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貴他們到家之後,早有小廝在門口等著,一見他們迴來,便笑著迎著他們入屋內歇腳,從外頭甫一進門,三人便感到一陣涼爽之氣襲來,三人神色一鬆。

    屋裏朝南臨窗設有一張竹榻,鋪著一張竹席,兩個靠枕,榻上橫著一張小榻幾,幾上磊著書籍茶具。窗戶外是一荷花池,涼風徐徐吹來,讓人精神一振。顧貴讓兩人坐在竹榻上,然後告了一聲罪,便先離開廂房。

    小廝們奉上清涼的井水和幹淨的帕子,周季和聶瑄欣然的接過白巾洗臉。洗完臉後,小廝們在奉上涼茶、點心,兩人大熱天在外頭待了半天,流了不少汗,早就幹渴不已,接過茶水便喝了起來。

    茶水一入口,周季便眼睛一亮,一仰而盡,直唿:“痛快!”

    一旁服侍的小廝見狀,連忙再給他倒上一碗,周季一連喝了三碗,還依依不舍。那小廝笑道:“周公子,這酢漿草和銀丹草都是涼寒之物,少喝能清熱解渴,多喝便傷脾胃了!不如您先用些小點心?小的給你打扇,一會就涼快下來了。”

    說著那小廝便拿了一把芭蕉扇,將一盆冰塊放在周季旁邊,對著冰塊給周季打扇,別說是周季了,便是聶瑄在一旁感受到一陣陣的涼意襲來。周季讚道:“好個機靈人。”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塊碎銀子丟給了那小廝。

    小廝接過銀子,將扇子遞給一旁伺候的人,示意他繼續打扇,然後給周季和聶瑄磕頭說道:“多謝公子打賞。”

    別說是周季了,便是聶瑄也笑著說道:“好個機靈人!修文果然治家有方!”

    聶瑄不緊不慢的將碗裏的茶水喝完之後,將空碗放在榻幾上,小廝也再給他斟滿一碗。兩人洗完臉,喝過涼茶之後,渾身都放鬆了下來。借著陣陣涼爽的清風,周季倚著靠枕暫時歇息,不一會竟打起鼾來。適才受賞的小廝見狀,從竹榻下方拿出了一條薄毯,小心的蓋在了周季身上。

    聶瑄則打量起屋內的擺設,屋內擺設清雅,大多是木竹之物。北麵置有一個博古架,上麵擺滿了形態各異、種類不同的木雕、竹雕,間隔還擺放了一些書卷和文房用具,東西擺放錯落有致,絲毫不亂。

    東麵擺了一排四張椅子,左右兩麵各社高幾,上麵擺著美人觚,觚內插著時鮮的花卉,底下四副腳踏。牆上掛了一幅山水桃花圖,墨筆清潤,設色雅淡,山光石色,淺深掩映,樹枝動搖,若有風聲拂拂出乎其間。畫上還提了字,“欲雨紅花含曉露,乍晴紫陌笑春風”,字體飄逸,風骨靈韻。字畫

    顯然已經自成一家,隱有大家之風。

    聶瑄看得出神,不由自主起身走在畫前仔細賞玩。心裏嘖嘖稱奇,不知道是顧家那個兄弟的手筆。畫上隻見年月,卻沒有名稱,心中暗自奇怪。那畫上的筆跡雖瀟灑,卻還帶了幾分娟秀,他有點吃不透了,難道是女子所做?轉頭問一旁伺候的小廝說道:“這畫是誰畫的?”

    小廝搖頭不知,隻說是家裏大少爺取來貼在牆上的。聶瑄賞完了畫之後,坐迴了竹榻,見顧貴還不來,便順手拿起榻幾上的書卷看了起來。一看書名不由啞然失笑,竟然是一本《三字經》注釋,上麵還寫著第三卷。這三字經的注釋需要寫上三卷書?

    反正是打發時間,他一時好奇,便隨手翻看了起來。一看卻發現裏麵有不少圖畫,不由靜下心仔細讀著。原來這本書是將三字經裏所有出現的典故,以圖畫的形式展現了出來,難怪需要三卷書了。因繪畫者丹青筆法精妙,故書中所繪之人物皆栩栩如生,神情笑貌躍然紙上。畫下還配了詳細的注解及原文,還有對這個故事的評價。

    那評價中肯全麵,將利弊好壞一一列出,雖然那些評價不過隻是一些陳詞濫調,但語氣生動風趣,又帶著幾分循循善誘,讓人感受不到一點說教的意味。不知不覺間,他竟將整本書都看完了。看完之後,聶瑄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書卷,帶著幾分意猶未盡,心中不由讚歎寫書人的用心,這才是真正的寓教於樂啊!這書估計孩子們都愛看吧?

    突然他心念一動,抬頭看看那幅畫,再看看手中書,這本書上的字體是端莊的小楷,雋秀嫵媚,一看便知是女子所書。而畫上字體因大部分是草書,故瀟灑居多,少了幾分娟秀,但詳細看了畫上的那最後一行落款,再和手中的書卷字跡一對比,還是能看出兩者是出自一人之手。

    聶瑄問小廝道:“這可是你家大少爺的書房?”

    小廝搖頭說道:“幾位少爺的書房在另外的地方,這本是待客的地方。因靠著荷花池,而特別涼爽。這幾天天氣過於炎熱,大少爺和二少爺下課之後,喜歡來這裏讀書、做功課。”

    聶瑄道:“這書也是你家大少爺的。”

    小廝笑道:“這書幾位少爺一起用的,聽說隻有一套七卷,故兩位少爺用起來特別小心。”

    聶瑄聽了小廝的話,越發肯定地了這本書必是顧家內眷所作,因是女子,所以貼出來的畫上沒有落款姓名。隻是到底是誰呢?這手畫工,沒有十來年的淫浸,怕也畫不出來吧?聶瑄不由好

    奇了起來,光看她有耐心將一本薄薄的三字經做出七卷書來給孩子看,這番心胸見識,就遠非一般閨閣女子所能比擬的!

    聶瑄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顧貴也走了進來。兩人見已經睡得打鼾的周季,不由啞然失笑。顧貴笑著推醒了他,周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修文這裏太過舒服,我都忘了這不是我家了!”

    顧貴笑著說道:“我已經讓人備好熱水,兩位是先洗澡還是先用膳呢?”

    一聽可以洗澡,周季了眼神一亮,連聲說道,“還是先洗澡吧。”顧貴聞言微微一笑,笑著將他們領到一間用竹子搭建的澡堂。

    顧貴笑著說道:“平時我們幾兄弟夏天都喜歡在這裏洗澡,方便!”

    聶瑄不著痕跡的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剛想開口拒絕,卻被顧貴拉著走了進去,這間竹屋並不大,地上全用青石鋪地,牆旁有一排木頭櫃子,上麵用來擺放衣服和盥漱用具。

    讓聶瑄和周季驚訝的是,這裏居然連個木桶都沒有!隻在牆邊豎了一排木柱子,上麵倒掛了一個用麻繩編織成的網袋,網袋裏套了一個大大的羊皮口袋。顧貴也不解釋,隻是先將自己的髒衣服脫去,然後將一個口袋的袋口豎起,擰開上麵的黃銅扣,套上一個木扣子,然後放下袋口,無數縷熱水便撒了下來。

    他一邊洗一邊說道:“這袋子熱水,足夠我們衝一個熱水澡了,夏天的時候,我們兄弟幾個最喜歡的便是在這裏洗澡,方便的很。”

    周季看了不由拍手讚道:“果然妙不可言!”說完他連聲喊自己的小廝將自己的換洗衣服取來。

    聶瑄見了不由微微一笑,也讓澄心準備自己的衣服,他順口問道:“修文,這是誰想出來的?”他心裏想著,以後讓澄心也弄個,這樣省得他每到一個地方,就要買個新浴盆。

    “貓——”顧貴笑了笑說道:“是我家小妹。”說著他看了看周季。

    周季歎服的說道:“令妹當真是蕙質蘭心啊!”

    聶瑄聽了,不由愣了愣,腦海裏模糊的浮起了一個印象,是那個白玉娃娃嗎?唔,好像小時候就挺聰明的,還能一個人從賊窩裏跑出來。他心中隱約覺得那個畫和書,應該也出自她之手。

    三人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讓小廝每人換了一袋熱水之後,才舒舒服服的走出了小竹屋。顧福笑著說道:“我家在荷花池邊有一個涼亭,我們去涼亭裏用飯吧!”

    周季欣然點頭說道:“邊

    賞花邊喝酒,乃人間一大雅事也!”

    涼亭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上麵擺了一個小圓桌和三把椅子,涼亭四角各放了四個小小的瓷香爐,聶瑄並沒有看到有香煙飄出,然後涼亭裏依然充滿了清爽怡人但不刺鼻的香味,那香味一入鼻,便讓人精神一振。

    周季嗅了嗅,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麽熏香?”

    顧貴也嗅了嗅,遲疑的說道:“是銀丹草的味道吧?”

    聶瑄說道:“是銀丹草的味道,銀丹草香味刺鼻,也就隻有這等開闊的之地方能使用,還能驅蚊避蟲,果然是好巧思。”

    顧貴驕傲的笑了笑,他就知道把這件事情交給貓兒辦是不會錯的!

    三人落座之後,侍女們陸續將碗筷及菜品陸續送上。大家打了一早上的獵,又洗了一個澡,早就餓了。侍女先擺上六個冷盤,白斬雞、蜜汁藕、醬爆蝦、醬蘿卜、爆脆鱔、醬鹵鴨。

    六個冷盤用的全是白瓷圓碟,最中間放的是一碟紅色的醬鹵鴨,周圍圍了另外五碟冷菜,擺了一個梅花造型。每碟小菜都看上去清爽可口,聞著那誘人的香味,三人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咕咕的叫了起來,顧貴挾了一片醬蘿卜之後,周季和聶瑄也舉著大快朵頤起來。

    六碟冷菜不一會就被席卷一空,這時顧貴起身,接過小廝遞來的酒壇子笑說道:“我今天算是享到你們的福了,終於讓小妹把自己的寶貝拿出來了,不然還真吃不到呢!”

    周季好奇的望著那一小壇子酒問道:“這是什麽酒?”

    顧福笑了笑,神秘的說道:“你們嚐了再說。”清澈見底淺棗紅色的酒水倒入酒杯中,周季和聶瑄舉起酒杯緩緩的輕啜了一口。

    “唔,我喝不出來。”周季一杯酒都喝完了,還沒有吃出什麽酒,“挺很香的!”他總結了一個評語

    聶瑄緩緩的一口飲盡了杯中之酒,“甜潤爽口,濃而不沽,席而不流,似乎是上等的米酒,但又帶了濃濃的茶香,”聶瑄放下酒杯含笑問道:“我也嚐不出是什麽酒了,照理說茶葉無法發酵,是釀不出酒的。”

    顧貴驚訝的瞪大眼睛說道:“致遠哥你太厲害了!我妹妹前年就開始釀這酒,但去年我們喝完了她全部的酒,也沒喝出什麽名堂來,隻覺得比一般的米酒要更香一些。你隻嚐了一杯,就能嚐出裏麵既有茶又有酒?!”

    周季驚訝的說道:“真是用茶釀造的?茶也能釀酒?”

    顧貴搖頭說道:“這

    是茶酒,用上等的米酒加上家裏種的茶葉釀造的,至於怎麽釀造,我也不清楚。”

    聶瑄輕讚一聲,“令妹當真是雅人!想來是釀好了米酒之後,將茶葉浸入其中,等茶味入酒之後,便能成茶酒了!”

    周季也點頭說道:“能想到以茶入酒,當真是雅人!”

    顧貴驕傲一笑,這時丫鬟陸續上了熱菜,三人一邊喝酒,一邊吃菜,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方才結束。三壇子茶酒,被三人喝的一滴不剩,周季直嚷著要詳細的做法,迴家也讓下人做。

    顧貴滿口答應,幾個小廝連忙上前扶著已經醉得不知道天南地北的顧貴和周季。而聶瑄隻是微醺而已。

    顧貴被小廝扶到後院歇下,周季同聶瑄也被人領到廂房暫歇。澄心一麵伺候聶瑄梳洗,一邊問道:“爺今天很高興?”小酌怡情,大醉傷身,聶瑄極通養身之道,極少喝這麽多酒的。

    聶瑄含笑說道:“好久沒喝得這麽痛快了!”他接過澄心遞來的白巾擦了臉,躺在床上,不一會就睡著了。

    澄心見狀,小心的給他去了鞋襪,蓋上薄被,悄聲走了出去。聶瑄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

    澄心走進來說道:“二爺,剛剛顧家老太爺差人來看過你,見你睡的熟,就沒喊醒你,說是讓你好好休息。”

    聶瑄說道:“糟糕!我都忘了去拜見顧大叔了!”他輕敲額頭,今天真是太放鬆了!

    澄心道:“顧家老太爺說過了,今天天色已經晚了,再說顧家老太爺也剛剛迴家,就明天拜見吧。”他心裏倒是很開心,他都已經不記得公子前一次這麽放鬆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澄心服侍聶瑄用完晚膳之後,聶瑄道:“走,去姑母那裏看看,她應該精神好了吧?”

    澄心道:“剛剛白芨來說,說是姑奶奶的病沒什麽大礙,是犯了暑氣。”

    聶瑄聽了點頭說道:“嗯,讓他多注意一點,姑母畢竟年紀大了。”

    澄心說道:“爺,老槐村的風景不錯,雖說不及園林那麽精雕細琢,可勝在混成天然,頗有野趣!”

    聶瑄讚許說道:“不錯!這些年,你倒是長進不少。”

    “那是爺教的好!”澄心低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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