下,撣了撣絳色袍麵兒,“家裏還有許多事要善後,這些虛禮便免了罷。你若是有心,過兩日去本王府上瞧瞧,也算你的一片心意了。”


    蘇一應下口來,站在原地遙遙瞧著方輦走遠。四角雕花柱子上的幔子鬆了束帶,圍遮起來,一顫一顫地揚方角兒。卻還可見得小白,替了那腳夫抬輦,一步一艱難。倒刺兒怎麽能疼到不能抬輦呢?想來王爺是故意的。卻又是為什麽呢?莫不是聽到小白暗下裏嚼他舌根子,治他呢?可不能聽那麽遠啊。想不出其他因果來,她遂也撂開不想了。


    餘下韓肅及帶著的侍衛仍在院前看著,圍著看熱鬧的人散了些,卻還有許多不肯走的。周家一家伴一堆冗雜物件兒還在這杵著,不知怎麽了局。最是傷神失魄的要數沈曼柔,她這會兒是騎虎難下。這個親是她自個兒要死要活鬧了要成的,結果現實來得太過猛烈突然。周安良不知哄騙了她多少事兒,這也要怪她不識人。她要走,這會兒娘家不比從前,迴去是沒臉麵的。遂隻能忍下來,叫了家丁,“去找些馬車來罷。”


    馬車要去馬市裏租,銀子自然還是從沈曼柔的腰包裏掏。她這還是生平頭一次,覺出錢是個什麽東西來。眼見著是沒有了,卻不知接下來要怎麽辦。偏她又是沒法兒委屈自己的,且先過一日是一日。租了馬車來,帶周大娘幾個又去找了家客棧歇下,到了客房倒頭便睡,其他一概不想。


    而韓肅與一眾侍衛在蘇家幫忙收拾,比瞧熱鬧的人走得還晚些,已是過了晌午時分。蘇一與他們一道兒出鐮刀灣,倒不是送他們這麽遠下去,而是她要迴鋪子裏拿自己的貼身物件兒。這會兒房子要迴來了,與爺爺也釋了前嫌,自然要迴來一屋裏過活的。


    到了岔口,蘇一與韓肅幾個施禮拜別,“謝謝各位了,趕明兒得空,我請你們片子坊吃茶。”


    道是官腔客套打得好,卻叫韓肅一句“那是你哄小白的把戲”揭了麵子。她驀地紅了臉,心道這番這客套又使錯人了。一時也不知再接些什麽,訕笑兩聲兒,忽又聽得韓肅說:“以你平日裏賺的那點工錢,怕是不夠請的。”


    “韓總管此言差矣。”蘇一仍未及接話,侍衛裏又有旁人出聲兒,“你是不知道,除夕那夜,蘇姑娘與小白贏了咱們多少銀子。輸的都是小白給的,贏的都叫蘇姑娘拿走了。她這會兒大小也算得上是個富人,才剛不是又得了一百兩黃金?那可不是一般小數目,尋常人家誰見過這麽些錢?”


    蘇一清嗓子,心道他們居然記得那晚與他們賭錢的是她。她忙又笑笑,說:“不是哄騙人的把戲,說請便是一定要請的。”


    眾人皆應個“好”字,韓肅這會兒也不再駁她,轉了話兒說:“你走王府抄小道兒去南大街更近些,不該這裏辭過。”


    “這不敢。”蘇一忙擺手,“我還是走尋常走的道兒吧,心裏踏實。”


    “那便就此別過吧。”韓肅難得說這麽些話來,這會兒便是辭了要走的。卻是身子轉了一半兒,忽又迴來,補一句:“往後你去府上,找不到王爺和小白,也可以找我。若是我也不在王府,去我府上便是,總能見到人的。”


    蘇一不知他這話什麽意思,便又聽得韓肅身後侍衛一個個兒出聲,“找不到他們,找我們也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黃金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臧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臧白並收藏黃金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