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明憲一覺醒來, 隻覺自己全身的骨肉像被車輪碾過一般酸痛。


    慵懶地翻了個身, 陸錚已經不在床上了。


    外麵傳來輕軟的腳步聲,穀雨笑著打起了簾子:“王妃, 您醒了。”


    光線很亮, 莊明憲坐起來:“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馬上就到午時了。”穀雨說:“我服侍您起床, 稍微歇歇,就可以用午飯了。”


    “嗯。”莊明憲一邊穿衣一邊問:“王爺呢?”


    “王爺一早就出門了。”


    穀雨見莊明憲麵色紅潤,雙目清亮,整個人如被雨水潤澤過的海棠花, 心裏就替自己小姐高興。


    “王爺出門前特意交代我們不要叫醒您, 說您之前太累了,讓您好好睡一覺。”


    兩人如膠似漆的,應該雨過天晴了吧。


    莊明憲卻把眉頭一擰。


    陸錚從不會臨時起意去做什麽事,他既然今天要出門,為什麽昨天沒有跟她說一聲?


    “是誰陪王爺出去的?丁興還是周成?”


    “是周護衛陪王爺出門的,丁興剛才也出門了,說是很快就迴來。”


    “好。”莊明憲點了點頭:“我們先吃飯。”


    吃過午飯, 剛剛撤了桌子,丁興就迴來了。


    “王妃。”


    丁興步履匆匆, 神色緊張:“王爺今日大朝會上彈劾戶部尚書蔡嶽, 說蔡大人這個戶部尚書、一國財政大臣,掌握不好財政,致使國庫空虛,朝廷無銀, 不想法子開源接連,竟然想出讓鹽商納銀子換鹽引的餿主意。”


    “王爺說如今九邊糧倉空了,將士們閑時耕種,可以勉強果腹。若是遇上戰事,京城這邊的糧食一時運不過去,將士們空著肚子如何與韃靼人抗衡?”


    莊明憲大吃一驚:“王爺是當著大朝會文武百官這樣說的嗎?那皇上呢?皇上怎麽說?”


    大齊建國之初,便在北方的邊境建立九邊重鎮,東起鴨綠江、西至嘉峪關,每個鎮子都有重兵把守,就為了抵禦韃靼、瓦刺南下搶掠。


    因為路途遙遠,戍邊的將士很多,糧食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太.祖雄才大略,想到一個用糧食換鹽引的方法,江南的鹽商為了獲得鹽引,不得不運了糧食到九邊重鎮去換。


    為了節省開支,鹽商們幹脆雇了貧民到九邊開荒種地,如此以來,貧民有了去處,九邊的將士也有了糧食。


    三年前,正興帝病了一場,身體康複後下旨讓工部、戶部聯手為他修建陵寢。可當時戶部根本拿不出那麽多錢,戶部尚書蔡嶽就讓鹽商們拿錢來買鹽引。


    如此一來,銀錢悉數交到戶部給正興帝修建陵寢,九邊重鎮的糧食就沒人管了。原本開墾出來的田地,也被戍邊的將領侵占吞為私產。


    前麵兩年還好,今年開春,因為無糧可吃,竟然發生了逃兵事件。抓迴來的逃兵一律斬首示眾,重刑之下,逃兵依然屢禁不止。


    九邊人心浮動,若今秋韃靼來犯,九邊能不能受得住真的有些難說。


    丁興聲音發緊道:“皇上大發雷霆,將王爺彈劾蔡大人的折子重重摔在地上,沒等下朝,就氣得離開了金鑾殿,留下一殿的文武百官麵麵相覷。”


    莊明憲越聽,就越是覺得擔心。


    讓鹽商們拿錢來買鹽引,這件事情雖然是蔡嶽提出來的,可也是經過正興帝同意的,而且收來的錢,也是拿去給正興帝修建皇陵了。


    陸錚明麵上是在指責戶部尚書,其實矛頭直指正興帝,怪正興帝不該勞民傷財大肆為自己修建皇陵。


    這幾天陸錚態度閑適,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她還以為正興帝已經同意陸錚去甘肅了。沒想到,正興帝根本沒同意。


    所以,陸錚今天才會使出這麽一招,逼迫正興帝同意。


    他怎麽不想想,萬一正興帝真激怒了,向他問罪該怎麽辦?


    莊明憲見丁興還在那裏站著,臉色緊張,心頭又是一沉:“你還有什麽沒說的嗎?”


    “王妃。”丁興沉聲道:“皇上已經將王爺身上所有的官職都擼去了,還勒令王爺在家中思過。”


    莊明憲心頭發涼,霍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事情鬧成這個樣子,萬一正興帝依然不同意他們去甘肅,陸錚又該怎麽辦?


    ……


    養心殿裏,正興帝滿麵怒容,也在想這個問題。


    萬全也在心裏嗟歎,皇上終於給了陸錚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最近一直在想辦法補償陸錚,一直在想賜什麽地方給陸錚修建睿王府。


    不料陸錚根本不接受,為了遠離京城不惜直接與皇帝對上。


    說白了,陸錚隻相信握在自己手裏的東西,不相信皇上的寵信。


    如果換做是自己,他怕是也要像陸錚一樣選擇的,畢竟聖恩這種東西,太虛無縹緲,隻有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東西才是最能靠得住的。


    萬全能想到,正興帝自然也能想到。


    就是因為想到了,他才格外的生氣憤怒。


    “既然他執意如此,朕就成全他!”正興帝臉色不虞道:“朕倒要看看,沒了朕,他能做什麽!”


    這話萬全是不敢接的,養心殿裏一室的安靜。


    ……


    貓兒胡同這邊,莊明憲板著臉,陸錚攬著她的肩膀在哄她。


    “我是怕你擔心,所以沒有跟你說。”


    莊明憲沒好氣道:“難道我現在就不擔心了嗎?”


    “是我不好。”陸錚嘴裏說的好聽,臉上卻一絲知錯的表情都沒有:“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我一定提前告訴你,好不好?”


    莊明憲錘他肩膀:“你不想讓我知道,背著我去上朝,所以昨天晚上才會那樣……陸錚!你若再這樣,我真的就生氣了。”


    陸錚自然連連保證,說再也不會了,然後抓了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祖母那邊的事情怎麽樣了?最終祖母選擇了誰?”


    “哎呦!”莊明憲立馬道:“我竟然把祖母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陸錚就笑:“你看你,就知道瞎擔心我,連祖母這麽大的事情都忘了。”


    莊明憲一記眼刀飛了過去。


    還不是因為他鬧得她起不了床?


    這個始作俑者,竟然還有臉提。


    陸錚立刻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我陪你去棗樹胡同看祖母吧。”


    莊明憲自然同意,隻是她跟陸錚昨天胡鬧,別人看不出來,祖母一定能看出來的。


    她又瞪了陸錚一眼。


    雖然沒說為什麽,陸錚卻明白她心裏想的,想笑卻不敢笑,討好地道:“我們感情好,祖母隻會更開心。昨天祖母做的打鹵麵很好吃,走,我們今天還去吃。”


    他們還沒有出門,福姑就來了。


    “王爺,王妃。”福姑滿麵笑容地給陸錚、莊明憲請安,然後說:“結果已經出來了。”


    “是誰來了?”


    “是老太爺。”福姑說:“老太爺今天一早,天沒亮就來了。竟然拉了兩輛車,將他的鋪蓋、平時使用的東西都拉來了。”


    不僅如此,他還叫了二十多個小廝,預防張老大夫跟他搶著入贅。


    “那祖母怎麽說?”莊明憲更在乎老太太的想法:“她同意祖父入贅嗎?”


    “老太太同意了,卻沒有讓老太爺的東西搬進來,隻說讓老太爺迴去,三日後會安排轎子去鯉魚胡同抬人。”


    福姑笑道:“老太爺說,這三天他會準備好自己的嫁妝,讓我們老太太騰兩間大的空屋子出來,免得他的嫁妝放不下。”


    莊明憲聽的目瞪口呆!


    祖父不是最將規矩的嗎?不是把臉麵看的比天還大嗎?


    什麽時候這麽能豁得出去了?


    她看福姑笑得開心,就猜到祖母心裏應該也是滿意的。


    “張老大夫沒有來,隻派人給老太太送了一封信。”福姑道:“老太太不識字,老太爺自告奮勇地替老太太讀信。”


    “老太爺說,張老大夫遇到了更年輕、更漂亮的人,所以就不喜歡我們老太太了。他還把信給撕碎了,讓老太太別傷心,以後好好跟他過日子。”


    祖父這分明是存心挑撥。


    張老大夫明明是因為功成名就,在北直隸有頭有臉,又家大業大,礙於種種原因隻能放棄。祖父仗著祖母不識字竟然這般詆毀對手,真是一點風度都沒有。


    等送走了福姑,她還在搖頭,陸錚卻笑著說:“你以為祖母不知道老太爺是在胡說嗎?她老人家隻是看破不說破罷了。而且……”


    “老太爺從前的確有很多不好,不過他現在的改變也很大,吵吵鬧鬧,歡歡喜喜,或許這就是他們的相處模式。”


    莊明憲隻希望祖母能開心,等到三天後老太太去抬老太爺的時候,她也去了。


    老太爺不僅坐了轎子,竟然還穿了一身大紅,蓋上了紅蓋頭。


    他一下轎子,就揭了蓋頭問祖母:“青苗,你看我,是不是很英俊?”


    祖母難得對祖父露出好臉色,那天竟然也笑得格外開心。


    沒有宴請別人,隻是滿院子的仆婦而已,大家被老太爺逗得哈哈大笑,莊明憲卻眼眶微濕。


    祖母是故意給祖父一次機會的吧。


    畢竟張老大夫是絕不可能入贅的。


    祖父也不錯,為了祖母什麽都拋下了。


    現在,祖父、祖母的命運才算是真真正正改變了呢。


    就在老太爺入贅三天之後,陸錚的禁足令終於解除,萬全同時還帶來了皇帝封陸錚為甘肅巡撫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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