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的更急了,天地間灰蒙蒙的連成一片,有了傍晚的味道。


    內室裏,江蒂娥仍低低沉沉的說個不停,毫無完結之意。


    樂來兮倒是不急,將婢女捧來的白水慢悠悠的放在嘴邊,輕輕的呷一口,又放迴桌案。


    有一瞬間的時間,江蒂娥頓了頓,許是在觀摩樂來兮的動作,但是,很快,那低低沉沉、悲悲戚戚的聲音又起,“但是,這世間沒有後悔藥,此刻,我就是再心痛,又能如何?一切,都已經成為了往事浮塵,好似一晃如昨,再晃,又如隔世。原本,我打算就這樣走了,可是想了又想,總覺得有些話,此時不說,恐怕這一世都沒有機會了……”


    江蒂娥又頓了頓,見樂來兮沒有要詢問的意思,但是也沒有製止之意,便又繼續,“娘娘想知道春嬤嬤與妾之間到底要如何算計你的嗎?……她曾告訴我,對一個人最嚴酷的懲戒,不是什麽刀山火海滾油鍋的皮肉之苦……對一個人最嚴酷的懲戒,當屬誅心。是啊,誅心……春嬤嬤曾對妾說,娘娘是一個極仁厚的女子,心裏有太多太多牽掛的人,隻要將娘娘在乎的人一一除去,總有一天,娘娘會心如死灰,並且,趁著這個機會,很容易離間娘娘與殿下的關係。作為一個儲君,有太多的顧及,而且隨著年月日久的遞增,他的顧及隻會越來越多,對娘娘的妥協與遷就,便會越來越少,到了那時。娘娘便會心灰意冷……”


    “誅心?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詞。”樂來兮笑問,“你們打算如何將我誅心呢?”


    江蒂娥低頭,眼眸閃過一絲喜色,倏爾恢複如常,抬頭。“南榮夫人是我們第一目標,春嬤嬤告訴我,其實,南榮夫人之所以受傷,其實是殿下逼的,若不是殿下為了掌控獨孤將軍而將南榮夫人囚禁。南榮夫人也不會受傷……”


    說到這兒,江蒂娥下意識的停頓一番,略略觀察樂來兮。


    “那第二呢?”樂來兮神色如常,江蒂娥心裏未免有些驚慌。


    “第二,是安平王殿下。赤陽渾會暗中派人刺傷安平王,然後讓殿下先知,娘娘後知,到時候,娘娘肯定會向殿下提起此事,殿下會猜疑娘娘,娘娘也會埋怨殿下。”


    好計劃,樂來兮心裏冷笑。


    “第三呢?”樂來兮不動聲色的抬頭。


    江蒂娥先是一愣。倏爾鼓了一口氣道:“第三,便是一個大秘密,在司空冷澈這件事上。太子殿下對娘娘說了謊,他並未放掉司空冷澈,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司空冷澈仍被關在密牢裏,密牢的地址。隻有太子殿下與陛下二人清楚。”


    這一點兒,倒讓樂來兮心裏吃了一驚。不過,還好有南榮富嫻的事情墊了底。樂來兮的這種吃驚,更多的是意外。


    以她對北冥即墨的了解,他那樣做,並不例外。


    江蒂娥沒有在樂來兮的臉上看到想要的表情,她不明白,樂來兮為何不吃驚,為何不憤怒,為何要發笑。


    看著樂來兮笑著問,“還有嗎?”江蒂娥隻覺心裏一陣接一陣的恐慌,忘記了迴答。


    在樂來兮再三詢問之下,江蒂娥再次深吸一口氣,拿出了心中的壓軸戲,“最後一件,便是娘娘的身世,早在娘娘剛出現在這個世上,赤陽渾便已經獲悉娘娘的身世,娘娘是福星東極星轉世,得娘娘者得天下,假若前麵幾次行動都不能觸動娘娘與殿下的關係,那麽,赤陽渾便會將這消息散布在四鄰八方,到時候,就會有大批大批的人覬覦娘娘福星的身份,那時,娘娘的日子,才是真正不安的開始。”


    “哈哈哈哈……”樂來兮實在憋不住了,早在她聽見江蒂娥說自己是東極福星轉世的時候,便覺得快憋出了內傷……清脆而歡樂的笑聲從內室一陣一陣的傳出,坐在外間一直惴惴不安的飛霞與似錦更是驚慌,若不是要遵守樂來兮的命令,倆人就直接闖進去了。


    怎麽會是這樣的反應?江蒂娥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細細打量,不願錯過任何細節。


    本以為樂來兮是悲極生樂,但是到最後卻發現,樂來兮是真的歡樂,刹那間,江蒂娥恐慌了,怎麽會這樣?怎會是這樣?她不該哭的嗎?不該愁的嗎?不該驚慌錯亂的嗎?


    笑啊笑,直到笑出了眼淚,樂來兮才止住,拿帕子慢慢的擦了擦眼角,正色問道:“江美人,後麵沒有了吧?”


    江蒂娥直愣愣的盯著樂來兮,搖頭。


    “行了,你今兒的目的也達到了,那就走吧,以後寂寞之時,可以把這些話告訴佛祖,他會懂你的。”


    樂來兮慢慢起身,要下金梯,江蒂娥突然起身,搖頭,“不!娘娘您難道沒有聽懂妾的話嗎?”


    “……”樂來兮再次點頭。


    “既然聽懂,娘娘為何是這等反應?”


    “哦?那江美人想看哪種反應?我可以演給你看!”


    “不!不!不……”江蒂娥癔症了一般,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除了一個不,還是一個不……


    “再周祥的計劃,也有失敗的可能……不過,你想出這樣的辦法,也應該花了很多心思,真是難為你了。”


    江蒂娥聽後,猛的迴過神來,幹澀一笑,“娘娘在說什麽呢?什麽計劃?”


    “今日你來的目的,不就是想把未完成的計劃加以實現嗎?隻不過之前是暗的,且需要細水長流一步一步的來,而今在明,一股腦兒的說出,也省力了。”樂來兮輕笑,“隻不過結果我既沒有吃驚,也沒有惱怒,反而大笑,所以,讓你失望了!”


    “你今日費了那麽大的勁兒卻沒有傷我一分一毫,是不是很鬧心?並且今日的機會卻是你此生最後一次,是不是很揪心?從今日起你要遠離這所皇宮,遠離你曾經沉陷的繁華富貴,是不是很痛心?日後,你每日所要麵對的,便是那尊佛,無論你放下還是放不下,隻是那尊佛,你拜著佛,懺悔著,悔恨著,悔恨你曾傷害的每一個人,玲瓏!鈺瓏!……是不是很誅心?”


    每說一句,樂來兮便下一個台階,最後,站在地麵與其平視,“你還有何要說的?”


    江蒂娥死死的盯著樂來兮,一動不動,她周身的氣息開始不平,胸口急促的喘息時,麵容也開始慢慢變的猙獰。當所有的偽裝全部卸下,當所有的仇恨、嫉妒、扭曲的痛全部化作複仇的力量,江蒂娥瘋一般,尖叫一聲朝樂來兮撲去……


    “啊!!!”


    一聲刺耳的尖叫劃破上空,江蒂娥抱著雙腿,滾落在地。


    飛霞與似錦聞聲趕來,但見江蒂娥白色長裙浸紅了一片,而讓她們擔憂的樂來兮卻毫發無損的站在高地,冷冷的望著那個在地上打滾兒的女人。


    “下來吧。”樂來兮輕輕道。


    飛霞、似錦傻愣,不知其所雲,就在這時,驚雪、驚雨從梁上飛了下來,每個人手中還拿著一枚飛鏢。


    “驚雪、驚雨拜見主子!”


    “起身。”樂來兮說著轉向一旁的內侍,“傳太醫來,與江美人止血療傷,而後給她換一輛舒適的馬車,路上慢點兒。”


    “你……你……”江蒂娥眼睛睜的溜圓,喉嚨仿佛被堵了似的,指著樂來兮,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猛的,她顧不上痛,一個轉身,朝桌子腿撞去。


    驚雪、驚雨因收到過北冥即墨的命令,不得讓江蒂娥尋思,故而一見那情形便上前去攔,卻被樂來兮一把製止,“不用管她,她不會死的。”


    果然,江蒂娥象征性的撞了幾下,便哭喊著暈倒在地,很快,被內侍架了出去。


    “主子,您怎麽知道她不會尋死?”驚雪鬆了口氣,“她尋死過許多次了,但是殿下說誅身不如誅心,一直讓我等看護著,不讓她尋死。”


    “哈哈哈哈……”今兒是怎麽了,怎麽都這麽好笑?


    “一個人若真的想死,就是老天爺也攔不住!你們的殿下,真是好笑!”


    “飛霞、似錦,走,咱們繼續去花廳,喝花茶,賞雨!”


    到了傍晚,雨下的更急,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見北冥即墨走來,飛霞與似錦忙上前行禮,很快,便一前一後的離去。


    “西殿已經擺好了晚膳……”北冥即墨將柔軟的披風與樂來兮披上,溫柔笑道:“我陪你一起去用吧?”


    “嗯。”樂來兮微微點頭。


    北冥即墨忐忑的心平息了些,用披風對她裹了又裹,一把將她抱起。


    “喲!兮兒沉了呢!”北冥即墨貼了貼她涼絲絲兒的小臉兒,憐愛道。


    “怎麽?抱不動了?”


    “誰說的?兮兒就是再重上一倍,我照樣……”


    “啊呸!重上一倍,我成了什麽了?你才是豬!”


    “哈哈……”


    疾雨淅瀝瀝、嘩啦啦的隨風肆虐,不停的將身影飛到走廊,試圖與走廊上歡笑的二人親近,一陣狂風吹來,笑聲淹沒在雨中,北冥即墨將懷裏的人抱的更緊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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