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落鳳謹記著小姐的遺言,懷揣著異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門口。

    等待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當要等的人出現時,那種興奮感是無與倫比的。

    所以,當落鳳看見迎麵而來的兩輛馬車後,頓時熱淚盈眶地衝上前。

    “怎麽了?”子七躍下馬車,掃了眼身後畏畏縮縮的龍套,再看向麵前臉色焦急的落鳳,不禁擰起了眉頭,湧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這一路上,龍套始終吞吞吐吐,都快半個時辰了,也沒把急著讓他和爹迴府的原因講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經驗來說,這死小子一定闖禍了,還闖了個不小的禍。隻是他不明白,為什麽還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塊找來?

    “那個……小姐想喝冰鎮綠豆湯。”落鳳沉了沉氣,鼓足勇氣說出口,估計這會小姐已經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綠豆湯,關我們王家什麽事,把我們找來做什麽?難道還要我去煮綠豆湯給她喝嗎?”王仙魚湊上前,聞言後,抑製不住地掩嘴訕笑。

    子七沒有做聲,瞄了她一眼,聞到了那股鹹魚的腥臭味,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刻意拉開和王仙魚之間的距離。

    “可是小姐她剛才還吃了……”落鳳剛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爺插嘴了,好陌生的一個身份啊,他思忖了些會,恍然大悟,興奮地擊掌叫了起來:“我忘了,我有女兒了!”

    “嗬嗬,是啊是啊,你有女兒我有妹妹了……”看著爹興衝衝的模樣,子七幹笑了幾聲。等爹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女兒,就是在短短幾天間把他氣到不停顫抖的人後,估計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就好比他當時怎麽也接受不了一個瘋起來什麽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這的時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臉色很是難看的落鳳後,他總算猜到了一些事。

    “該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罵著,大步往府裏衝去。淩厲的目光掃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龍套後,他便更控製不住情緒了:“還愣著做什麽?!快去看看府裏還有沒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讓我去買了好多,我已經煎了讓人端去了。”落鳳快步追上少爺,急匆匆地匯報。

    “很好!居然還是有預謀的,你們這對主仆心思還真是縝密!”子七緊握雙拳,腳步沒有停下,咬牙切齒地低語著,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鳳活活掐死

    的念頭。

    “少爺過獎了。”落鳳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轉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麵色又恢複了焦急:“少爺,小姐有遺言要我轉告你……”

    “閉嘴!”還他娘的搞遺言?她怎麽就不提前把自己的靈堂布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轉達的,這對她來說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願。”身為一個忠實的婢女,落鳳很堅持。

    子七沒有再理會她,甚至連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沒有,腳步越來越快了。

    見狀,落鳳以為少爺是默認她繼續了,便深吸了一口氣,按照剛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複述了起來:“小姐說,如果她幸運地壯烈犧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風水要好,陪葬的東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爺親手立,上書‘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裏還得放個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麽肉麻了,寫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來了,那你們還是以兄妹相稱,你得保證替她找個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師公那樣的就可以了,嫁妝要豐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得給她一筆數目龐大的賞銀,算作答謝,好讓她下半輩子吃穿不愁……咦?少爺,你怎麽突然停下來也不打聲招唿的?”

    還好“遺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隻是少爺猛然停下的舉動,害她沒頭沒腦地撞了上去,鼻子有點扭曲。

    “她的意思是說,如果她活著就是死老頭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陰沉著臉,言簡意賅地囊括了九金的遺言。讓他最不解的是,憑什麽他能得到的隻是一具屍體?

    “這個……不是重點吧……”重點是厚葬和賞銀啊。

    “那讓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會,子七做出了這個重大的決定,開始往飯廳的方向走。

    可惜,才邁了兩步,衣領就被段老爺給揪住了,一道涼涼的聲音傳來:“你想給我女兒陪葬麽?”

    “子七,這就是你不對了。九姑娘連遺言都留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以身試毒,就為了救段夫人出來。你怎麽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迴來要是知道了一切,會把你亂棍打死的。”這迴輪到裴澄來勸了,縱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來九金做了什麽,在他看來段子七應該很感動才對啊。

    “藥都已經端去了,還需要我做什麽?”子七揮開爹的手,冷冷地丟出一句話,她分明已經為自己鋪好了所有後路,壓根就死不掉。找他們來,也不過就是想找人見證而已。

    這話說的好像也對

    ,藥都已經有了,還要仵作幹嘛?

    就在段老爺正想把他強行拖去的時候,有個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來,咋咋唿唿的,看起來很焦躁。

    “落鳳落鳳!”

    “怎麽了呀?”落鳳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囑她在小姐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灌藥的嘛,怎麽跑這來湊熱鬧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給她喝藥,她非說要等到大夥來,否則就白費了。後來熬不下去了,我看著都覺得心疼,就硬給她灌藥,可是灌不進去,她喝了就吐……”

    這屬於計劃之外的事,落鳳愣住了,無助地看向龍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時沒能做出反應的時候,剛才那個嚷嚷著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離弦的箭一樣,“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裏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麵前。

    等到所有人都趕到的時候,隻瞧見一幕很暴力的畫麵。

    九金神誌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著她背,另一隻手伸進她的嘴裏不斷摳著,嘴裏還不停地命令:“吐出來!”

    “少爺,這樣不行,要出人命的。”落鳳瞧不下去了,這到底救人還是殺人啊。

    “倒杯溫水給我。”子七頭也沒抬地囑咐道。見半天都沒人理會他,不禁火氣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龍套的推搡提點下,落鳳總算迴過神,慌亂地倒了杯溫茶遞給少爺。

    子七一邊捏著九金的鼻子,設法把溫水灌進她嘴裏,邊問著落鳳:“她什麽時候喝的綠豆湯?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樣的分量,才剛喝下沒多久……”

    落鳳說到一半,子七就覺得有隻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動地垂下眸,隻瞧見懷裏的女人半睜著眼眸,唇色慘白,斷斷續續地開口了:“我……我讓紅扁算過時辰……從醉香樓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剛才聽到你們的聲音才……才喝綠豆湯的。”

    也就是說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樣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時辰才喝綠豆湯,就算每個人體質不一樣,消化程度也不會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頑強了吧?藥好沒喝啊,按常理來說她應該再暈一下才對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那目光活像見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會死了,想、想提醒你一聲…

    …記得賞銀……另外……”九金又顫抖著抬起手,朝著段老爺的方向伸出,這簡單的動作她著實做得很吃力,可臉上還在強顏歡笑,“老爺啊,給我留條活路吧,我是你女兒啊啊啊,你多少……多少應該被我這種行為感動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為實在很受她語言支配,剛說完要吐了,立刻就轉過身毫無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著那些品種不明的嘔吐物,整個屋子靜了。

    比較糟糕的是,少爺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過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後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沒有一如既往地為自己的衣裳發飆,反而很平靜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藥碗,撇了眼落鳳:“把她抱床上去,喂她喝藥。”

    場麵總算不再驚心動魄了,落鳳走上前,在龍套的協助下,忍受著嘔吐物的怪味,總算把小姐弄到了床上,開始準備給處在昏迷狀態中的她灌藥。

    “原來這就是我平白無故多出來的那個女兒……”段老爺愁眉苦臉地湊上前,搖頭歎氣,很難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作孽啊,段府那麽大,丫鬟那麽多,個個都比眼前這個端莊,為什麽偏偏她就是他女兒呐?

    他已經有了一個不懂得尊重石頭的兒子,現在又多出個如此荒唐的女兒,這往後的日子要怎麽過喲……

    “爹,她為了救娘出來差點把自己命都賠上了,我們晚迴來一步興許她就死了,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還是說,在你心目中那堆硬邦邦的石頭比娘更重要?”子七挑眉冷哼,言下之意,如果他爹敢承認,他會立刻把這段話匯報給娘聽。

    “我……我對這個女兒很滿意。”段老爺忍痛別過頭,說得很違心。有些感動是真的,可是……罷了,也許慢慢就能接受了,做人要與時俱進,適應年輕人的新潮流才是。也許這個奔放的女兒,隻是走在現今潮流尖端的人而已。

    “少爺,灌不下去,小姐還是吐。”另一邊,落鳳實在沒轍了,給小姐灌溫水漱口,她反而往裏頭咽,給她喝藥,她卻一個勁地往外吐。

    “蠢死了!”子七嗔罵道,粗暴地搶過落鳳手裏的碗,用下顎比了比床上的九金,命令道:“扶她起來。”

    人是扶起來了,藥也灌了,可是九金依舊照吐不誤。

    子七開始陷入糾結了,端著那碗已經快涼透的藥,想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豁出去了:“幫我捏住她的鼻子。”

    落鳳乖巧地照辦,生怕稍有耽誤就把小姐的命給誤了,隻瞧見她家少爺自己喝了口藥,然後……然後那張性感的唇開始緩緩地靠近小姐,吧嗒!嘴對嘴了!身後響起了老爺的抽氣聲,落鳳也跟著反射性地倒抽了口涼氣,好辛辣的場麵哦!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小姐那麽義無反顧了,原來就是為了跟少爺玩親嘴嘴的遊戲。落鳳睜大眼,微微偏過頭,湊上前,打算看清楚每一個細節,吸取些經驗。結果隻隱約看見褐色的液體從少爺的嘴裏滑進了小姐嘴裏,然後他還不斷地衝著她的嘴吹氣。

    看起來,這分明是個離浪漫銷魂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的吻。可眾人還是清晰地聽見了九金嘴裏溢出地呻吟聲,她似乎很享受,一點都不像個奄奄一息的人。

    “裴澄,子七隻是在喂藥對吧,這並不代表他跟這個死丫頭之間就有什麽是吧,他們隻是一對很相親相愛的兄妹,是不是?”年紀大了,承受能力也越來越低了,段老爺撫著心髒,拉過裴澄,急於想要找個人安撫他一下。

    “唔……老爺子,如果這麽想會讓你覺得舒服點,你就這麽想吧。”關於這一幕裴澄也很難給出定義,畢竟他很少看見有人喂藥可以喂得那麽陶醉,那麽……欲罷不能的。

    “段老爺,你得提防著啊,兄妹亂倫傳出去要被人笑話死的啊。”看在也算有過幾年交情的份上,王家老爺好心地提點著。

    卻遭來了裴澄的白眼,眼見段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趕緊拉起多嘴的王家父女倆,賠著笑往門外溜:“嗬嗬、嗬嗬……王老爺,關於王夫人的案子,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不要打擾人家了。”

    事實證明,裴澄的決定很正確。

    就在他才拉著王家父女離開九金房間沒多久,屋裏就爆出來一聲怒吼,那吼聲震耳欲聾都快把房頂給掀了,“那個死丫頭居然敢把我最愛的雨花石丟到烏龜缸裏!我找這幾塊石頭都快找瘋了!她竟然……竟然讓烏龜在上麵爬!猥瑣!簡直太猥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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