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碑石前,江村長先召集村裏老少說了說南山改為悠南山的事,一會就把碑石立起來,大夥兒都往山腳下看熱鬧去,並且倪大夫也會出現。


    村民們聽說倪大夫也會出現,都特別激動。粗粗算來,倪大夫在山裏也住了大半年,可從來沒見她出過山,便是有個瑣碎甚事,也是客客氣氣的托著村裏人幫忙。


    大多數村民都進山見過倪大夫,知曉她長什麽模樣,有少數腿腳不太靈便,身子骨不爽利的老人,卻是沒有見過倪大夫,倒是天天能從村鄰嘴裏聽說倪大夫,又治好了誰家某某的病,隔壁村子誰家過來尋親戚想著進山求醫,誰家送了吃物給倪大夫等等。


    最最解氣的就是,那些個黑心腸爛心肝的人想進山求倪大夫醫治,又是錢財又是綢緞甚至連黃金都有,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意兒,就想著能有一樁可以打動倪大夫的心,願意出手治病。可倪大夫卻半點不為所動,說不醫就是不醫!


    哎喲!村裏的老人最愛聽的就是這種特解氣的事,雖沒有見過倪大夫,卻打心眼裏愛戴著她。心想這小姑娘是真好啊。


    這世道,會吃人呐。有錢有勢便是個畜生,都有人捧著,吃喝不愁,日子過得滋潤又逍遙。平素湊一塊說東家長西家短時,說起些喪盡天良的事,便是想搭把手也無能為力,恨得牙癢癢,最多也隻是唏噓兩句,或是偷摸著給弱者予些幫忙。


    自我安慰著,最終邪不勝正,這些個畜生總會得到報應,就盼著老天能早點開眼,好讓他們散散心中的鬱氣,暢暢快快的笑出聲來。是日也盼夜也盼,可惜總等不到老天開眼,這些壞痞是越活越風光,而他們呢,則越過越淒苦。


    人心便是這麽一點點冷卻的。如今不同啦,冷卻的心開始漸漸迴溫。這世間啊,終究是有希望的,善惡終有報!


    梨樹屋是個另類,這村子團結友愛,處得跟一大家子似的。可別的村卻大有不同,附近的幾個村子,或多或少都會發生些慘事。村長威望不夠,沒有足夠的智慧和膽量,完全壓不住,也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悲劇上演。


    都是自掃門前雪啊,總念著連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一家子的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再者,無非就是有點畏懼耍潑撒橫,既蠻戾又兇狠,不是自家事,誰願意沾這身腥。說到底也不過是不夠團結,缺了股血性。


    老話有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梨樹屋的村民每每聽到從周邊村子裏飄出來的話語,心裏頭總有些不得勁。江村長就會借機和村民說說掏心窩的話,把團結友愛拎出來說道說道,再迴憶起以前天災戰亂時的艱難歲月。


    最後末尾,總會感歎一句。現在日子好過,可人得惜福對不對?不管幹啥,首先要對得起胸口的一顆心,這心是熱的,總得對的起它!


    要穩住一個村,擰成股繩子,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那是要時時刻刻都盯著,容不得絲毫馬虎。見到裂縫再小也得及時補上,稍有遲疑,說不得就得心血白費。衰落是非常容易的,也許僅僅隻要十天半個月,說散就能散。要長長久久的凝結,卻要經過無數個朝夕方能成事。


    江村長都是當爺爺輩的人了,精力大不如從前,他該退下了。就是還沒遇著好的人選,他不敢退。旁的村選個村長很輕鬆,或是直接讓兒子接手,可梨樹屋不同,這村長是相當的重要,必須要方方麵麵都妥當,才能選為村長。


    他心裏有幾個人選,還得再看看,好在他也能再撐個兩三年。


    知道倪大夫也會到山腳下看立碑石,便是身子不利索腿腳不靈便的老人,都讓小輩攙扶著往山腳下走去。


    聽了倪大夫這麽多事,今個總算能見見真人。都說倪大夫年歲很輕,瞅著就是個小姑娘,還長得特別漂亮,溫溫和和的,連她養得小白兔和蛇,也都很好看,通人性,又乖又聽話。


    老人越聽越眼饞,到了山腳下,就伸長著脖子四下張望著。看來看去,都是村裏相熟的人,沒見著哪個麵生的啊。


    梨樹屋現在人口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六百來人,處得好,來來往往,低頭不見抬頭見,遇著的都會打聲招唿,和和氣氣的,一個村的熟悉的很。


    倪葉怡是不知道山腳下有好多老人正盼著她呢,她分了絲神識,留意著山腳下的動靜,覺得差不多可以去看看,她就關緊了門窗,也沒讓短尾灰跟在身後,就抱著它往山腳下走。


    竹葉青依舊窩在小白兔的背上,睡得特香。


    “喏,來啦來啦,看到沒,遠遠走來的就是倪大夫。”也不知誰嚷了句,大夥的視線都往山裏看去。


    那麽多雙眼睛,人頭攢動數都數不清,倪葉怡有著片刻的僵便,在對上村民們親切又熱情的目光時,她整個人立即放鬆了許多,眉角眼梢都帶著溫和的笑意。“我沒來遲吧?”


    “沒有,正正好呢。”江村長連忙擺手接話。


    人群裏靜默了會,跟炸開了鍋似的,老人七嘴八舌的討論了起來。


    “我想像中的倪大夫就是這麽個樣子,就跟天上的仙子似的,這姑娘好啊,長得可真好,心眼也好。”


    “都說相由心生,我看著倪大夫就覺得她是個好的,特舒服,尤其是臉上的笑,瞅在眼裏心裏頭暖唿唿的。”


    “確實是小,才十幾歲罷,醫術就這般了得,這孩子是打小就開始學的罷?可真聰明,她懷裏抱的兔子就是你們說得短尾灰?那細長青呢?”


    吧啦吧啦,江村長也沒阻止,帶著滿臉的笑聽著老人們的談話,時不時的和身旁的倪葉怡淺說兩句,介紹著老人的身份等等。


    “倪大夫,這是村裏的太婆。太婆最愛聽你的事,每迴聽著都樂嗬嗬的,連飯都能多吃半碗。”江大娘扶著朱太婆走了過來。


    倪葉怡知道這位太婆,並不是從村民的口中得知,而是,她站在悠南山能看到梨樹屋裏的那株數百年的老梨樹,她隱約觀到這株老梨樹和朱太婆有著頗深的因果。想著,太婆能活這般久,挺過長達十餘年的艱苦歲月,應該少不了村裏老梨樹的幫忙。


    那株老梨樹可不簡單呐,數百年的光陰,便是草木也能通靈成精。不過此地靈氣太過匱乏,這株老梨樹也隻是較為通靈而已。待日後她把悠南山一點點的經營起來,靈氣日漸充沛,若這株老梨樹尚在,倒也可以沾點兒光。


    這時間終究太過漫長,今日都難知明日事,何況是數百年後的光陰,端看造化吧。


    不是自家山裏的瑣碎事,是不能隨便出手的,尤其是這類已通靈智的生靈,沾上因果想甩都甩不掉。倪葉怡隻想好好的經營自家一畝三分地,順順當當的成為真正的山神。這株老梨樹,唔,順其自然吧。得天道所指,能出手時她自然會曉得要怎麽做。


    為什麽會這麽想呢,前麵說過,朱太婆和老梨樹因果頗深,倪葉怡便是不使用觀相術,光看著朱太婆的麵相,也能依稀發現些什麽。比如:朱太婆大限將至,大概是活不到明年的這個時候。


    “太婆好。近來吃睡如何?身子骨可還舒坦?”倪葉怡抿嘴淺淺的笑著,透著暖意,慢悠悠的問。


    九十高齡,便是放在現代也較為罕見呢。


    朱太婆樂嗬嗬的笑,略略抬頭,渾濁的雙眼帶著濃濃的慈祥,望著近在眼前的小姑娘,還伸出手輕輕的撫了下她的臉,撫了兩下,笑得越發開心了些,嘴裏連連道。“是個好姑娘,極好的姑娘哩。”


    極好的姑娘這話便是朱太婆最先說起的,她坐在老梨樹下,聽著村裏婦人嘮家長裏短,聽說倪大夫的事後,總會這麽感歎。婦人聽著張嘴也來了句確實是個極好的姑娘哩,一來二去的,這話就傳遍了整個村。


    “村長,開始立碑石吧。莫讓老人們久站,看著陽光足,還是有些風呢,夾著股寒意。”倪葉怡和朱太婆說兩句話,忽得起了風,她側頭和江村長提意。


    江村長正有此意。“來,開始立碑石!”


    誰來挖坑誰來搬石頭等,這些事早就安排妥當,選得俱是村裏的年輕小夥,力氣大且穩妥的緊。


    碑石上的刻字,悠南山三個大字,龍飛鳳舞刻得相當好!特別的有水平,完全可以看出來,江村長是費了不少心血在整這事。這碑石原就大氣,再配上這字,氣勢更添幾分。才立好碑石,一眼望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總覺得這普普通通的小矮山,突然的就有了種不同的感覺。


    梨樹屋的人不知道要怎麽來形容,都沒讀什麽書,唯有站在悠南山邊緣的倪葉怡,她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這座山——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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