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金!你走那麽快找死啊!”

    九金邁著很大的步子,埋頭拚命往前走,段子七的聲音不斷從身後傳來,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非但沒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隻是傻而已,又不是聾,幹嗎要假裝聽不見!”

    “……”她依舊用沉默銷魂的背影迴應他。

    “不想吃豆腐腦了嗎?明德門有贈品的那家哦。”

    豆腐腦,贈品……九金的腳步略微放慢了些,偷偷伸手摸了摸懷裏那個上次被段子七固定起來的六根木頭。其實要拆散了才方便攜帶,可是,她琢磨了很久就是拆不開了。傳說中的真命天子啊,為什麽她的真命天子寧願相信別人也不相信她,又為什麽他的懷疑會讓她那麽難受?

    見她稍有軟化的趨勢,子七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才開心了沒多久,就瞧見九金又加快了腳步,比剛才走得更快了。他開始意識到,這死丫頭也是有脾氣的,爆發起來比任何女人都難哄。

    麵對這種情況,說再多話都是浪費唇舌,他索性閉上嘴,跑上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九金試圖掙紮了兩下,效果不大,便決定不要消耗多餘的精力了,反正她的手很髒,剛才啃完蟹沒有擦,他愛牽就牽唄。

    “你做什麽不理我?”她的沉默讓他覺得很不好受。

    “哦。”九金應了聲,開始沒話找話,“今天月亮真圓哦。”

    子七仰起頭,看著嵌在墨黑天色中的那一輪上弦月,輕歎,“還在生我氣嗎?”

    “沒有呀,我娘說過不要跟無關緊要的人生氣,不值得。”

    “我是你哥!”什麽叫做無關緊要的人?他對她來說就是這麽可有可無嗎?

    “那又怎樣?”九金聳肩,嘴角浮出一抹很平淡的笑容,“你不過也就是為了讓你娘開心才勉強認了我這妹妹,那麽當真做什麽。你如果嫌我丟人,大可以像以前那樣看見我就逃,假裝不認識我。你如果覺得我到處闖禍,連累了你們段府的聲譽,那就一次性買斷,丟點銀子給我,讓我去自生自滅好了。”

    子七很少看見九金那麽認真,也很少聽她說出那麽傷人的話,他愣著,緊握住她的手,輕問:“我什麽時候說過嫌棄你了?”

    “那為什麽要逼我跟那種人道歉,就連觀世音都能看出來她根本就是無理取鬧,為什麽就你看不懂。我就是討厭她怎麽了,我討厭的人很多啊,道觀裏

    的人我都討厭,我還很討厭你,可是即使再討厭,我也從來沒有好端端去主動招惹過別人!”

    “先不管你到底有沒有罵她全家,至少你是真的掀了桌子咬了人,我不過隻是把你當成一個正常人看待,才要求你去給她道歉,這也錯了嗎?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麽做。還是說,你寧願永遠被人當成傻子?”子七不喜歡娘的那套說辭,他不希望九金永遠用傻做為借口去逃避現實。

    “那我本來就傻啊!我隻想要躲在角落裏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幸福竊喜,那樣就很快樂了,別人怎麽看我,關我什麽事。”就算他講得的確有那麽幾分道理,九金仍然覺得這些道理跟她無關,“還有,什麽叫做‘換成任何人都會這麽做’,除了你沒有任何人會要求我去跟這種蠻不講理的女人妥協,觀世音不會,師公也不會!”

    去她的師公!又是那個該死的師公!段子七僅存的耐心,頃刻就在這兩字間崩潰了,他忽地甩開她的手,瞪著她,怒吼,“是!你師公的確不會。那是因為他知道你所有的過去,也了解你犯傻的原因,而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待在我身邊卻心心念念著你的師公,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去找他,讓他帶你走,幹脆讓我眼不見為淨,省得心煩!”

    “你……”原來他追出來就是為了趕她走的?!

    “順便告訴他,我沒空收留他不要的包袱!”

    “我……”

    九金剛開口,又被段子七打斷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立刻跟我迴家,以後都不準提你的師公!”

    “那我現在就去。”這種一點都不為難的抉擇,九金壓根連猶豫都省略了,拔腿就往外衝。

    “唐九金,你要是真去了,就永遠別再給我死迴來!”

    “哦。”九金揮了揮手,應得很爽快,不要死迴來,那就活著迴來嘛。

    看著她有些雀躍的背影,子七握著拳,忽然有股很惆悵的感覺。原來對自家妹妹是不該太用心良苦的,那是給別人養的,調教得再好,他也享受不到……很惆悵很淒涼並且很憤慨。

    才沒走多遠,九金就有點後悔了,她好像太衝動了些。

    要在偌大的長安城裏尋找一個行蹤飄忽的男人,好有難度喏。她去了幾個看起來比較華麗的客棧,都是查無此人。

    最後又去了裴澄府上,在她死皮賴臉的懇求並且又再三保證了絕不告訴段子七後,裴澄才終於給她指了條明路。

    這條明路讓九金又喜又憂,那是鹹宜觀,一個很熟悉又很可怕的地方。

    九金隻敢在道觀的山門口徘徊,不敢進去。上迴玄機姑姑的事,道觀裏的那些人因為收了陳韙的銀子,也都被牽連了進來,如果她這時候上山,估計又會被打。可是要做到悄無聲息地進道觀,難度係數太高了。

    思來想去,也就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山門口找個隱蔽的位置待著……然後守株待兔!

    師公總會出來吧,今天不出來明天也會出來,明天之後還有後天,九金最擅長的事就是等待。

    隻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夜深了,等啊等的,很容易就會睡著……

    況且,她的睡相很差,即便原本找的位置再隱蔽。她那響亮的鼾聲,還有四仰八叉的睡姿,還是很容易就把她的行蹤暴露出來。

    ……

    聽到通報後,梅項郝就立刻趕來了。

    他將雙手盤錯在胸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的唐九金,良久,從鼻間擠出一聲嗤哼,伸腳輕踹了她幾下。她哼了幾聲,翻了個身繼續睡,嘴裏還時不時會溢出“七哥哥”。

    “師公,要把她丟遠一點嗎?”

    “丟?”項郝挑眉,掃了眼那個守門的小道姑。

    很有聯想能力的小道姑,下意識地把他這句話理解成了肯定句,剛想招唿人把這個睡死的家夥弄遠些,她家師公搶先了。

    他撩了道袍,蹲下身,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來,動作很輕柔,像是怕吵醒她。沒走幾步,又轉身吩咐了句:“去把紅扁叫起來,弄些吃的送到我房裏。”

    “啊?”小道姑很怔愣。

    “哦,記得弄辣點的,不要蔥花。”項郝又叮囑了句,沒注意到小道姑臉上的驚訝之色。

    這麽大的動靜,縱然是唐九金也實在很難繼續睡下去。她微微掀了下眼簾,把眼睛眯成一條幾乎察覺不出的小縫,偷偷睨著師公。這樣被他抱著的感覺不錯喏,還是繼續裝睡比較好。

    “你是不是偷偷從賞菊宴上溜出來了?”鼾聲停了,不需要看,項郝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醒了。

    九金嘟了嘟嘴,覺得沒趣,輕哼了聲,伸出雙手緊摟住他的脖子,死纏在他身上。跟著,才睜眼驚訝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去賞菊宴了?”

    這細微的動作讓項郝無奈地搖了下頭,也沒阻止,任由她繼續待在自己懷裏,“裴澄說的。”

    “哦……”真的好無趣啊,她還以為師公很關心她,實行了跟蹤策略呢,“我不是溜出來的,是被趕出來的。”

    “他趕你出來?”項郝忽然停住腳步,皺眉,低頭看她,確認道。

    “應該算是吧。”九金沉悶了不少,垂眸咬唇,躊躇了些會繼續說道,“師公,我覺得自己似乎不適合待在段府。”

    “怎麽了?他們對你不好嗎?”

    “沒有,段夫人對我很好。就是因為她對我好,我才覺得有點內疚,我今天又闖禍了,害她被人刁難。我實在不喜歡也不擅長和那些千金小姐打交道,我會連累了段府的聲譽。”

    “你怎麽又內疚了!”遠處傳來了紅扁的喳唿聲。

    格外的親切,九金揉了揉眼,朝著暗處看去,才瞧見紅扁端著一大碗餛飩,跑來過來,嘴裏還不住地念叨著:“我跟你重複過多少遍了,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你要真不喜歡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以後無聊了就來道觀找我嘛,我可以陪你說說話,逛逛市集啊。你放心來吧,師公已經跟道觀裏頭的人說過了,往後誰要再打你,他就擰了誰的腦袋。”

    哇!原來師公也有如此殘暴的一麵哦。九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吐了吐舌頭。

    “紅扁,你要是把阿九教壞了,我一樣會擰了你的腦袋。”項郝輕咳了聲,故意說得很嚴肅。

    “師公,你以為你懷裏抱著隻兔子麽,分明是隻批著兔皮的狼,誰教誰還不一定呢。”紅扁衝著九金擠眉弄眼。

    好熟悉好溫情的畫麵,玄機姑姑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紅扁待她還是一樣的好。九金抿著唇看著紅扁傻笑,跟著又偷偷指了下項郝,一個勁地衝紅扁使著眼色。

    以紅扁對她的了解來說,要會意並不難,很快她就了然地點頭,開口道:“師公啊,既然你那麽不放心阿九,不如別走了,留下來陪陪她吧,萬一段子七又欺負她怎麽辦?就好比今晚吧,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大半夜的跑來,這要是你不在,大夥雖然不敢打她了,可也絕不會把她收留下來啊。”

    “你今天闖什麽禍了?”項郝沒理會紅扁,沉默思忖了會,問道。他還是有幾分理智的,知道九金有多鬧騰,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過錯歸咎給別人。

    “我……”九金咬了咬唇,“我又犯傻了。”

    剛好到屋子裏了,項郝把九金安

    置在了椅上,示意紅扁把那碗餛飩遞給她,看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後,才問:“不是說已經好了嗎?”

    “我也不知道,剛才王家的那個千金小姐提到了我爹娘,我拚命告訴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可是行動不受控製。後來我把桌子掀了,還咬傷了人,那個姓王的女人還汙蔑我,說我罵了她全家,明明是她罵我的,七哥哥還逼著我去給她道歉。那又不是我的錯,為什麽我要道歉,還說是為了我好,哪裏好了?傻子也有想要堅持的東西啊,跟著我和他就吵起來了,他就讓我滾來找師公。”九金用很長話短說的方式解釋著,注意力全集中在麵前的餛飩上,飄著辣椒籽又沒有蔥花的餛飩,怎麽看怎麽好吃。

    “我就知道那個姓王的女人不是好東西,有腋臭還那麽囂張,下次別讓我見到她,不然我見一次打她一次。”紅扁很激動地又叫又跳,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女人拖出來揍一頓。

    項郝掃了眼紅扁,良久,溢出一聲歎:“阿九,你暫時住迴道觀吧,這裏有我有紅扁,也許你會開心點。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去祭奠過你娘了?”

    “嗯,很久了……”久到她已經記不清娘的墳墓在哪了,每年,九金都隻是隨便找個地給娘燒點紙錢。

    “過些天我陪你去看你娘吧。心裏頭要有什麽不開心的,全都告訴你娘,說出來,興許會舒服點。”

    “過些天?你不走了嗎?”九金抬起頭,問得小心翼翼,屏息等著他的迴答。

    他笑了笑,揉著她的發,“不走了,陪你。”

    她知道男人的話是不能信的,也知道師公隻是同情她,可是九金還是覺得很開心。

    隻是……她很容易的就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思維,會忍不住地想起段子七,想起他說“跟我迴家”,比起鹹宜觀,九金覺得段府更像一個家,有娘,還有個很喜歡折磨她的七哥哥,可是他說他沒空收留別人不要的包袱,九金不想再做一個包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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