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大日子,段家二老審核女婿的大日子。

    傳說中的梅項郝道長,一出場就帶來了非同一般的氣場,扛聘禮的隊伍能湊成幾十桌一塊打馬吊,那聘禮自然也就堆滿了段府整個院子。

    於是,此刻段府中堂的氣氛變得很詭異。

    為湊熱鬧,看這場難得一見的好戲,裴澄自告奮勇地為子七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充當後援團用以壯大聲勢。這個行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中堂裏,站在段子七身後的那群人,幾乎個個都趾高氣揚地仰著頭,用鼻孔冷覷著梅項郝。

    還有人很配合地把九金壓在子七身旁的空位上,害她隻能齜牙咧嘴,卻動彈不得。

    至於段家二老……似乎對梅項郝很是滿意。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打從梅項郝踏入段府開始,段夫人一直笑得合不攏嘴。相較之下,段老爺要含蓄很多,看聘禮禮單的時候他隻含著淡淡的笑意,看生辰八字的時候,他隻保持著露八顆牙的笑容。

    沉寂了好半晌,段老爺才反問:“聽說你把我閨女給吃了?”

    “是啊……”差一點啊!項郝搖了搖頭,想到那一夜突然強迫自己停止一切欲念的經曆,哎,簡直慘痛到不堪迴首。

    “味道很差嗎?”看見他的表情後,段夫人急了,她家九金也不至於讓男人那麽失望吧。

    “哦。難忘!簡直太難忘了!”難忘到他懷疑自己會從此留下心理陰影。

    “還真是小看你了。”聞言後,子七用力將手中的茶盞丟到身旁的幾案上,斜瞪著九金。

    “嗬嗬、哈哈……”麵對這場麵,除了幹笑,九金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幸好他們的對話很輕,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段老爺依舊專注於對女婿的考察,把手裏寫著項郝生辰八字的冊子一擱,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讚道:“好!我就喜歡你這種說話的調調,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最近道觀福利很好嘛,你這身道袍款式真不錯,聽說你是洛陽上清宮的宗主?那我們家九金嫁過去,是不是就算宗母了?有沒有人伺候啊,我家閨女可不能跟著你受苦。對了,那個上清宮是全真道還是正一道?”

    “全真道……”

    “全真道?!那、那你按理說不是不能成親的嗎?”段夫人震驚了。

    項郝若無其事地笑點了下頭,“的確不能成親,要不然我早就娶阿九了,聘

    禮也能省了。”

    倘若能成親,三年前那一夜他就索性把她吃了然後打包帶走,也犯不著掙紮那麽久。

    “啊?”九金壓根就沒聽明白他話裏的弦外之音,瞠目結舌地擠了半天,也就擠出一個單音。他不會又拿她耍著玩吧?不能成親那做什麽還要帶著聘禮來啊。

    “你是來拿她尋開心的嗎?”其實子七很想鼓掌喝彩,然而當瞧見九金那副沮喪的模樣後,又忍不住替她鳴起了不平。

    “我看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嗎?”項郝挑起眉梢,掃了眼外頭院子裏的聘禮,眸兒含著幾分譏誚:“請尊重一下我難得的認真,我是來提親的。即使暫時不能成親,還是希望二老能答應把這門親事先定下來,禮數上需要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少給。等我二十七歲生辰過了,便會還俗,到時候我會立刻娶九金過門。”

    “做什麽非要等到二十七歲?”段老爺顯得很冷靜,隻是表麵的冷靜。跟修道的人講話,實在太傷身體了,心兒也跟著一緊一鬆的,保不準他下一刻會不會又語出驚人一下。

    “哦,事情是這樣的。”項郝想了會,還是打算把這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揭露出來,這件荒唐到極點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一生的恥辱,他差一點就為了報複打算終身修道,“就因為我是七月七日生的,在生我之前我娘生了六個女兒,好不容易有個兒子,但是有個道士說我的生辰八字恰逢極陰之時,再加上家裏頭陰氣太重,恐怖活不過七歲,到了二十七歲還會有個劫難。考慮到種種因素,我爹娘就把我送去道觀,選擇入道就是因為我爹娘還指望我往後傳宗接代,道教還俗的手續比較簡單。那個道士,也就是我師父說要避開那個劫難,就隻能等到二十七歲生辰過了才能還俗。”

    人家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去年在師父臨死的時候,終於告訴了他真相。原來不過覺得他是個修道的好苗子,號稱他有一身仙骨,比較異於常人,所以才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為了讓爹娘放心,不得已,他隻好熬到二十七歲。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站在為人父母的角度上而言,段夫人還是很能體會他爹娘那份心思的,雖然說極陰之時聽起來不太好,但是人家也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他留點香火,“兒女的婚事我們不會幹涉太多,隻要九金願意等,這親事就定下來吧。唔……我們九金這身材,一看就是很能生的,你娶迴去不會虧。”

    問題被拋到了九金身上,她剛想開口,半路就殺出了個程咬金。

    “她等不了。”子七忽然站起身,很自作主張地替九金決定了一切。

    “我……”九金為難地嘟起嘴,想申辯一下。其實她沒搞懂究竟怎麽迴事,隻聽到了一堆七啊七的。

    結果還是被子七無情地打斷了,“閉嘴,我沒準你說話,也沒有準許你嫁。”

    “可是爹和娘都答應了,你不過隻是阿九的哥哥,管不了那麽多吧?”項郝轉身,嗤笑,懶懶地掃了他一眼。

    “這是我和九金的爹娘,你亂認什麽親。”子七冷著臉,連眸色都透著一股子少見的冷冽,轉而看向他爹娘,“你們鬧夠了沒有,有這樣就把女兒隨隨便便許給別人的嗎?”

    “我們很隨便嗎?”段夫人擰起眉頭,簡單地自我檢討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很慎重了,“倒是你,那麽激動做什麽?再過些日子你都要娶妻了,難道打算把九金捂成老姑娘嗎?”

    “我沒有答應要娶何靜!”這句話他最近已經衝著他爹娘吼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壓根就沒人理會他。

    毫無例外的,這一次段老爺又一次曲解了他的意思,“娘子,別理他,這是婚前恐懼症,我那會也有。”

    “原來是遺傳病哦。”段夫人掩著嘴幹笑了兩聲,與身旁的段老爺對視了些會,看懂了彼此的眼色。也不是真糊塗,子七和九金這倆孩子之間似乎是越來越不對勁了,怎麽看都已經不像是兄妹之情了。暫不論子七有婚約在先,也不論他們之間的兄妹關係,退一萬萬步也不管九金偶爾的癡傻,這兒子是他們的,自然是再了解不過,那吊兒郎當的性子,能保持多久的新鮮勁?

    就連是不是真的喜歡,連他自個兒都沒搞明白,何必去耽誤人家。何況,重要的還是九金的想法。

    “九金……”想著,段夫人開口喚了聲。

    剛想問她意思,倒被段老爺搶了先:“你怎麽想?要不要就這麽定下來?剛好還能留你段時日,等到明年乞巧節過了,再成親也不遲。”

    “不準答應!”子七轉過身,無力地看著九金,語言裏少了幾分強勢,反而是眼眸裏多了道乞求,他軟著聲,又咕噥了句:“給我點時間。”

    他們之間有過三年,他比不上。這一刻,隻想要她公平一點點而已,哪怕隻是再給他三天,讓他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也好。

    “為什麽不能答應喏?”九金無措地用雙手不停揪著衣裳,刻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尋常些。可還是掩不住心底的緊張,她不過就想

    要一個答案,哪怕不用太明了也好。

    可是偏偏段子七給了一個她最不願意再聽到的理由。

    “因為我是你哥,你嫁誰我有權決定。”他覺得也許以後會想到其他更好的原因,但此刻他能想到的隻有這點。

    這話不僅讓九金泄了氣,就連剛才站在子七後頭的那些狐朋狗友後援團,也都忍不住發出一陣陣噓聲。本來挺好看的一場戲,就因為他這個爛到極點的理由,頓時讓眾人失去了興趣。

    “老爺夫人,何姑娘來了,說把成親那天的衣裳都做好了,讓少爺去試試,看還要不要改改。”有個婢女很不合時宜地來通報了聲。

    九金身子一僵,凝視了那婢女好一會。突然發現其實事情可以簡單化的,他們各自成親,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兄妹相敬如賓,那些煩心事兒也就隨著光陰慢慢磨光了。她有一個很好的娘家,又嫁了個很好的夫君,從此衣食無憂,不必再擔心被人欺負。一直一直,想要的也不就是這些嘛。

    “哥哥能有我親爹大嗎?我爹臨死前,親手把我托付給了師公。就像觀世音為你定的娃娃親一樣,父母之命不可違,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呀。”九金好不容易擠出笑容,轉而看向段夫人:“觀世音,我不介意等的,都已經等了三年了,再等大半年而已,我等得了。”

    就這樣一句話,九金就把所有事定了局,中堂裏也亂了,有人歡喜也自然有人憂的。

    子七怔愣著,說不出話,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九金。不禁想起了何靜前些天說的話,就算九金是真傻,到底也還是個姑娘家,怎麽也不會隨隨便便把自己給人家,要真發生了,那人定是她愛的,這輩子也忘不了的……她愛的,愛到許了身子又許了一輩子,他還有什麽份兒去阻止?

    相較之下,本該很開心的項郝和九金也沉默得很不尋常。

    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師公的眼睛,有一種說不清的心虛感,甚至覺得自己利用師公。可是娘說過的,女孩子不用太聰明也不用太能幹,像她這樣傻傻的挺好,隻要嫁對了人就好。娘還說過,不要太執著,不是找個自己喜歡的人就能幸福的,不如嫁一個會待自己好的,彼此有沒有愛不是那麽重要,即使往後被傷了,也不會那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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