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兩人在車上不方便說話,尤其是江河看到蔣眠因為聽到溫蕁的名字錯愕,便提議找個小店坐一會兒。


    蔣眠十七歲那年,江城還沒多少二十四小時的店,江河又注重生活品質不肯帶她去肯德基,兩人開了半個小時,才在城北找到一家咖啡店。


    南方沒有暖氣,店裏也沒什麽客人,即便抱著溫熱的咖啡,蔣眠還是覺得有些冷。


    最終還是江河打破僵局:“你沒想到我會認識溫蕁?”


    蔣眠誠懇地點了點頭,江河道:“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會認識她。你知道溫蕁,那也知道有關她的故事吧?


    看著江河,蔣眠道:“那男孩不是你對嗎?”


    雖然之前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在蔣眠看來江河是個很內斂的人,這樣的人和陳蔚不同,因為他很明白,他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要什麽,正因如此,他從不輕易走錯路。哪怕對人生有一點點影響的事情,他也不會去做。而江河從出生到現在的人生,據蔣眠了解,也恰好印證了她的想法。出生在教師家庭,從小一路重點,大學考到北京,現在又要飛去美國,他應該沒時間戀愛,他應該在某一個時間段,遇見一個合適的女人結婚,然後延續下一代。可他卻說他認識溫蕁,還有可能就是在危難時刻舍棄了她的人。


    微微一笑,江河的笑容沒有輕鬆,反而多了一絲自嘲:“為什麽覺得不是我?”


    “感覺。”


    “蔣眠,我不知道你聽到的故事是哪一個版本,但我敢肯定,哪個版本裏都會有我。”


    夜很深,蔣眠和江河麵對麵坐著,明早就要飛迴北京,然後前往美國求學的江河給蔣眠講了一個不長不短,卻改變了他整個人生的故事。


    沒錯,他就是溫蕁故事中被溫蕁所追求的大神。


    “我從九江一中畢業那年,在一場聚會中認識了溫蕁,說實話,對那個女孩最初的印象,並非是她有多漂亮,而是因為所有人介紹她的第一句話是,這是溫局長的女兒,溫局過段時間就要被提拔為副市長了。”


    一個未來市長的女兒,又長得那麽漂亮,溫蕁隻需要等著人去喜歡她就好,可她偏偏喜歡上了江河,後來江河也想過為什麽溫蕁會喜歡他。才想起聚會那夜,他被鬧得頭疼,一個人躲到陽台上吹冷風,那天入冬的江城的風很大,就在他被吹得頭發四處飛舞打算迴去的時候,他看到陽台下的馬路對麵,蹲著一個女孩子,她的頭發很長,她不顧衣裙上沾染到泥土,就那麽蹲在地上,就在江河看她的時候,她更是脫下大衣,把衣服鋪在地上,以為她是遇見了什麽困難的江河見狀下樓。還沒走到她身邊,就聽那姑娘說:“你們趴在這上麵睡,那個紙箱裏冷。跟你們說,你怎麽不聽話,在大衣上睡。啊啊,還敢咬我。”


    走過去,江河就看到溫蕁被幾隻流浪狗的幼崽折騰得手忙腳亂。


    脫下大衣,都沒叫她,江河便道:“我來吧,你先把這個穿上。”


    微微一呆,接過他的大衣,溫蕁道:“我穿你的,你穿什麽?”


    “我穿的總比一件裙子多。”


    低頭看著自己的小禮服裙,溫蕁笑道:“也是也是,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她穿上他的大衣,蹲在地上看他料理那些小奶狗。江河做事的手法很利落,他把那些狗都拿起來,放在膝蓋之間不讓它們逃跑,又把她的大衣放在狗狗的紙箱裏,又把狗一隻隻放進去,而那些小狗崽,果然不再往外爬,而是老實地蜷縮在裏麵。


    溫蕁見狀,瞪著眼睛道:“它們怎麽這麽聽你的話?”


    “狗喜歡熟悉的味道,在自己的環境下有安全感,所以不會輕易換地方睡。”


    處理完那些狗,江河要送溫蕁迴家,走的時候女孩戀戀不舍地看著那些小狗崽,江河見狀道:“既然這麽舍不得,不如帶迴去。”


    “不行。”她拒絕得特別果斷,與剛剛的不舍完全是兩極化的反應。


    江河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那裏,還是溫蕁察覺出自己有些過激,解釋道:“我家裏有人對動物毛過敏,所以……”


    她說完,突然瞪大眼睛看著江河。溫蕁是個鬼點子特別多的姑娘,或許是家境原因讓她養成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的習慣,所以在江河遲疑地看著她的時候,她道:“不如你養吧,我出狗糧,不,我什麽都出,你養吧?”


    沒想到幫忙還要幫養一群狗,江河道:“可是我在北京念書,總不能把它們帶到北京去。”


    “那怎麽辦,冬天這麽冷,它們沒人管一定會被凍死的。”


    “你看不見它們,它們也會凍死,隻是你看見了。”


    江河的話沒問題,可溫蕁一下就火了,她道:“你這人怎麽這麽狠心啊,衣服給你,我不穿了。”


    說著,她脫下外套,大步迴去把紙箱搬起來,向與江河相反的方向離開。


    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孩,江河撿起大衣追了上去。


    那天帶走小狗的是溫蕁,給它們找到出路的卻是江河。也是那天,江河知道了這個長得漂亮、家境優渥、脾氣像炮仗一點就著的姑娘,其實沒什麽朋友。江河問她正是好年華,為什麽不交朋友?


    她鐵齒銅牙地迴他:“我這是寧缺毋濫。”


    但江河卻在那一瞬間,在她眼底看到,她藏在高傲之後的寂寞,似乎深湖水一望無邊,手觸碰便是徹骨的冰涼。


    她為何這樣,江河很久之後才明白,而那個很久,真的已經是很久之後了。久到有些東西,是要他放棄更多,甚至就連放棄都找不迴的。


    江河說到這裏,蔣眠道:“那那些狗最後去哪兒了?”


    沒想到她聽到這裏,不追問之後的事情,卻問狗去了哪兒,江河道:“兩隻被我送給了朋友,我自己養了一隻,另外的送給了小區門衛。”


    “那現在呢?”


    “除了被我帶迴家的,其他的都死了,而我帶迴去的那隻後來被我媽送給門衛了,現在由我出錢,門衛養著。號稱要對這些狗負責的溫蕁除了給它起了個名字之外,一點責任都沒負。”


    江河雖然如此說,但蔣眠感覺得到,他更想說的並非是溫蕁沒有對那些狗負責,而是沒有對他負責。


    故事講得很慢,咖啡店窗外的街上,霓虹黑了一大半,店老板的唱片機停了一會兒,響起了陳奕迅的歌。在《十年》之後,eason唱起了那首《綿綿》:從來愛你,但永遠為任何人奉獻。從來沒細心數清楚,一個下雨天,一次愉快的睡眠,斷多少發線……和你也許不會再擁抱,待你我都蒼老,散半裏的步,前塵就似輕於鴻毛……提及心底苦惱,如像自言自語說他人是非,多麽好,從來未愛你,綿綿……


    十七歲,那個聽著別人愛情故事的深夜,蔣眠想男人大抵都是這個樣子,在麵對愛情時,總是要做口是心非的那個。


    蔣眠在那個晚上問了江河很多後來,但後麵的故事遠遠沒有他們的開頭那般精彩。


    問及兩人到底為什麽要分開,江河道:“我也不明白。”


    溫家出事兒,他第一時間趕迴江城,他找到蹲在被查封的家門外的溫蕁,給她找了住處,給她找關係見她爸爸,可溫家的事情剛有了一些眉目,溫蕁卻突然說不要再見麵了。他以為她是怕連累他,一直沒有同意,但溫蕁卻執意。他們最後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再問她為什麽。她已經不同之前的性格外放、笑起來沒心沒肺的樣子,父親入獄這半年,她一夜長大,於是她一針見血地迴答他:“狗都要住在自己習慣的地方,又何況是人。”


    那一刻,江河說不出別的,他們因為狗的習性相識,分別的時候她又把這句話還給了他,似乎所有的緣分就止於此。


    那之後他和溫蕁一直沒有見過,而這次迴江城,他隻想見溫蕁一麵再離開,可溫蕁不肯。


    “所以你來找我?”


    “嗯。”


    “可是你們之間的事情,還是你們告訴對方更合適吧?”


    “蔣眠,我並不想請你幫我告訴溫蕁什麽,我想讓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她。”


    江河推來的是一個小盒子,絲絨的質感,裏麵像是裝著首飾。


    “我能看看嗎?”


    江河點頭,蔣眠拿起盒子,裏麵卻並非她想象中的,像是承諾一樣的戒指,而是一枚翡翠掛墜,翠綠的顏色,即便在黑夜中也綻放著華美的寶光。可這並非像是溫蕁這個年歲的女孩子喜歡,且願意佩戴的。但是蔣眠確認,這塊玉和她那次撿的玉是一樣的,她還給溫蕁,不過幾個月又輾轉迴到了她手裏。


    合上盒子的蔣眠道:“除了這個東西,還用帶什麽話給她嗎?”


    “不用,她看了盒子,就會明白。”


    “那我什麽時候給她?”


    “等我離開之後。”


    蔣眠答應了江河的請求,他開車送她迴學校。


    本來學校已經關門,但江河畢竟是副校長的兒子,他把蔣眠送到女生宿舍樓下才走。


    自那之後,蔣眠有很多年沒再見過江河,她再見他,還是在電視裏,他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明星經濟師,本來在國外有更好的前途,但他卻迴來了。主持人問他是不是為了女孩子迴來,他連辯解都沒有,隻是衝著鏡頭點了點頭,表情如那年蔣眠問他,如果溫蕁不要,這東西怎麽辦時,他看著她道“不會”時那樣,眸光堅定執著,眼底帶著他從不輸給任何人的自信。


    江河看著蔣眠進宿舍樓才離開,而沿著漆黑樓道迴宿舍的蔣眠,迴自己宿舍的時候,看向了關靈均的宿舍。那一刻,她在想,是否有一天,她和關靈均的愛情,也會像溫蕁一樣。先是她們苦苦地追,然後再換作他們。那結局呢,是苦盡甘來,還是物極必反?太過拚命地追求,反而滿手皆空。


    應該是在江河離開江城的那天,蔣眠找到溫蕁所在的高三。蔣眠叫同學把溫蕁叫出來,正戴著耳機聽英語的溫蕁極不耐煩,見到蔣眠,她道:“幹嗎?”


    蔣眠道:“這是江河讓我轉交給你的。”


    把盒子塞進溫蕁手裏,蔣眠扭頭就走,而看清盒子裏是什麽的溫蕁快步追來。


    溫蕁拉住蔣眠,厲聲問她:“江河呢?”


    “走了。”


    甩開蔣眠,溫蕁追了出去。蔣眠看著她跑下樓的背影道:“你追不到,他已經出國了。”


    可是拿著掛墜的溫蕁卻沒聽到,她在那個下午,不顧門衛的阻攔衝到校外,然後沿著學校往市區的主路跑,她跑得氣喘籲籲,喊得聲嘶力竭。


    最終,她找不到,甚至迷失在這個她自小長大的城市裏。


    溫蕁蹲在陌生的街口號啕大哭,她大聲罵著:“江河,你渾蛋,你有種把它還給我,你沒種見我。江河,你渾蛋,渾蛋。”


    吊墜的意義最終成了江河與溫蕁之間的秘密,但壓抑自己兩年的溫蕁之所以爆發,是因為在她躲了兩年、逃了兩年之後,才發現,原來最懂她的還是江河。可經曆了這麽久的分分合合,從江河離開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們再也迴不去了。


    就在溫蕁追江河而離開學校的下午,蔣眠迴到教室,看到陳蔚正和同班另一個男孩對峙,兩人都在氣頭上,陳蔚雙眼更是瞪得猩紅,他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說了怎麽著吧,陳蔚別以為你們家有點勢力,你就牛掰,敢玩不敢承認……”


    對方還沒說完,陳蔚的拳頭就打到了他臉上,對方踉蹌退了兩步,陳蔚又補了一腳,整個人騎在對方身上打。羅駱和嚴以哲見狀急忙上來拉陳蔚,對方見陳蔚被製服,衝上來反撲,腦袋直接把沒法反抗的陳蔚鼻子撞出了血。


    這一出血事態更沒法控製,雙方圍觀的吃瓜群眾,直接上手打了起來。


    一時之間整個五班,男的被打到桌子底下,女孩有害怕去叫老師的,也有不怕事兒的連連叫好。


    蔣眠則被魏萊抓到一旁問她到底怎麽了,就連隔壁班的周司南都跑來湊熱鬧,而被問蒙了的蔣眠呆了呆,道:“我哪兒知道啊。”


    “你怎麽會不知道,照片都有了。”


    “什麽照片?”


    魏萊把自己的手機給蔣眠看,分辨率不高的手機屏幕上赫然是陳蔚和蔣眠的照片,最可怕的不是照片中的他們拉著手,而是他們身處快捷酒店。


    那一刻,蔣眠身後的男孩們,還是打得不可開交,可她卻好像聽不到一點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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