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渺被苗齊昊請到了順帆海運公司董事長辦公室。

    辦公室座落在虹口區一幢海運大廈的第二十九層,就麵積來講比極鑫公司董事長的辦公室氣派三倍。東麵和南麵是單視藍色玻璃牆,高樓林立的城市風光如巨幅畫卷展現出來;一張黑色弧形辦公桌就有近兩米寬,和牆上棕色的“一帆風順”木雕工藝牌匾象兄妹倆;豪華沙發、小型會議室、書櫃牆、電視電腦、國畫屏風、跑步機一應俱全,象綜合性辦公區。

    寧文勝曾經提起過這間辦公室,這裏不能擺設任何室內植物,那些植物在別處生長得好好的,一移到這裏就會很快死掉,仙人球也不能幸免。據說苗齊昊五行屬金,缺水,克木。在林易渺眼裏,這間辦公室大得有些失當,坐在這裏也如虎落平陽,他想可能是在自己的小屋和小辦公室裏呆久了,不適應這種海洋寬闊氣質的氣場。

    林易渺和苗齊昊在辦公桌前相對而坐,本來就不拘言笑的苗齊昊在遙遠的桌對麵更有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和他對起話來還得提高幾分貝才行。

    苗齊昊剛才見到林易渺時的驚訝已經飛快地淡去了,他注視著林易渺,淺笑了一下說:“沒有想到文勝提到的兄弟會是你,合同中林易渺的簽名是出自你的手筆。一兩年不見,當刮目相看。當初,我小看你了。”

    林易渺知道他是指那年在成都相遇時的態度,知道他把兒子的家庭教師給忘記了,就象自己也曾忘記他。如果不是因為苗習悅與歐迪,這位董事長對他來說沒有其它什麽印象。人生過客也就是如此,走過了,也就忘記了,偶爾能帶給別人一點迴憶也算慶幸了。想起苗齊昊曾經的所作所為,林易渺有些鄙視他的不負責任,真有點入眼聲色犬馬,出門道貌岸然。但是現在這位董事長是苗習悅和歐迪的父親,不能因為鄙視他的生活方式就與其劃清界線。

    林易渺說:“如果沒有文勝的鼎力幫助,我就沒有今天。他是我的好兄弟,時常提到苗董對他的栽培,我和他都很感激你。謝謝苗董一直對他的關照,也對我的關照。”

    苗齊昊說:“我可沒有想到關照你。文勝是個不錯的小夥子,辦事有主見也很果斷,我喜歡。他把我的帳戶交給你,在這之前,我不知道是你,你應該知道是我吧?”

    林易渺說:“是的。我想,這對我們並沒有什麽影響,算是一種緣分。”

    苗齊昊置之一笑:“緣分?記得那次在成都,你說去成都也是種緣分。”

    林易渺解釋說:“我現在越來越相信緣分了,不然,那麽多的人,為什麽偏偏會再次遇到苗董呢?”苗齊昊說:“確切地說應該叫天意,不管我情不情願,還是讓你給遇見了。”

    林易渺說:“如果苗董不情願遇見我,我可以立即走人,絕不障你的眼。”

    苗齊昊立即搖頭笑道:“小林,我沒有趕你的意思,不要誤會。嗯,文勝知道我們認識嗎?”

    林易渺說:“他不知道,我沒有向他說起,沒必要說起這些吧。”

    苗齊昊收起開始的笑容,嚴肅地說:“希望你永遠不要向他說起,也不要向任何人說起!”

    林易渺知道他擔心什麽,說:“好的。”

    苗齊昊問道:“今天特意請你來是因為前期的投資收益不錯,我想再追加一些投資。但是,這些資金屬流動資金,不能向原合同中約定的那樣期限為一年,我希望能夠隨用隨取,而且取出金額不定,你辦得到嗎?”

    林易渺問:“苗董需要追加多少投資呢?”

    苗齊昊說:“暫時追加五百萬,必須是活期,也就是說能隨時讓股票變現轉出,做得到嗎?”

    林易渺心想這筆資金可以作滾動資金拉升股價,到時隻要保證手中的周轉資金在五百萬之上風險應該是可以控製的,於是問道:“如果變現,是指變現成一部分本金,還是連同本金的市值同時變現?”

    苗齊昊說:“市值。”

    林易渺說:“如果虧了,市值達不到本金額也要變現嗎?”

    苗齊昊說:“是的,當時的虧盈不論。但是就總的年收益來說,我還是希望能達到百分之三十。”

    林易渺心想這不和銀行裏活期存款卻想享受十年定期利率一個道理嗎,這樣的算盤打得夠響的,於是笑道:“如果大盤好,操作起來雖然有些難度倒也可能做到;如果大盤不行我不能確定就有百分之三十的收益,隻能力爭保本。”

    苗齊昊說:“你放心去做就是,收益嘛,如果資金進出頻繁,我的最低要求就是保本。我說的百分之三十是指這筆資金基本保持在穩定的情況下。我相信你是穩健型的操盤手,不會讓我失望。”

    林易渺心想如果資金相對穩定,百分之三十應該不算困難了,於是說:“謝謝誇獎。我會盡力的。”

    苗齊昊壓低了聲音說:“我把資金交給你,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林易渺看著他,專心地等他提出條件來。

    苗齊昊說:“我和彩墨、歐迪的事,還有資金的事,你不得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文勝。今後我們還有更多的合作機會。文勝這裏,我會照顧他的。”

    林易渺吸了一口冷氣,雖然保密對他來說不算難事,但是如果把寧文勝也作為一種條件,就有些沉重了,必竟自己的舉動將不隻是對自己負責,還影響著寧文勝。不過為了長久的合作,也為了寧文勝,他隻有選擇答應他的條件。

    林易渺與苗齊昊就股票專戶的細節問題又進行了詳談並搭成了協議。隨後,他從辦公室出來,坐電梯下樓,準備迴公司。

    電梯在第十層停了下來,電梯門打開了,沒有人在門外,對麵牆上一塊立體金屬招牌字映入了他的眼簾——繁城美文網。林易渺看到這個名稱既親切又奇怪,記得網站地址在虹橋機場一帶,怎麽在這裏來了?難道苗習悅辦網站也要來沾苗齊昊的光?

    有人匆匆跑進了電梯,電梯門關上了,林易渺才掃視了一下跑進電梯的人,那人卻是穿著褶褶灰色碎花絲綢裙的苗習悅。半年多時間沒有這樣近地看過她,甚至連話也沒有說上一句,林易渺有些尷尬。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人,慢慢向樓下滑去。他們對視三秒,都忍不住笑起來。

    林易渺說:“冤家路窄原來是這樣。”

    苗習悅說:“應該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吧。”

    林易渺問道:“網站怎麽搬到這邊來了?”

    “那邊租金漲了,這邊正好空了一間,充分利用。”苗習悅又說,“你既然來了,去不去網站視察一下?”

    林易渺笑道:“還沒作好心理準備,改天吧。”

    苗習悅問:“你來這邊做什麽?”

    林易渺不好明說,開著玩笑說:“這邊是磁,我是鐵,這邊吸引我了罷。”

    苗習悅看著電梯裏的樓層顯示淡然地說:“沒有股事,不會登三寶殿。”

    林易渺見她知道自己的來由,不覺笑起來。

    電梯已經到了底樓,他們走了出來。

    苗習悅說:“春節得罪你了?也不在網站發文了。”

    林易渺說:“再也不發抒情文字了,不能讓你同情我。”

    苗習悅說:“知道你移情別戀喜歡股票博客了。不過還是要祝賀你取得了成功。”

    林易渺估計她看過自己的股票博客,說了聲謝謝,然後說:“上次網站被病毒攻擊了嗎?”

    苗習悅點頭說:“是的,有人惡意攻擊我們,差點毀掉所有的數據。還好,我們有備份,挽救迴來了,病毒對瀏覽者的電腦沒有危害,算是良心未泯。”

    林易渺說:“這樣的文學網站有惡意攻擊的必要嗎?”

    “就算沒必要,病毒照樣可以濫殺無辜呢。”到了該分路的大廈花園了,苗習悅停下問,“你去哪?我現在沒事,送你吧,這一帶打的很難的。”

    林易渺很想和她說話,不想這樣一分手後就失去聯係,一聽這話求之不得,不客氣地說:“我迴公司。”

    他們來到地下停車場,林易渺坐到副駕駛室,隨手係好了安全帶。

    苗習悅親自駕車,也係好了安全帶,看著他笑道:“和我同過車的人中,你是係安全帶最主動和積極的一個。”

    林易渺說:“怎麽了,不對嗎?那次車禍,就是靠安全帶保了我一命。我給你提起過,我的一個病友,就是沒係安全帶受了重傷。我真有點怕坐車了。”

    苗習悅輕便地將車開出了停車場,笑道:“可惜很多人要得到教訓後才想起了安全帶。”

    “是的。”林易渺說,然後問道:“記得以前有人為你開車,怎麽現在自駕車了?”

    苗習悅說:“以前沒駕照,那天才和你那兄弟一起考了駕照。”

    林易渺說:“那天去談網站的事,還一起考駕照?”

    苗習悅說:“是的,先談網站,再考駕照。”

    林易渺酸酸的,在開車這一點上她和寧文勝是合拍的,和自己可能是永遠不會合拍的。他見她輕車熟路地開著車,與薑彩墨的駕駛水平相差無幾了,說:“你開車這樣從容自若,不象新手上路。”

    苗習悅笑道:“我早就會開車了,懶得去考證。我最煩考試,連高考也沒參加。”

    她的任信讓林易渺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想起她春節前說過的一句話,他又說道:“這就是你所說的幸福吧,想不做什麽就能不做什麽的任性。”

    苗習悅說:“對。想不和你說話就不說,想和你說話就說。”

    林易渺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麽意思,隻是問:“現在是想說,還是不想說?”

    苗習悅看了他一眼,沒有正麵答複,說:“不過我又經常後悔,沒有駕證還是去考了,沒有文憑還是去讀函授了,不和你說話還是說了。”

    林易渺想起曾經的不快,說道:“女神,那天在火車站你認為我冷酷無情,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你不會理解我當時的心情……”

    苗習悅說:“當初是不理解,過後我估計你一定是有原因的。誰讓你過後不理我呢?”

    林易渺急了:“我不理你?過後你總是隱身,以前你對我不會隱身……我是知趣的。”

    苗習悅說:“我不隱身時你沒發現罷了。何況這段時間有好多事。”

    林易渺估計她是指父親生病以及和寧文勝約會的事,故意說:“我知道你有什麽事,不打擾你是對的。”

    苗習悅瞟了他一眼,笑了:“別自作聰明。這段時間我們和一些作者在論戰。”

    林易渺吃驚地說:“你把作者當成衣食父母,還敢和他們論戰?”

    苗習悅笑道:“父母也分講道理和不講道理的。有幾位作者的文章一直沒有被我們推薦和加精,就懷疑我們的審稿水平,還發動他們的粉絲罵我們對個別作者開後門。我們反複作解釋,指出他們的文章隻是一些沒有實質內容的漂亮詞藻,十篇有八篇象一個模子裏鑄出的,他們卻說那是風格。現在我們決定不解釋了,他們總認為別人寫得不怎麽樣,自己寫的才是最好的。有人還質問我們有沒有中文專業的畢業證呢,真有趣!不過想起來也好笑,我們的編輯的確沒幾個有那樣的文憑。我看,那些鑒賞家、收藏家、評論家,並不都是藝術創作家吧?”

    “你把自己當成那些大家了啊!”林易渺聽她與專家相提並論不覺笑起來。他見她臉飛快地紅了,也就不想再讓她難堪,說道:“你們加精的原則本來就很模糊,有篇文章我在別處發布加了精,在你們這裏就沒反應,難道你們的審核標準就比別人高些?”

    苗習悅說:“藝術的東西本來就沒有死的標準。加不加精也許就是找沒有找到讀它的知音吧!這與人的感情變化是一樣的,永遠解釋不清,也就不必去解釋了。”

    林易渺說:“是的,解釋不清就不解釋,就象我不對你解釋。”

    苗習悅見他停下來不說了,笑道:“那我現在就聽你解釋吧,免得你認為我亂在猜測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林易渺想把肚子裏的話一吐為快,說:“那天遇到的那位女子是我幺媽。就是因為她造成了我和家人的誤會,無法說清的誤會,後果也不可挽迴。因為她,我才去出家的。唉,不提那次出家了吧,也不提她了吧,說不清的。”

    苗習悅說:“沒有那次出家,你我還素不相識呢,最多隻是普通的網友。她會導致那麽複雜的事嗎,逼得你出家?”

    “出家是多方麵的原因吧,但她是導火索。”林易渺繼續說:“出家不成,我失去了再次參加高考的機會,流落街頭。那裏麵的艱辛和焦慮我一輩子都記得,有時我都懷疑還能不能活到第二天,我好恨她。記得我寫過一篇求職的日誌嗎?那就是我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寫的,你給我作了兩次評論,還祝我幸運,我好感激。也就是第二天,我的絕境發生了逆轉,我相信有神靈來助我了,你就是其中一個神靈。”

    苗習悅笑了:“你還真迷信的。誰讓你不給我講清楚呢,我最恨欺負女人的男人。沒想到,那天迴來後我不說話你也就不開腔作解釋了,真夠倔的。”

    林易渺說:“你那天那樣討厭我,不肯多留一會兒,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呢?我有自知之明。”

    苗習悅說:“不是討厭你,是不理解你,覺得現實的你和文中的你反差好大,從多情變成絕情了,感覺很不好。你早些這麽解釋一下我不就理解了嘛。”

    林易渺急了,說:“當時我沒解釋嗎?你當時聽進去了嗎?但願你現在能理解我吧。”

    “算了,就當是誤會吧。”苗習悅打住了這個讓人不悅的話題,轉而說:“寧文勝真象你曾經講的那樣,是你的知己嗎?”

    林易渺說:“是的,是好兄弟,同患難的兄弟。”

    苗習悅說:“你以前時常向我提起他,我就不理解他在我麵前為什麽總迴避談及你,也不願讓我見到你。”

    林易渺說:“他以為我們不認識,就沒必要談及我吧。”

    “你倆一起在火車站攔車時我就見過他了,他好象不記得那時的我了。他有時提起他操盤的兄弟,我知道指的是你,但他不會說出你的名字。”苗習悅想了想又說:“就是你住院那一周,他搭我的車來看你,也不讓我一同去病房,說是怕你不方便。”

    林易渺心想寧文勝當初假裝不認識她,自以為她記不起和她爭了兩句的他了,原來是自作聰明,於是笑道:“他在追你吧,怕別人分了你的心。”

    苗習悅說:“他太聰明了,我骨子裏不喜歡太聰明的人,感覺怕怕的不踏實……我是不是很怪呀?”

    林易渺不解地看著她說:“聰明不好嗎?你是被純文學薰陶得不食人間煙火了。織女喜歡牛郎就踏實,但他們卻被銀河分開了,一年就那麽一天相會。嗬嗬,大家居然說那就是情人節了!我看是斷腸節!”

    “好怪,我也是那麽看七夕節的。”苗習悅吃驚地說,“所以我的網站就不會搞慶七夕節的征文活動,那純粹是煽動分居兩地。”

    林易渺一愣,不禁笑道:“不過這個節在提醒人們要珍惜身邊的人。”

    苗習悅在十字路口刹了車等綠燈,看著林易渺說:“知道那天在花園裏看到你時我是什麽心情嗎?”

    林易渺調侃說:“你喜歡同情弱勢群體,最多又是同情了。”

    苗習悅說:“不是,是心痛。”

    林易渺頓時也心痛起來,說:“想不到這世上還有為我心痛的人。”

    苗習悅說:“那一刻,我幾乎能感知你曾經的孤單與無助了。”

    林易渺的眼睛濕潤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苗習悅說:“這段時間我和寧文勝在一起你介意嗎?說真話。”

    林易渺想了想,低著頭說:“介意。”

    苗習悅輕輕踩了一腳油門,說:“嗯,我猜也是。唉——誰讓他幫過我爸呢!”

    林易渺又擔心起寧文勝來,趕緊又說:“你經常和他在一起,他已經把我這個兄弟放在一邊涼快去了,我是介意這個。”

    苗習悅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林易渺也看了她一眼,有些難過。想起她話中有話,他又有點心慰,知道自己在她眼裏還不算輕若塵埃。

    他們都沉默了,一直沉默到林易渺到達了極鑫公司大門前。

    林易渺在下車之前問道:“你剛才說沒事才送我的,那你現在去哪兒?”

    苗習悅說:“迴家總可以吧!”

    林易渺說:“那我不是害你南轅北轍了?”

    苗習悅說:“晚點迴家總可以吧!”

    林易渺說:“沒耽擱你什麽吧?”

    苗習悅說:“你遲遲不下車才耽擱我!”

    林易渺酸楚酸楚的,匆匆下車告辭。望著遠去的奧迪車,他心生失落,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過得好快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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