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凝滯住了,整個包廂裏瞬間歸於沉寂。

    九金氣唿唿地鼓著腮,目不轉睛地逼視著師公。這實在是一種有點難以詮釋的心情,她不敢開口說話,怕一張嘴就會嘔血。她……她居然就為了一隻惡心的魚眼珠去大鬧王夫人的靈堂,甚至還一直愧疚不安!

    “它看起來很精致啊。”項郝笑眯眯地拿起那隻耳墜子,打量著,“你很在乎它的材質和價值嗎?不是說,隻要是我送的東西對你來說都很重要嗎?”

    “老人家,晚輩覺得它對那條魚來說更重要。”坐在一旁的子七翹著腿,雙手盤在胸前,懶懶地飄了眼項郝,好整以暇地插嘴道。

    “珍珠對蚌來說也很重要。”項郝努力維持住笑容,迴道。

    “那當然應該把‘更重要’的東西送給九金,不然怎麽顯示出誠意?”

    “魚眼珠有什麽不好嗎?既美觀又實用,還能襯托出我們阿九的樸素,一物多用。”

    “原來她在您老眼中,隻值一顆魚眼珠啊。”

    “是兩顆。”

    他們相持不下地爭執著,可是整個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卻愁著臉,怎麽也插不進話。

    幸好還有落鳳,懂得體貼九金此刻的心情,為她夾了不少菜,柔聲勸著:“小姐,別氣了,多吃點。夫人說的,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

    “落鳳。”九金紅著眼眶,感激地看著她,“我就知道還是你對我最好。”

    “嗯,你懂就好。我剛才嚐過了,這條魚沒有腥氣,我幫你把蔥花全挑走了,你吃吧。等吃完了就又能製造出一對魚眼珠耳墜子了,到時候你再迴送給師公,把你那根褲腰帶要迴來,這樣才節約成本。”

    “……”都瘋了!九金驀地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萬分的蒼涼。

    觀世音說的對,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想著,九金緩緩地抬起手中的筷子,決定還是先吃飽了再氣比較好。

    可是偏偏有人見不得她太置身事外,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讓沒有心理準備的九金顫了下,手一鬆,筷子滑落了下來。

    她茫然地眨著眼,看向那個罪魁禍首,頗覺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語帶哽咽地問道:“你做什麽啦?為什麽都要欺負我?”

    “不準吃!”盡管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惹人憐,但段子七還是硬下心腸吼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沒有我的允許,以後不準擅自出門!更不準像個

    瘋子似的跑去拆人家靈堂,你是不是很懷念以前被人打的日子?還有……”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打住了,臉頰瞬間染上了緋紅,很不自在地低下頭。半天,也沒能擠出一句話。

    “還有?”還有什麽?九金略顯困惑地睜大眼,看著他。

    子七又比手畫腳地許久,見九金那副很是坦然的模樣,頓時覺得很鬱結。既然她都那麽若無其事了,他還有什麽好別扭了?想到這,段子七重重地咳了聲,終於順利講了那句話:“還有,你昨晚沒有做春夢,我是真的啃了你!”

    “哎喲,我的娘唉……”落鳳不敢置信地驚唿。好事啊,少爺終於對小姐下手了!

    “啃?!”項郝夾著一大塊狗肉,愣了很久,才總算迴過神。

    原本還覺得有幾分心虛的子七,在聽到梅項郝那一聲情緒很是複雜的反問後,忽然就有了一股很暢快的感覺,語氣也得意了起來:“您老有意見麽?”

    “七哥哥,我昨晚沒有做過春夢……”是噩夢啊!她明明跟龍套說了是噩夢。

    “閉嘴!”項郝略顯粗暴了吼了九金一句,轉而又眯起起眼,冷覷著段子七,輕聲問:“怎麽啃的?”

    “看不出您老對這種事那麽有興趣。還能怎麽啃,就像你啃這塊狗肉那樣的啃啊……”子七揚起一抹很促狹的笑,看項郝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正覺得大快人心。可當目光正對上他筷子那塊狗肉後,笑容猝然淡去。

    “狗肉!”

    沉默了片刻後,子七和項郝忽然對視,異口同聲地失聲喊道。

    “怎、怎麽了?”這兩人合並起來的氣場,不是一般的強大啊,九金被震撼了,不明就裏地歪過頭,指向桌子正中央:“你們想吃狗肉哦?這裏有好大一鍋,好大一鍋喏。”

    說著九金很殷勤地爬到椅子上,抱起那一大鍋狗肉端到了段子七麵前,好沉喏。

    雖然她這個有些偏心的小動作,讓子七小小的心悸了下,可他卻沒有太多心情在那個“老人家”麵前賣弄。他的目光變得很深邃,緊凝著九金,她端那鍋狗肉的動作看起來很費力,按照那個鍋子的容量來說,這些狗肉足夠十人份的。

    “落鳳,你替我看著小姐,別讓她再闖禍。我去趟裴府,晚膳不迴來用了。”叮囑完後,子七拂袖起身,匆忙離開了。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九金愣是看著子七的背影,恍惚了很久,自言自語地咕噥著:“不吃了嗎

    ?好多好多耶……”

    “你也別吃了,付銀子,跟我走。”

    師公陰森森的聲音從一旁飄來,聞言,九金背脊一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導致她整個人石化了。

    迴春堂!

    九金凝重地仰頭看著那塊匾額,又看了看那間鋪子裏的陳設。

    時至今日,她終於知道了,原來“迴春堂”是家藥鋪。瞧這店名取的,誤區啊誤區,害她一直這是家可以讓男人迴歸到發春期的妓院。

    雖然這是個很正經的地方,不過……九金仍然還是很疑惑:“師公啊,我們來這做什麽?”

    “抓藥。”到藥鋪來還能做什麽,難道來嬉水麽?

    “抓藥做什麽?”九金追著他的步伐,繼續問。

    “喝。”難道用來豐胸?

    “你身子不舒服啊,怎麽不早說啊,早知道就不要讓落鳳叫你過來吃東西了。”

    項郝停在櫃台前,轉頭瞪了她一眼,“在沒來吃這頓飯之前,我身子很健朗……”

    “哎呀!”九金大聲打斷了他的話,驚慌了起來:“果然是那頓飯有問題嗎?我就知道,觀世音怎麽可能殺王夫人嘛,都說殺人要有動機嘛。可是為什麽你吃了身子就會不舒服,我怎麽沒事呢?”

    “如果那頓飯真的有問題,這種時候,你該關心的是我的死活,而不是那個觀世音!”他好歹做她師公三年,居然還比不上一個隻當了她幾個月娘親的女人,絕對的吃裏爬外啊。

    “也對哦……”這話,讓九金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糟了!那紅扁怎麽辦,她也吃了很多啊,會不會已經死了?”

    這算是在挑戰他的道行嗎?

    那很好,她成功了!項郝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為了讓自己可以多活幾年,他決定不再理會她。

    “你怎麽不理我了?”師公開始和掌櫃的說著一串她完全聽不懂的藥方子,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了,九金輕聲試探了句。

    他依舊沒有反應。

    九金不悅地噘起嘴,雙手擰著自己的衣角,輕聲埋怨:“人家其實很關心你的死活,可是……可是我還在生氣啊,就算關心也不能表現出來嘛。我不介意那對耳墜子到底是什麽材質的,就算你用狗尾巴草編戒指而我,我也可以當作寶。但、但是你為什麽要騙我嘛,那麽久了,你騙我的事還不夠多麽?就不能偶爾講一句實話,讓我開心一下呀……”

    多麽渺小的願望,她不過就是想要有個人把她當迴事嘛。

    看起來師公像是壓根沒在意她的話,還是和掌櫃聊得很開心,九金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是無聲了。她其實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要講給他聽的,不過還是別浪費力氣了,自己默默地發泄下就好了。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暫停了談話,笑著轉身,伸出手曲起手指,“啪”的一聲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囑咐道:“乖,去內堂等我,一會一定講實話給你聽。”

    “哦……”雖然隻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透出的親昵感卻讓九金神遊了。

    她愣愣地點了下頭,往鋪子裏頭走去。

    直到身後再次飄來師公的聲音,“你走錯方向了,是那邊。”

    “那邊?不是內堂嗎?”她醒神,茫然地前後張望。

    “內堂不是一定就在裏麵的。”

    ……

    於是,九金盤起雙腿坐在椅子上,哼著小曲,用一種看似很愉悅的心情,一個人在店鋪外的內堂等待。在這期間,她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七哥哥突然去裴大人府上做什麽,會是觀世音的事有突破了麽?那她算不算是幫上忙了?

    昨晚,她求了師公好久,他才願意帶她去王夫人的靈堂。可是據他說為了讓她嚐到任性的代價,所以就狠心地把她丟在了靈堂外,害她還要獨自跟那個衙役搏鬥。好在,還是有收獲的,至少以她從小哭喪無數次與各種死因的屍體親密接觸的經驗來說,王夫人不是中毒死的。她的腹部很漲,漲得有些不尋常,九金記得很早以前哭過一次喪,那個老婆婆的死相和王夫人很像,大夥都說她是撐死的。

    當然這也隻是一種民間謠傳,取信不得,所以九金才不敢說,隻好跑去醉香樓順便把師公也找來,看能不能查到些什麽。

    不過看來她好像是太低估七哥哥了,盡管他看起來很吊兒郎當,但好像她能想到的事他都想到了,她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早知道這樣,就去道觀打馬吊了,不要白忙活了。

    “怎麽那麽安靜,在想什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公的聲音傳來了。

    九金聞聲抬起那張笑得很燦爛的臉,看了過去。隻瞧見師公端著好多好多碗藥,同樣的,尾隨在他身後的那些夥計手裏也都端著好多藥。哇!瞧著陣仗,好像是真的很嚴重喏。

    “過來。”他示意那些人把藥擱在了一旁桌上

    ,衝著九金招了招手。

    “你好嬌氣呀,都三年了耶,怎麽吃藥還是要我喂啊。”九金一邊嚷嚷著,一邊很不爭氣地朝著他走去。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情況不對勁了。

    那群人很不客氣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師公則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隻端一碗藥,開始往她嘴裏灌了。

    “做、做什麽啊……要死人噠,好苦啊……”九金奮力地把頭轉開,掙紮反抗著。

    一整碗藥,有一大半濺到了她的衣裳上。項郝有些心疼地搖頭,歎了聲:“習慣就好了。”

    “可是我沒病啊,為什麽要吃藥,你說過藥不準隨便吃的會死人的啊。”

    “你多慮了,我怎麽舍得讓你死,這藥隻是消毒殺菌的,對身體無害。”說話的同時,他又開始灌第二碗了。

    即使九金的抵抗一直持續著,效果卻不大。

    緊跟著,第三碗,第四碗……

    這畫麵太殘忍了,就連一旁的夥計們都看不下去了,總算有個好心人替九金說話了:“道長,差不多了吧,這位姑娘力氣大得很啊,一點都不像體弱多病需要殺菌消毒的啊。”

    “對啊對啊,差不多了!”一逮到空隙,九金就附和著大喊。

    “不想再喝了?”項郝側眸掃了眼桌上堆疊著的空碗,陰沉著臉問。

    九金一個勁地點頭。

    項郝停下了動作,斜睨著她:“很苦麽?”

    “……”廢話!不苦還叫藥嗎?

    “很好,你最好把這個味道記清楚了。然後好好管住你的嘴,下次要是再讓你那個七哥哥碰,就不止是幾碗殺殺菌而已了。”

    “那會怎樣?”還有比喝無數碗那麽苦的藥更痛苦的事嗎?

    “我會讓你領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項郝總算揚起了一抹笑,“嗯,這也是我迄今為止對你說的最真的一句話,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

    初夜之痛,十月懷胎,臨盆之難……嗯嗯,很好,這才夠分量。吃了她,要比時時刻刻地守著她更實在。想到這,項郝像是覺得說得還模糊了,以九金的理解能力來說未必會明白,便又補充了句:“是我的孩子。”

    “可是……”啃啃小嘴兒呀,怎麽就要被這樣倒騰呢?

    “你很猶豫嗎?還是說想繼續喝藥,我可以成全你的。”

    為什麽?為什麽她家師公講話

    越來越真誠了?話音才剛落,他居然又端起藥,準備開始撬她的嘴了。

    值得慶幸的是,有個清脆悅耳的正義之聲傳來了:“你們在做什麽?欺淩幼童麽?”

    “救我……”九金可憐兮兮地轉過頭,巴巴地望著門邊,顫抖地伸出雙手。

    很快,她的動作表情就全都僵硬住了,這位正義女俠不是別人,居然是她家七哥哥的歡喜冤家,還真是冤家路窄啊。為什麽要在她那麽丟臉無助的時候,被冤家看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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