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想娶你,會待你好,嫁給我能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等我迴去買好聘禮,接你入洞房。

    迴來了麽?

    袖箭上的竹紋分明是屬於少主的,可是為什麽會以這種姿態出現?

    為什麽要血屠山寨?

    為什麽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被一堆謎團困擾著,就連睡夢中春風都秀眉緊鎖,本能地想稍稍調整下睡姿,然而隻要輕微地動一下,襲向全身的刺痛感便讓她抑製不住地齜牙抽氣。

    “討厭,不要摸我啦……”含糊不清地嬌嗔從春風口中溢出,眼眸似寐不寐地拉開一條縫,斜覷著。

    分不清身在何方,但在睜眼瞬間她就清晰記起發生了什麽事,思緒沒有半刻的混沌,那些血腥的畫麵仿佛刻在腦海裏般,揮都揮不去。她搖了搖頭,伴著輕哼,逐漸意識到那道擾人的冰涼觸碰感來自手腕。

    再次垂眸,發現有個女孩半跪在床邊,姿勢曖昧地俯趴在她身邊。

    “你做什麽啊?!”這看起來很不尋常的行為,瞬間喚醒了春風所有的精神,她下意識地撐起身想避開那個陌生女孩的觸碰,又因為無意中扯到傷口,不得不僵住動作直唿疼。

    “那麽快就醒了哦。”女孩抬起頭,用平鋪直敘的語態說著。

    搞什麽啊?大家都是女人,她的眼神不需要那麽迷離饜足吧,還、還好像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讓春風不得不去深究這姑娘剛才到底是在做什麽。

    “老夫人,真的是那串瓔珞。”沒理會春風豐富至極的表情變化,女孩兀自轉過頭,依舊像尊精致的瓷娃娃刻板地匯報戰果。

    “嗯,她醒了?”簾子後傳來一道溫和中又不失威嚴的嗓音。

    在那個姑娘的幫助下,春風費力地起身靠坐在床沿,費解揪眉看著從簾子後走出來的那道身影。麵容姣好又精致,素雅的肉色廣袖衫上繡著些許看似亂無章法的花紋,錯落而現是種不對稱的美,白色貂毛圍脖她臉色襯得更紅潤透亮。

    她帶著哂笑,緩步走向春風的床,連眼尾的淺紋都是一種韻味。

    老夫人?春風一眼認出了她,卻因為詫異於她的出現,滯愣了良久說不出話。

    “醒了就好,看起來沒什麽大礙。說正事,既然迴來了還待在燕山做什麽?當真是想留在那做壓寨夫人嗎?”

    “……是、是、是是你兒子讓我待在那的呀。”麵對這

    張恩威並重的臉,春風不知不覺就口吃了起來,仿佛做了多大的虧心事般。

    “哦?”她應了聲,舉步徘徊在春風床前,若有所思,“是他帶你迴來的。”

    “他?少主?!”春風目瞪口呆。

    見老夫人點頭,她的心也跟著涼透。真的是他,那是不是代表剿滅燕山的事也與他有關?可是原因呢?他要的畫到手了,又怎麽還會對那些無辜的人趕盡殺絕,真要殺也犯不著等那麽久才動手呀。

    老夫人停下腳步,直視著春風,那雙充斥著靈氣的眸子即便是染滿迷惑也透著矍鑠,看來精神恢複的不錯,“說正事,你那些外傷養幾日就好,這些天乖乖聽大夫和婢女的話,外頭涼風也大,別亂走動,等傷養好就該成親了。”

    “成親?”春風鸚鵡學舌般地重複著。

    少主是說過要娶她,她也的確答應了,但事態不該這麽草率發展的,至少該給她一個解釋吧。

    “怎麽?忘了嗎?我向來說話算話,當初答應過你,隻要這次跟燕山著之間的合作能愉快,我會做主,讓你嫁給我兒子。還是說你反悔了,不想嫁了?”

    “……沒有。”她想嫁,一如既往沒有絲毫動搖,隻是……“可他們的合作不愉快啊,分明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你們為什麽還要血屠燕山?老夫人,我想見他,想聽他親口給我一個理由。”

    “你該知道他現在不在驛風山莊,燕山的事,與他無關,他也阻止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救出來。”

    春風眨著眼,望進那雙魅色瞳孔隻瞧見了滿滿的真摯,不像是在說謊,可她仍舊覺得不對勁,“真的麽?”

    “他是未來的夫君,是你自己選的,難道你連自己的選擇都質疑嗎?”

    難道你連自己的選擇都質疑嗎?

    這句話猶如佛家禪語般,讓春風有恍悟的感覺。

    一路走來,她彷徨過、無措過、也曾質疑過,直至最後在彥王墓中,他用恍如千年之初那個溫良少年才有純良眸色看她,對她說——我說過如若還能遇見,青山依舊笑春風,對麽?

    那一刻,春風便知道那些猜忌很可笑、那些堅持很值得。

    於是,這份失而複得的幸福讓她懶得再去刨根究底。她安心養傷,安然待嫁,關於後來的燕山,貼身服侍她的婢女不厭其煩地去幫忙打探。聽說並沒有太大的傷亡,隻是被燒毀的屋瓦需要重建;聽說大當家兄台四處尋找她,老夫人

    已經派人送去消息。

    靜好的歲月隱隱昭示著塵埃落定的氣味。

    正月十五那一天,驛風山莊張燈結彩,一片喜紅,賓客絡繹不絕,連連賀喜聲惹得前廳招待客人的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婢女小廝忙進忙出,亂成一團,偏又不亦樂乎。

    春風被一群人按在妝台前,咧著嘴露出白森森的牙傻笑,任由無數雙手在她臉上肆意妄為,搽鉛粉、塗胭脂、掃娥眉、描斜紅……成堆繁冗的步驟若換做平常春風定是快睡著了,可今天她心情亢奮得很。

    “少主真的迴來了麽?”她伸手,不自覺地壓在胸前,天真以為這樣能抑製住小鹿亂撞似的心跳。水眸很不配合地胡亂眨著,透過模糊銅鏡,看她身後的婢女,問道。

    “春風姑娘,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幾千遍了,迴來啦迴來啦!都迴來好幾天了,喜宴的賓客名單還是他親自篩選的呢。”婢女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耐著性子不厭其煩地迴。

    “那他為什麽都不來看我呢?”春風可憐兮兮地嘟起嘴。

    清晰記得大約十天前,有個小廝送來一堆奇珍異寶、罕見良藥,說是少主帶迴來的,都是那個“猩猩族”……哦,不對,是袁族的寶貝。從那天她便聽聞他迴來了,可卻隻是熙熙攘攘傳來他的消息,始終都沒來看望過她。

    “……這個問題我也迴答了不下千遍哇!少主一迴來就想往你屋子裏跑,被老夫人攔下來了。哪有成親前還膩在一塊的,傳出去會被人笑話。新娘子、新娘子,當然要‘新’才合祖製啊。”

    “什麽爛祖製啊。”春風鼓起腮,嘴兒不屑輕撇,低聲咕噥。真是自欺欺人,分明已經是“舊人”了還非得扮“新”。

    “嗬嗬……”惹得替她綰髻的婢女禁不住掩嘴嬌笑:“春風姑娘和少主還真配,連說的話都一樣。”

    “那當然,他是我夫君啊,不跟我配難道還和你配哦。”驕傲揚眉,春風說的很得意。

    縱然話兒聽起來很欠打,可配上那副孩子氣的表情,硬生生逼出了嬌俏氣息,讓那些忙到現在的婢女都放鬆了幾分,跟著搖頭淺笑。

    待到豔紅嫁衣覆身後,春風就開始緊張得再也說不出話了,隻曉得有條紅得很是俗氣的帕子蓋在了她的頭上,渾渾噩噩地被人牽著坐到一旁。

    不過幾株香的時辰,她覺得仿似比那千年的等待還久。

    外頭乍然響起了吵鬧的聲音,鞭炮、喜樂、起哄。盡管因為緊張

    有些內急,春風還是保持尷尬笑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

    片刻後,有人攙著她起身。一眼望去,滿滿的紅,春風隻能瞧見腳下的風景,有一雙雙鞋在視線之中竄來竄去,分不清誰是誰;有一堆鼓噪聲充斥在耳,仿佛這喜慶足以感染所有人。

    她步履蹣跚,滿心雀躍,任由旁人牽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一字一句,他們的結局被誦讀得格外莊重。

    春風羞赧頷首,彎起的嘴角勾勒甜膩笑容,喜帕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索性閉上眼,就要修成正果了,她頓覺有些許的恍惚,過往那些淩亂錯落的片段在片片賀喜聲中一一串聯了起來……

    光陰隨著記憶倒退迴千年前。

    地府大亂,她隻是個不願墮入輪迴的魂,順應潮流逃了出來,無名無姓,甚至沒有形體,唯能趁著風婆婆出場時隨風四處遷徙。

    是翊聖元帥賜了她“笑春風”這個名字,並讓她在仙氣嫋繞的紫竹林安了家,試想渡她成仙。隻是後來,或許誰都沒想到,觀音再也不來紫竹林了,日積月累,林間原本的仙氣被妖氣所替代。

    笑春風隻是其中一株紫竹,在浩瀚天地寰宇六界中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那時的她無心無口也無眼,一味地想修煉成精隨後羽化成仙。

    漸漸,笑春風有了眼,睜眼刹那,率先躍入眼簾的是那抹烏色,與四周明快的紫極不協調,烏色衣裳的主人有一雙很漂亮的眸,仰頭衝著她暖暖微笑。

    很久,真的很久,他日複一日從不說話,她也開不了口。

    春風一直想問他,為什麽那麽多株紫竹,偏偏要站在她的麵前。

    又漸漸,她能說話了,第一個聽到她聲音的仍是那個少年:“你在等人嗎?”

    百年歲月隻為了鋪墊這麽一句開場白,現在想來,春風忍不住笑出聲。

    之後的日子始終有他相陪,姐妹都說修煉枯燥又乏味,她體會不到。煩了有隻魔陪著拌嘴,累了幫忙捶肩,餓了還給送吃的。她安然享用著他的寵溺,用完還會順便附上兩句咒罵話語,絲毫都不覺理虧。

    直至幻化成人形,春風有了心,足夠銘記住有他陪在身邊的點點滴滴,嘴裏總還會忍不住說他煩,可是那顆心從此戀上了這隻魔……

    “少主,這個

    東西是給你揭喜帕用的。”

    耳畔響起婢女嬌嫩清脆的提點聲,也終於地將春風從那些或悲或喜的迴憶中拉迴現實。

    喜帕下,她不安地抿了抿唇,透過密實的紅望去,一道英氣逼人的身影站在跟前。視線很朦朧,她看不清他的臉,更猜不透他此刻的表情,應該是跟她一樣欣喜的吧。

    借著模糊輪廓,春風依稀瞧見他右手握著喜秤,是散漫的姿態,秤尖又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左手手心,那氣勢看起來……像是手執鞭子倨傲地等待著懲罰一隻不聽話的寵物般。

    忽地,他慢慢逼近的腳步一頓,右手輕輕揚起,那柄喜秤重重落地。

    “少主……”祖製啊祖製!婢女一頭霧水,對於麵前這對沒有成過親的男女,她不介意一步步地教導,然而當瞄到少主那張冷若寒霜的臉後,她迅速閉嘴。

    春風喉頭略動,吞了吞口水。太不淡定了,竟然比她還猴急。

    須臾後,他沒有再靠近,嘴角動了動,冰涼眼眸環視四周候命的婢女們,而後下顎微揚比向門口。

    大夥愣了些會,麵麵相覷,才了然地曖昧偷笑,相繼跑了出去,順便貼心地幫少主和少夫人鎖上房門。

    聽到陣陣細碎的腳步聲,感覺到屋子裏隻剩下他們倆,春風難掩緊張地往後挪了挪身子,幹咳了聲,打破了沉默:“那個……你想尿尿麽?他們說我頭上那個東西,一定要你來掀,你快點幫我弄掉,我們一起去尿尿吧。”

    “嘖嘖,你總是那麽煞風景。”

    他開口了,語態戲謔,嗓音冰涼感覺不出絲毫溫度。

    這聲音……春風倏地瞪大眼,在臉上綻放了好些天的笑容頃刻凋零。

    尚還沒反映過來,他手一抬,那方喜帕被用力扯了下來,舉止間透顯著輕佻與隨性。

    春風抬眸,當望見那張臉後,剛才那荒唐的猜測得到了驗證……這個人,眼前的人,同她叩拜天地高堂的夫君,不是青山,是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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