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藥還是由雲宿準時端到春風的馬車裏。

    “春風姑娘,把藥喝完再上路。”

    她刻板地開口,顏容間讓春風捕捉不到絲毫可疑的神采。隻是這“上路”二字,聽來總有些許悚然。

    春風漸漸迴過神,接過碗,眸色轉了轉,見大夥都在忙,又因為昨晚的事沒人願意搭理她,就連大當家兄台都隻淡淡撇了她眼,牽出微微笑意後,繼續和華遙聊了起來。

    “怎麽了?”見她始終沒有反映,雲宿蹙眉低問。

    “沒、沒事,這就喝。”說完後,春風手一抬,長吸了口氣,仰頭把藥灌下,一滴都不剩。

    雲宿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她的乖順有些生疑,卻識相地三緘其口,默默轉身離開。

    春風明眸輕睞凝視著司雲宿的背影出神,直到大當家兄台不知何時晃到她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咧開嘴笑得格外燦爛,頗為得意地輕聲說道:“放心吧,那藥被我換了。”

    “嗬嗬。”她傻笑,暗自嘀咕:“沒關係,我信他。”

    “什麽?”含糊不清的話沒能傳入華遙耳中,他皺眉詢問。

    “大當家,昨晚殷勤還沒獻夠麽?該啟程了。”沒等春風迴答,明月光出現,陰沉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敢別一大早就擺出死人臉嗎?”華遙沒好氣地斜睨他。

    明月光不理他,聳了聳肩,自顧自地跨上馬車,挑釁般地當著他的麵覆下車簾。對於一個拋下爛攤子,隻顧著去哄他女人,卻要由他來幫忙收拾殘局的男人,明月光覺得不需要浪費好臉色。

    至於此刻身旁那個絲毫都沒有檢點自覺性的女人,他眼眸微轉,口吻如霪雨般,“昨晚那隻雞好吃麽?”

    “呃……還好。”幽閉的馬車裏,頓時隻剩下他們倆,春風一時語塞。

    “死人臉,吃醋是沒用的,誰讓你不會做飯。”被摒絕在馬車外的華遙,越想越不甘心,用力拉開車簾,大吼了聲。

    “你喜歡這種天天在廚房裏打轉、滿身油煙味的男人?”相較於華遙的激動,明月光隻是嘴角一彎,愜意地靠坐下來,轉眉把難題丟給春風抉擇。

    “啊?還好……”春風有口無心地迴道,正恍惚於他的泰然素若,仿佛昨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隻是她幻想出來似的。他一點都不好奇她昨晚為什麽不睡覺跑出去?也不好奇為什麽她有辦法救花姑娘?還是說,自導自演的戲碼不需

    要好奇?

    “還好?!”簡單的兩個字,讓明月光斂起笑容,臉色暗沉,楊高聲音反問。

    根本沒搞明白發生什麽事的春風,仍舊一頭霧水地衝著他眨眼,表情無辜至極。

    另一邊華遙滿足地衝明月光挑了挑眉,很是親昵地拍了拍春風的肩,讚賞有加,“娘子越來越聽話了。要是嫌這個人纏太緊,就跟花姑娘坐同一輛馬車去。”

    “沒關係。”春風依舊惜字如金,隻以為華遙是擔心她不知該用什麽心情去麵對明月光,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麽沒用,她還硬擠出個絢爛笑容。

    幾家歡喜幾家愁,是亙古不變的定律。華遙樂了,明月光的好心情自然就崩落了。沒等他開口吼春風,司雲宿歸置好一切又折了迴來,漠然地推開華遙,鑽進馬車裏,好似所有人都是透明的,就隻衝著她家少主交待道:“差不多,可以啟程了。”

    一句話無形中化解兩個男人間的硝煙暗湧,華遙撇了撇嘴離開,仍記得大局為重。

    明月光的視線卻始終緊鎖在春風身上,她看起來有些憔悴,該是昨夜沒睡好,想來也是,經曆了那麽多事怎麽酣眠?隻是!沒睡好就可以給他臉色看麽?雖說女人偶爾對著自家男人耍耍小性子是正常行為,她就不能用撒嬌的方式來表現麽?!

    “少主,該換藥了。”雲宿忍不住微微提高嗓音,若是再不喚迴少主的神,恐怕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換什麽藥?”他死凝著春風,想也沒想地問。

    “你手上的傷,該換藥了。”話音又提高了幾分。

    這迴總算讓明月光扯迴心神,看向雲宿,將那隻始終背在身後的右手伸了出來,輕應了聲,“嗯。”

    雲宿湊近了他幾分,小心翼翼地拉過他的手,慢悠悠地將纏在那隻手上的層層繃帶褪去,曝露在眼前的是他血肉有些模糊的掌心,掌紋已被劍痕覆蓋得難以看清,她心頭一揪,禁不住忘了身份地責怪道:“少主以為自己刀槍不入麽?那種敢以下犯上的人有什麽好留情的,殺了他還爽快些呢。”

    “我從不對自己人下手。”他提了提嘴角,強忍著掌心刺痛,硬是讓表情看起來無波無瀾。

    ——我從不對自己人下手。

    這話飄進了神情呆滯的春風耳中,她沒迴神,像是在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般,自己跟自己對話,自己幫自己整理著心事。打心底裏是不願相信會說出“從不對自己人下手”

    的少主,竟然是那一條條人命背後的罪魁禍首。即使那個黑衣人清清楚楚地說出了“少主”,春風也寧願覺得那是一場陰謀。

    即便退開一萬步,當真有這事,她也不想去理會誰對誰錯。至於那藥裏的毒?春風更是不想去懷疑,這生為他而來,即使死於他手,也不過是飲鴆止渴。更何況,她沒由來地信著他,信他不會對自己下手。

    才發現,原來情愛無關乎理智,更像是一種盲目的信仰。

    她氣得隻是他的沉默,什麽都不說。找畫的目的,隱隱可見的天下硝煙,這些都是旁人口中得知的,而明月光似乎總覺得她是個局外人,什麽都不必知道。

    “真是不值。”黯然不語,靜默半晌後,雲宿忽然又道。

    “嗯?”沒頭沒腦的話惹來明月光的困惑。

    “你代她受過,她卻絲毫都不關心你的傷勢。”

    並非是被司雲宿一語驚醒,隻是時間剛剛巧,雲宿的話音方落,春風就迴過神,餘光捕捉到了明月光的異樣,慌忙斂眉輕問:“你的手怎麽了?”

    即使有了這句聽似關切的話語,可配合上她那一連串漠不關心的舉止,明月光仍舊心頭暗抽,忍著暗潮洶湧的怒氣,敷衍性地迴了句:“沒什麽。”

    “為了你。有人懷疑你暗中和人勾結,嫁禍驛風山莊,想殺你以除後患。少主不想跟自己人動手,徒手折了那人的劍才受的傷。倘若不是少主以血為誓地護著你,你以為驛風山莊的人會那麽容易放過你?”

    少主不想多談,雲宿卻咽不下這口氣。分明是笑春風闖的禍,卻得由少主來承擔。她倒好不管不顧地躲迴帳篷裏,還有心思和華遙一塊吃宵夜,仿佛天塌了都不關他們倆的事。昨晚若不是由少主壓著,恐怕笑春風早被眾人挫骨揚灰了。

    “雲宿,需要我幫你閉嘴麽?”明月光臉頰湧上一股潮紅,故作鎮定地輕斥。

    這種好像在女人麵前邀功領賞般的解釋,說那麽多做什麽?又不是唱戲,情深愛濃非得轟轟烈烈地嚎給觀眾聽。

    接獲到少主略顯不悅的眼色後,雲宿意識到該噤聲了。

    春風歪著頭審視明月光的手,腦子裏很生動地迴蕩著一出畫麵,男人氣宇軒昂地徒手握住迎麵揮來的劍,鋒利的劍割劃著他的掌心,血順著滴下,漸漸覆住銀晃晃的劍……電視裏常那麽演。

    以前她總覺得會這麽做的人腦子應該有病,現如今,了然到那種兩難的滋味後,

    春風不禁跟著揪心。她以為那些懷疑揣度隻要不去理會就好,卻完全沒想過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麻煩。

    “對不起。”入眼的傷口觸目驚心,春風忍不住自責,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你以為我會稀罕你的道歉?”做那麽多,是想換她一聲“對不起”?他未曾想過值不值,隻惦記著能不能讓她毫發無傷,要道歉又何用?

    話聽起來雖然有點刻薄,春風轉念一想,覺得也對,道歉又不會讓傷口瞬間愈合。想到自己還有妖術,她雙眸一亮,打起精神,“那個……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我照顧了少主那麽久,比你得心應手。”雲宿眼都懶得抬,就搶先迴絕了。

    原以為少主又會幫她說話,沒想,這迴他竟若無其事地閉眼假寐。於雲宿而言,這更像是種無聲地首肯,她垂著頭,瑰麗的笑如花般在臉頰上綻放開,不禁又挪了挪身子,更挨近他幾分。

    替他換藥的動作愈發輕柔,讓春風覺得怎麽看這都像是情人間的愛撫,柔情蜜意溢於言表。他竟然不推開,還安然自得一副很享受的樣子?!

    不是沒瞧見春風頃刻間變化多端的表情,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沮喪叫人難以忽略。他卻故意不想去搭理,帶著幾分賭氣,懲罰性地無視。既然她可以這般沒心沒肺,完全不顧慮他的悲喜,他又何苦折磨自己處處為她惦念?寵她不代表作踐自己。

    ~﹡~﹡~﹡~﹡~﹡~﹡~﹡~〖。安思源。〗~﹡~﹡~﹡~﹡~﹡~﹡~﹡~

    沿途一路橫眉豎眼,將嗆人酸意灑遍整輛馬車,春風終於覺得累了。他硬是不看她一眼,由著雲宿殷勤備至地照顧。末了,中途休息時,還隨意丟個了活把她遣走,活像她的存在生生礙了他們的眼般。

    “神經病吧!”春風蹲在湛湛清溪邊,用力揉搓著手裏的帕子。驛風山莊那麽多人,難道連個洗帕子的都找不出嗎?非要她跑來河邊親力親為,難道她洗的帕子會比較白啊?

    “搞什麽嘛,又不是我逼著他去做赤手握劍這種傻事的,做什麽要拿我發泄……”越想越覺得氣,春風不停嘀咕泄憤,原先湧起的那一些些感動與自責,煙消雲散了。

    本來有好多話打算和少主說,想說她信他、想說不管他做什麽事她都陪著……現在都不必說了,怎麽瞧都像是拿著熱臉去貼他的冷臀,他還皺眉不屑嫌她的臉磣人。為人忽冷忽熱,待她時好時壞,這種好像拉著她玩高空彈跳似的遊戲是有多喜慶?可

    以讓他玩得如此不亦樂乎?

    要真的那麽嫌棄她,把話撂明白了嘛,也好過讓她滿心希翼,等來一場空歡喜。

    “春風姑娘,你打算洗多久?”

    帶著訕涼笑意的暗諷聲自春風身後飄來,這聲音比深冬的山泉更陰冷。用不著迴頭,她都能猜到是司雲宿。

    “不是你說要把帕子洗幹淨的嘛。”她頭也不迴地反駁,不擅長伶牙俐齒地諷刺人,並不代表她就沒有棱角可以任人欺負。

    “我是讓你洗帕子,沒讓你跟這帕子過不去。”

    伴著聲音,月白色的繡鞋躍入春風的餘光中。她擰幹帕子站起身,不願在姿態上就矮了人半截,還特意挑了塊石頭站上去,借著高度上的些微落差,睨看著司雲宿,“給你,看不過眼你來洗好了。”

    “嗬,還真是怨氣衝天,我又不是你的敵人,做什麽那麽尖銳。”雲宿倒也不推拒,笑了笑,當真順手接過帕子,撩起衣袖,彎身搓洗了起來。

    這舉動讓春風有點傻眼,本來還以為她是來賣弄勝利的,可眼下看來,反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春風姑娘是在生少主的氣嗎?”她側過頭,見春風在發愣,便狀似隨意地找了個話題聊。

    “唔……”那聲音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春風卻不知該怎麽答了,甚至覺得是自己硬把人家當成了假想敵,硬是在無理取鬧般。

    “跟在少主身邊,就要懂得閉嘴閉眼閉心,要不然就是苦了自己。”

    她像個過來人般在傳搜心得,言語誠懇,口吻無奈。使得春風都端不出戒備,巴巴地望著她,像是見到了個能聊心事的姐妹般,天真地反問:“為什麽呀?”

    “我從小跟在少主身邊,看著他十四歲逛青樓,十五歲同花魁相好,十六歲開妓院自給自足。像他這樣的男人,什麽女人沒見過,你以為他為何能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這談心還帶問答機製的哇,春風認真思忖了會,“因為他隻采花不摘葉?”

    “嗤……”雲宿像是放鬆了心神,無拘無束地笑出了聲,“你果然很笨。以你的資質,少主是看不上眼的,他向來喜歡聰明女人,又或是有利用價值的。你覺得你算是哪種?等他覺得玩夠了,那些女人通常沒什麽好下場,你好自為之。”

    “哈?”會不會說得太誇張了點,春風齜牙咧嘴,偏是沒辦法相信。

    “你忘了明蘭麽?她算是跟著少主

    最久的女人了,結果,少主還不是眼都不眨就讓她去陪小光。”

    “可是他……”春風固執地還想為他申辯。少主的個性雖然古怪了點,可是這些時日以來春風能感覺到,他待她是真的不錯哇。

    “你覺得他對你是認真的?他的確熱衷和別人搶女人,男人嘛,總是比較有征服欲占有欲,他從來就沒搶輸過,且還樂此不彼。等搶到了,就沒興趣了,就連你活著,他都會嫌你浪費土地。”

    “你做什麽跟我講那麽多哇?你不是對少主一直很忠心的嘛。”畢竟雲宿是從小跟在少主身邊的,她講出來的話的確很有說服力,然而春風堅持想要捕獲到些許疑點。

    “是忠心,可我也是女人,不忍看你最終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春風啞口無言,再也尋不到絲毫漏洞,尤其是那一句句“沒什麽好下場”、“好自為之”、“怎麽死都不知道”,字字都掀開了她不想去麵對的問題。

    “好了,該走了,別讓大夥等太久。”說著,雲宿站起身,率先轉身,似又想起了什麽,迴頭笑看了春風一眼,“少主不喜歡我多嘴,往後我不會再說這些話,你若不信聽過便忘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喲喲,這是第二更哦~雖然過12點了,不過對於要通宵的我來說,還算是今天的份來。。等下滾下去繼續寫~~

    這章要感謝寫某櫻,看得出她最近對賤女人挺得心應手的,在我不知道該怎麽描繪雲宿姐姐的賤時,她陪我討論了很久,於是討論出來這種天下無敵的賤。。。。賤得讓我還滿想放個p炸死她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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