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嬤嬤又將另外一個蓋子掀了開來,尖叫聲仿佛要衝破天際:「哦,天哪,這是什麽?一碗普普通通的粥!」


    周嬤嬤的手執著勺子,將粥翻滾了幾下,越翻她就越嫌棄,銳利的目光地狠狠射向了我:


    「你來羅府是故意來找茬的是吧?這些糙食有些連普通人家都不會吃,你竟然做這種東西給小姐吃!」


    「哐!」的一聲,她用力地將勺子扔在了碗裏,碗中的粥液有些許濺了出來,讓藍色的瓷碗沾上了一抹白意。


    周嬤嬤拳頭狠狠握緊,目光兇狠地盯著我,仿佛下一秒就會說出將我拖出去斬了這種話。


    在氣氛越來越緊張的時候,我忽然笑吟吟地開口:「周嬤嬤,當初我們說好了,若是我做的菜小姐不喜歡,後果我負責,周嬤嬤何必如此擔心?」


    周嬤嬤臉色微微好看了一點,冷哼了一聲:「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若是清顏小姐到時候不滿怪罪下來,你後果自負!」


    周嬤嬤轉頭掃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春秋冬菊,聲音尖細道:「還愣著幹什麽呀?還不快去把這些菜呈給清顏小姐!」


    春秋冬菊被她一吼,紛紛如夢初醒,趕緊走到桌子上端起吃食,突然一雙手伸了出來,按在了一碟菜上。


    周嬤嬤眉頭一挑,抬頭看去,我一臉笑意地看著她:「嬤嬤,這是我特意為清顏小姐準備的菜,我想要去見小姐一麵,親自跟她說說這些菜。」


    周嬤嬤聞言,兩雙眉毛挑得老高,仔仔細細地上下掃了我幾眼,撇了撇嘴,不屑道:「你要跟就跟著,想早點去死我也不攔你。」


    一路走到羅清顏的院子,周嬤嬤一抬腳走進院門,臉上的尖酸刻薄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諂媚的神情。


    她討好地看向了出來迎接她們的一位丫鬟,從懷裏拿出了一些碎銀塞入丫鬟手中,低聲道:「小姐今日心情如何?」


    丫鬟臉色一片凝重,看見了碎銀之後才好上那麽一點,也不避諱我們直接道:「小姐今日心情非常不好,眉頭一直緊鎖,總是怔怔地一個人在發呆。」


    周嬤嬤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憂慮道:「小姐這樣下去終究是不行,看她一天比一天還要瘦了,這樣下去身體哪能好?」


    丫鬟想也不想地將鍋扔給了周嬤嬤:「所以這就需要你們膳房去想辦法,小姐終日茶飯不思,你們膳房多花點心思,做出些美味吃食讓小姐肯張嘴吃。」


    周嬤嬤臉上神情一僵,忽然轉頭伸手將我給扯到了麵前,「見小姐這樣,膳房也很著急,你看,我們這不就在民間網羅了一個做飯好手,特意請來給小姐做吃食。」


    丫鬟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語氣滿是質疑:「民間好手?」


    我低垂著頭,遮住眼眸的冷意,我並不討厭別人算計我,但我討厭別人拿我當傻子!


    周嬤嬤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將我推出去擋禍,一次兩次還好,但次次都這樣,這可讓我有些不耐煩了。


    我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而我一不耐煩呢,這代表有人要倒黴了……


    我朝丫鬟福了福身子:「你好,民女單名一個曉字,您可以稱我為曉姑娘,我做的吃食味道還不錯,我的家人都很喜歡吃。」


    丫鬟聞言,目光驟然一冷,轉頭看向了周嬤嬤,「原來還真的是一個普通人!周嬤嬤,羅府每月給你這麽多的份例可不是用來養閑人的,你竟然讓一個賤民來替小姐煮吃食!」


    我臉上的笑容不變,眼角的餘光瞄了眼周嬤嬤,果不其然,周嬤嬤的臉色非常的好看。


    周嬤嬤臉上神情一僵,嘴角的笑意都要掛不住了,就算仍是在笑,但這抹笑意比哭還要難看!


    她暗暗咬了咬牙,掃了我一眼,那目光冰冷得比之前還要陰毒狠辣,對著丫鬟麵上強笑道:


    「這位民間好手可不簡單,吃過她吃食的人都對她讚譽極高。她這次前來,還跟我打包票說一定能讓小姐吃下去,我看她做的確做的不錯,又那麽有自信,就讓她來了。」


    丫鬟眉頭一挑,眼裏還是有些懷疑:「哦,如此厲害?」


    我臉上表情不變,就這麽任由她打量,丫鬟見看不出些什麽,撇了撇嘴道:「行,你們進去吧。若是小姐怪罪下來,可不關我的事。」


    周嬤嬤皮笑肉不笑地說:「也不關膳房的事,這位曉姑娘說了,若是小姐不肯吃她的吃食,後果她一力承擔。」


    沒等丫鬟迴話,周嬤嬤直接扯著我從她身邊經過,我還能聽到她極為細小的不滿嘀咕聲,「裝什麽裝,不都同樣都是伺候人的奴婢……」


    我微微沉吟,腦海想著她們之間一開始的對話。


    羅清顏分明是心中有事,卻不肯告訴給別人,一直都壓在心底宣洩不出來,才會造成這樣,連飯都吃不下去。


    思忖間,周嬤嬤推開了前麵的朱門,掐了掐我的手臂在我耳邊冷聲道:「你要跟小姐介紹吃食,你就自己進去,若是小姐不滿責罰了你,可不關我任何事,你可給我記住了!」


    這一手勁掐的真是用力,我感受著手臂傳來的痛意,眸光涼涼地掃了周嬤嬤一眼,一句話也沒說,端著吃食走進去。


    踏進了屋裏,我還能隱隱聽到周嬤嬤在身後不滿地冷嘲:「一個賤民,給清顏小姐煮了點東西就拿喬了,也不看看自己算是什麽玩意……」


    轉身拐入了前麵的屏風,屋內頓時變得寬敞了起來,抬頭一看,就看到羅清顏正坐在邊上的雕花木椅上,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見了窗外有一片幽靜的竹林。


    春風徐徐吹來,竹林上的竹葉也跟著颯颯作響,頗有幾分逸致。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羅清顏麵前,將碟子放在了桌子上,兩者相碰不由發出輕輕的磕聲。


    羅清顏看也不看,眼睛仍是盯著窗外那片竹林,道:「退迴去。我現在什麽東西都不想吃。」


    我避而不答,轉而攀談道:「小姐,窗外這竹林挺立的真是好看,那一片清新的綠意一眼看去,就讓人心情一陣爽朗。」


    羅清顏眉頭一皺,麵露不耐,張了張嘴剛想要說些什麽,我提前搶先一步開口:


    「說起來我家鄉有一兩句關於竹子的詩流傳的很廣泛,不知小姐有沒有聽過這麽一句詩,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羅清顏眉頭輕蹙,眸裏閃過一抹思索之色,一時間被這首詩給轉移了些注意力。


    她喃喃道:「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妙啊,這是一首好詩!」


    羅清顏眼睛一亮,立刻轉頭看向我:「這首詩並不完整,下一句詩是什麽?」


    我略有些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遺憾道:「奴婢從小背井離鄉,已有多年沒有迴家鄉,這一首詩奴婢也隻記得這一句,剩下的全都忘了。」


    羅清顏眼眸一暗,也沒勉強我,隻是嘴裏仔細念叨著這句詩,止不住地感嘆。


    我見她似是觸詩生情,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開口道:「小姐,春天已經到了,你還在為過去的事情發愁嗎?」


    羅清顏怔了怔,我繼續道:「小姐,就連鴨子也願意下水遊春,享受著萬物復甦的喜悅,你也是時候放下過去的凜冬,迎接這春的生機了。」


    「唯有放下,才能重新開始。」我意味深長地說。


    羅清顏轉過頭來,不復之前的恍然之色,而是目光銳利地盯著我:「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我坦然與她對視,朝她福了福身子,「小姐,奴婢隻不過是一山野人家,自小顛沛流離,剛剛才到京城,身上的盤纏用光了,迫於無奈想要在京城裏尋一門活計。」


    「奴婢偶然聽到府裏的丫鬟談論你終日茶飯不思,身形日漸消瘦,便想著毛遂自薦去做你的廚子,隻是好不容易入了羅府,卻發現事實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麽簡單。」


    「膳房的嬤嬤認為我粗鄙,不可堪重任,剛好遇上了吃食被您退了迴去。嬤嬤左思右想,決定讓我露一手,隻是奈何我就此中了別人的計謀。」


    說到這裏,我臉上劃過一抹無奈。


    羅清顏聽著聽著,饒有興致地問:「快些說說,你中了什麽計謀?」


    我苦笑:「若是我做出來的吃食被小姐退了迴去,一切後果皆由我來承擔。」


    羅清顏眼裏閃過一抹疑惑。


    我解釋道:「當初為了能讓嬤嬤答應給我一次機會,我是下了承諾說小姐一定會吃。嬤嬤對我的自負很不滿,一開始並沒有答應我,後來實在沒有法子了,她才讓我煮一下。」


    「隻是她也拿我說過的話來威脅我,如果小姐您將我的吃食給退了迴去,我很有可能會麵臨斬首之難。」


    話一出口,我當著她的麵給跪了下來,「之前奴婢進來,小姐看也不看一眼就將吃食給退了出去,奴婢無可奈何,隻能根據那些模淩兩可的傳聞,嚐試著看能不能開導開導小姐。」


    我看著她,字字斟酌道:「若是小姐心生不滿,還請您看在我是為了活命的份上,饒了我這一迴。」


    羅清顏目光複雜地看了我好幾秒,我心裏亮堂,無懼與她對視,眼神一片清明。


    她見此,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罷了,你也是為了活命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不怪你。」


    我見她表情略有鬆動,趕緊趁熱打鐵說:「奴婢雖是鄉野人家,隻會做些普通菜色,但小姐身份尊貴,從小到大什麽樣的山珍海味沒有吃過,唯獨可能沒有品嚐過農家菜。」


    我瞪大著眼睛,眼神盡可能的真摯一些:「奴婢手藝不才,但興許做出來的東西剛好合小姐的胃口呢?」


    羅清顏皺了皺眉,把目光看向了桌子上那兩道蓋著的菜。


    我聲音溫和:「小姐,你還年輕,恕奴婢大膽,我看著您就像是在看著自家的妹妹。」


    「您心中有什麽愁緒,不妨說出來與我聽聽,若是你不願說,也請您開口吃些東西,免得爹娘擔憂。」


    「小姐並不是孑然一身,府裏有許多長輩都在關心小姐的身體。小姐您不開心,他們也跟著茶飯不思,就算小姐您不為自己考慮,也請您為了族中的長輩們----」


    話到一半,我忽然迴過神來,趕緊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神色間有些惶恐。


    我低垂著頭不敢看向羅清顏,聲音壓低著說:「是奴婢不對,奴婢不應該如此跟小姐說話,奴婢----」


    「阿姐不必如此說!」


    羅清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蹲在了我身邊,手拍著我的肩膀,安撫我道:「阿姐,一語驚醒夢中人,若不是您提醒,清顏還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混帳。」


    我抬頭一看,發現羅清顏眼中隱有淚光閃爍,她道:「是清顏不對,是清顏讓他們擔心了。」


    羅清顏深唿吸了一口氣,「阿姐您說的對,就算我不替自己著想,也要為族中的長輩著想,我吃東西,我現在就吃東西!」


    我含笑地看著她吃了起來,剛開始她的動作還算矜持,隻是一吃下一片涼拌黃瓜後,她眼睛一亮,夾東西的動作越來越快。


    我煮的粥剛好也合乎她的口味,所有吃食被她一滴不剩地吃完了。


    羅清顏還腆著臉說想要再吃一點,我想了想開口:「小姐久不開葷,一時不能吃太多,黃瓜辛辣,有傷脾胃,隻能再給你多盛幾碗粥養養身子。」


    羅清顏臉上閃過一抹遺憾,「那就快快把粥盛上來,我感覺還是有些餓。」


    --


    「哎,那曉什麽的怎麽這麽久都沒有出來,都過去半個時辰了,該不會是直接被小姐在裏麵懲罰了吧?」


    我才剛踏出屋子,就聽到周嬤嬤尖酸刻薄的聲音。


    「春秋冬菊,都怪你們!叫你們好好去找廚子,結果找來了這麽一個山野農婦,若是小姐等會兒怪罪下來,我可不擔什麽責任!」


    「怎麽,春秋?你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幹什麽?不要以為你爹是內務管事,就能爬到我的頭上來!這個人是你帶進來的,真出了什麽事,全都由你負責!」


    「還有你,冬菊!我早就想說你了,整日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做給誰看啊?這後院我們隻伺候一個人,那就是清顏小姐,可不是用來做給你勾搭男人的地方!」


    我眉頭一皺,有些聽不下去,剛想走出去,忽然有一雙手將我給按住!


    轉頭一看,發現羅清顏就站在我後麵,她臉色微黑,整張臉都沉了下來,眉頭緊皺。


    假山外,周嬤嬤訓斥人的話是越來越口不擇言,越來越過分了。


    到了最後,我竟然聽到她說:「都是你們伺候得清顏小姐不好,才會讓我這把老骨頭每日都要勞心勞累,如果不是我,清顏小姐早被你們弄得餓死了!」


    按在我肩膀上的那隻手倏地捏緊,羅清顏將手給放了開來,一語不發地走了出去,我緊隨其後。


    周嬤嬤看見了羅清顏,眼裏閃過一抹驚愕,她隨後又看到了我,臉色一沉,直接當著羅清顏的麵罵起了我。


    「清顏小姐,是不是這個鄉下賤婢惹您不開心了?我早就跟她說了,她做的東西小姐您一定不會喜歡吃的,但她就是不聽,甚至還跟我拍板說出了什麽事情後果她負責!」


    「她負責,她能負什麽責?就是一個賤婢,要讓她賠償一兩銀子她都拿不出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與她說了,她還是不死心,瞞著我偷偷做了兩道菜出來。」


    春秋冬菊聽了,眼睛立時瞪大了開來,隻是她們全都不敢開口說話。


    周嬤嬤有恃無恐,邊罵著我邊諂媚地看向羅清顏。


    「我見她如此誠懇,又使勁哀求著我,便答應她了。小姐,不知這個賤婢做出來的飯菜味道如何?」


    周嬤嬤邊說邊走到我身邊,狀似隨意地將碟子給掀開,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對著我怒喝道:「天啊,果然是一個鄉野人家,你怎麽能給小姐吃這種東西?」


    「這是什麽東西?一道簡陋粗鄙的生、生----」


    周嬤嬤終於看清了碟子裏的景象,喉嚨的話立時堵在嗓子眼裏怎麽也出不來,隻一昧地在那重複著:「生、生……」


    我笑著接下去,「一道生黃瓜是嗎?」


    周嬤嬤略有些呆滯地點了點頭,我遺憾地搖了搖頭:「周嬤嬤,真是可惜了。其實我做的這一道生黃瓜很好吃。你看,小姐不全都吃完了嗎?早知道我就留一片讓你也嚐嚐。」


    周嬤嬤臉色漲得通紅,看著就像是一隻落敗的公雞,她眼睛死死地瞪著那碗空碟,尖聲道:「不可能!小姐怎麽可能全都吃完,一定是你!」


    周嬤嬤顫巍巍地伸手指著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受了極大的冤屈,「一定是你對不對,這些生黃瓜一定被你偷吃了對不對!」


    「夠了!」羅清顏再也忍不住怒喝了一聲,壓抑著怒意沉聲道:「曉嬤嬤做的這兩道菜我都很喜歡,被我全都吃完了。」


    「不可能!」周嬤嬤下意識尖聲反駁道,我眼裏劃過一抹興致,看著她對著羅清顏撒潑。


    「清顏小姐,您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那什麽曉所用食材粗鄙,做法也簡單粗糙,您從小錦衣玉食,怎麽會喜歡吃這些東西?」


    我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剛剛小姐喚我叫曉嬤嬤。」


    周嬤嬤憤怒地盯著我:「我管你是什麽名字……等等,什麽!」她忽然一聲尖叫,「你說你叫什麽?」


    我嘴角輕輕勾起了一抹笑意,看著這位周嬤嬤從滿臉通紅迅速變成了一片煞白,一副如遭雷劈的震驚模樣,緩緩開口:


    「小姐剛剛喚我叫做曉嬤嬤。」


    「不,這不可能……」周嬤嬤喃喃自語,搖晃了下腦袋,目露祈求地看著羅清顏,哭爹喊娘道:


    「清顏小姐,我從小到大伺候著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不能將我給辭退,小姐……」


    看過她之前盛氣淩人的模樣,現在看她哭,隻覺得虛偽無比。


    我毫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小姐,我先去膳房盛碗粥過來。」


    得到別人的允許,我看也不看周嬤嬤一眼,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


    周嬤嬤最終還是沒有被趕出羅府,她從小到大都在照顧著羅清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羅清顏真的將人給趕了出去,會落得個不留情麵的壞名聲。


    羅清顏雖然不把她給趕出去,但也不願意見到她,於是將她放到了其他院子裏。


    周嬤嬤不服氣,有過哭鬧,甚至連跑到羅清顏院子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都做過,但最後的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我順利地接了周嬤嬤的職位,可能是因為我的勸說從而讓羅清顏重新振作了起來,府裏的所有奴僕都對我客客氣氣,就連羅府一些老爺姑娘也對我有所尊重。


    我甚至還有一次被羅府老爺召見,好在羅府這位當家者並沒有表現對我太多關注。


    我小心翼翼地與他交談,發現他隻是純粹的想要見一見我這位開導了她女兒的恩人。


    明白了這點後,我心情也放鬆了下來,與羅府老爺開始攀談了起來,臨走前羅府老爺還對我笑了笑,想必是對我印象不錯。


    在羅府待著的這一個月,京城局勢風雲變幻,夏侯冽高調迴歸了皇室,朝廷上所有人臣,包括是皇上都極為器重他,他的權力直逼太子夏侯明。


    我一手扇著蒲扇,盯著窗外的景色漸漸發起了呆來,馬車咕嚕嚕地轉兒,讓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當初從同州逃出來的那段日子。


    「曉嬤嬤,曉嬤嬤?」身旁有丫鬟推了推我,我迴過神來,看著丫鬟道:「可是清顏小姐有什麽想要吃的嗎?」


    丫鬟點了點頭,「近來舟車勞頓,清顏小姐想要在驛站裏吃一些素食,好過一過腸胃,葷腥太重,清顏小姐怕待會坐上馬車會身體不適。」


    我沉吟了一會兒,道:「我明白了。」


    過了一些時候,馬車在一處驛站裏停下。


    馬車一停,羅清顏就立刻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跑過來,「曉嬤嬤,快點去做飯食,清顏肚子都要餓扁了。」


    可能是我開導過羅清顏的緣故,羅清顏對我極為依戀,又因為我現在是中年婦女的打扮,我有些察覺到,羅清顏可能在心裏把我當做了她的娘親。


    推測出這一結果時,我有些哭笑不得。


    羅清顏的娘在她小時候就去世了,羅老爺和羅夫人伉儷情深,羅老爺自此以後就沒有續娶過,隻有幾房妾侍。


    由此可見,羅清顏心中對母愛是極為嚮往的,在我麵前,都這麽大的一個人了,總是會露出些許女兒姿態。


    雖然以前她還是我的情敵,但那段歲月在我刻意的淡漠下,已經越來越平,越來越模糊了……


    我完全把羅清顏當做上一世的妹妹來看,察覺到她的撒嬌也沒出聲提醒。


    沒曾想就在昨日,羅清顏的貼身婢女冬菊偷偷地跑來跟我說,前幾日小姐做夢說了夢話,提起了我,要我當她的阿娘……


    知道這件事後,我心微窘,立刻開始從旁側擊,跟羅清顏透露了些我一輩子都不會嫁人的念頭。


    我在心裏一嘆,也不知道羅清顏聽進去了多少。


    「曉嬤嬤,你還愣著幹什麽,快點進去驛站啊!」羅清顏拉了拉我的袖子,將我的思緒給拉扯了迴來。


    剛要點頭說好,忽然一道尖銳的嗓音插入到了我的耳朵裏,讓我不由渾身一僵,這是公孫穎的聲音!


    抬頭一看,公孫穎的身材竟然圓潤了許多,以前尖尖的小臉也出現了雙下巴。


    她一臉囂張地從驛站裏走了出來,站在羅清顏麵前,昂了昂下巴,桀驁道:「羅清顏,真是好久不見。」


    她上下打量了羅清顏一眼,嗤笑了一聲,「你怎麽消瘦了這麽多,整個人遠遠看去就像一枝竹竿,羅府沒有給你好東西吃嗎?」


    「嘖,這不可能啊,你舉報夏侯尊這個賊子有功,朝廷眼看都要將羅府封賞為王府了,你也要變為郡主,羅府怎麽可能不把你這位功勞最大的供著?」


    沒等羅清顏開口,公孫穎又接下去道:「哦對了,我聽別人說你不喜歡吃山珍海味,反而喜歡吃一些農家野菜。嘖,羅清顏,這些可是賤民才吃的東西,你真是越活越迴去了。」


    我臉上無悲無喜地聽著,藏在袖間的拳頭卻狠狠攥緊,心裏掀起一片驚濤駭浪,公孫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她也是前往南下避暑的嗎?


    腦海裏思緒一片紛亂,耳邊繼續飄來公孫穎的聲音,「呦,你們這般看我幹什麽?我說的這些可是事實,又沒有在欺負你家小姐。怎麽,不服氣啊?有種來打我啊!」


    我眼眸微微一閃,發現公孫穎正一臉囂張地看著護在羅清顏身邊的春秋冬菊。


    我在心裏冷笑,到底是誰越活越迴去了……公孫穎已經淪落到要靠欺壓僕人,來顯示自己的存在感了嗎?


    羅清顏往前站了幾步,將春秋冬菊護在身後,沉聲道:「公孫穎,你和我之間的恩怨衝著我來就行,別拿無辜的人發火。」


    公孫穎冷哼了一聲,不屑道:「有怎樣的主子就有怎樣的奴僕,我還不屑跟他們計較呢!」


    公孫穎又將目光對準了我,傲慢道:「這就是那位來自鄉野的廚子?看樣子也不過如此,從頭到尾都透著一股粗鄙的味道。」


    這一連串的話就像是在打嘴仗一樣,沒有人跟公孫穎打,她自己一個人也能自娛自樂。


    公孫穎將看向我的目光給收了迴來,再次盯著羅清顏,神情間有些陰冷。


    她上前走了幾步,湊到了羅清顏身邊低聲警告道:


    「羅清顏我告訴你,你和我哥永遠都不可能!我哥以後是堂堂國舅,天下女子何其多,他再怎麽找,也不會找一個被人用過的破爛----」


    「啪!」的一聲,清脆的掌聲驟然響起!


    羅清顏將抬起的手慢條斯理地收了迴去,平靜道:「神勇王妃無禮,本郡主今日就代替神勇王教訓教訓你。」


    「哦,恐怕神勇王妃還有所不知吧,昨日神勇王來過羅府----」


    羅清顏話語一頓,對著公孫穎露齒一笑:「神勇王妃,你覺得神勇王上門來是因為什麽呢?」


    沒等公孫穎迴過神來,羅清顏又繼續道:「對了,神勇王妃有所不知,我爹在五日前已經被封為了異姓王,我不是眼看就要變為郡主,而是已經是郡主身份了。」


    公孫穎退後了幾步,用手捂著被扇到的臉,惡狠狠地盯著羅清顏,低聲咆哮道:


    「你竟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身份,就算你被抬進了神勇王府,份位也不可能壓得下我。」


    「日後等我家王爺登基,我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你竟然敢打我!」


    拳頭死死地握住,指甲仿佛都要嵌進了肉裏,我還是低估了自己的意誌力,別人一提起跟夏侯冽有關的事情,就會讓我情緒激動……


    羅清顏嗬嗬一笑,她同是低聲迴答公孫穎,但我離她們太近了,他們的談話我全都聽得到。


    「公孫穎,你真是太傻太天真了,神勇王迴歸京城十幾日後,才將你們公孫一家從天牢裏放了出來。你當我以為不知道嗎,你自從出來後就一直住在公孫府!」


    「你連神勇王府的門都踏不進,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未來的皇後?更不用說現在皇上還沒有廢太子,太子還在。神勇王一日就是神勇王。」


    羅清顏盯著公孫穎,意味深長道:「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還是小心一下周圍的人吧,免得到時候一個陷害,連神勇王妃的位子都坐不住!」


    「你!」公孫穎身體狠狠一顫,抬起手就要往羅清顏的臉上扇去!


    我眼疾手快,快速走了幾步將公孫穎的手在半空中抓住,她的巴掌落不下來。


    羅清顏立刻退後了幾步,神情冰冷地看著公孫穎,嘴上卻是大聲道:「多謝神勇王妃大度,不過清顏並沒有做人妾侍的打算,還請神勇王妃絕了這條心吧!」


    羅清顏掃了我們一眼,「我們離開。」


    我一路心不在焉地跟在羅清顏身後,額間的太陽穴一蹦一蹦的,我伸手揉了揉。


    好不容易壓下了那股煩躁,結果我的眼皮又開始跳了起來。


    左吉右兇左吉右兇,那兩隻眼皮都跳了起來,到底是吉還是兇啊?


    走動間,我忽然開口問:「小姐。老身總感覺遇到公孫小姐不是一個意外。」


    羅清顏微微頷首,「南下遇到她也是必然,嬤嬤有所不知,這一次南下避暑是由幾大世家共同舉辦的,據說背後也有皇室示意,許多京城裏的達官貴族都會攜帶妻女家眷過來。」


    「公孫府一家好不容易從天牢裏出來,自然會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和各大京城世家走動走動。」


    我忍不住問道:「小姐,既然神勇王妃都被放出來了,為何她踏入不了神勇王府?」


    羅清顏特意看了我好幾眼,蹙了蹙眉。


    「曉嬤嬤您還不知道嗎?公孫府一家就算被放了出來,也掩蓋不了她們曾經是罪民的事實。若不是看在公孫穎是神勇王妃的份上,他們根本不可能被放出來的。」


    我微微有些失神,這一個月在羅府裏我都安靜地待著,沒有特意去探聽外麵的局勢,甚至是刻意去逃避聽見這些事,所以很多事都不知道。


    還是今天在驛站看到了公孫穎,我才從那與世隔絕的狀態中醒了過來……


    沒想夏侯冽才剛迴京十幾日,京城就發生了如此多的動盪。


    「那公孫府為何會全部貶為罪人打入天牢……」我喃喃問道。


    羅清顏抿了抿唇,臉色微變,一語不發。


    直到了晚上,春秋冬菊特意跑過來找我,我才知道公孫府被打入天牢是因為夏侯尊。


    據說夏侯尊之所以如此容易登基為王,其中少不了公孫府出力。


    我聽到這則消息時,首先是感到非常荒謬,公孫府一家都是智障嗎?


    公孫穎是夏侯冽的正妻,我也是夏侯冽的妾侍,他們竟然去幫夏侯尊?!


    我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就算是為了活命,他們也太不要臉了……


    成功了,公孫府也會遭人唾棄,不成功了,打入天牢沒有取性命是最好的結果。


    春秋拉了拉我的手,嚴肅道:「曉嬤嬤,以後你別在小姐麵前提起賊子夏侯尊和公孫府家的事情。」


    「我也不瞞您說,那日金鑾殿驚變,夏侯尊從皇宮裏逃了出來被人發現,就是小姐提供的消息。小姐身為那賊人的妻子卻沒有被抓入天牢,也是因為小姐舉報有功,功過相抵。」


    我眼神一凝,慎重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公孫府是怎麽迴事,為什麽不能在小姐麵前提起公孫府。」


    春秋話語一頓,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小姐與那公孫晧公子,終究是有緣無分……」


    我垂了垂眸,大體明白了,輕聲開口:「春秋,小姐多日茶飯不思,是不是因為公孫晧公子?」


    春秋臉色微變,低垂著頭快速迴道:「曉嬤嬤,這是小姐的私事,我們並不知道,也不能妄加猜測。」


    春秋並沒有與我交談多久,就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我遙遙抬頭,看著天上茫茫月色,一輪皎潔明月獨掛枝頭,寒冷而淒清……


    夏侯冽,你迴京城已經有十幾日了,到底在等待著什麽……為什麽不登上皇位,為什麽要一拖再拖,你是在籌謀著什麽,還是……在等我……


    我深深地唿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不管他如何,終究都與我無關。


    豎日清晨,馬車在一片晨曦中再次踏上了旅途,很不巧地是,我們的行程再次與公孫穎撞上。


    公孫穎特意讓車夫駕駛的慢一點,與我們的馬車並駕齊驅,掀開了簾子朝著羅清顏的馬車諷刺道:


    「呦,昨天你才剛打了我,今天又光明正大的出現在我麵前晃。羅清顏,你是不是來故意找茬的?」


    公孫穎聲音冷如寒冰:「羅清顏,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還沒被抬入王府呢。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我,當真我是軟柿子好捏不成?」


    我坐在馬車裏,聽著外麵公孫穎一個人在那自說自話。


    有時候我真不知道公孫穎的腦袋是怎麽想的,這個人仿佛去到哪兒都有被害妄想症……


    我眼眸一暗,想到了公孫穎那發福的體型,輕輕搖了搖頭。


    昨日聽春秋說,公孫穎可能是在天牢裏餓得很了,一從天牢裏出來,就拚命地狂吃狂喝,毫無節製,身型一下子暴漲。


    整個公孫府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肥了一圈,也不知道他們在天牢裏過的是什麽日子。


    馬車隻是行駛了一個上午,在中午的時候到達了目的,在山的山腳處停了下來。


    我從馬車裏出來,立時就感覺到了一陣涼意,掃了四周一圈,發現整座山都是背對著太陽的。


    因為地理位置問題,這座山白天大多數時都很陰涼。隻有等夕陽降臨時才會熱上一會兒。


    而且又因為周圍都是群山,導致這裏的夜間溫度會比平常的地方低很多。


    這的確是一個消暑的好地方。


    我攙扶著羅清顏上了山,身後公孫穎的說話聲陰魂不散,一個勁兒地嚷嚷要羅清顏如何如何好看,讓羅清顏認清自己的身份……就算烏鴉都沒有她這般聒噪。


    走上了山,山上矗立著一座清幽大氣的庭院,我原以為這些山上一般會建立寺廟道觀,沒想建的是庭院。


    進入了宅院,發現裏麵有許多衣著華貴的年輕子弟在四處走動,互相打著招唿,唿朋喚友。


    院子分男舍和女舍,我們在院門領到了一張紙條,剛要往女舍的方向走去,忽然這時院門傳來了一陣喧譁聲!


    「天啊,我沒有看錯吧,那位是葉冉王爺!」其中與我們擦肩而過的男子驚唿出聲。


    我身子陡然一僵,心髒重重一跳,內心忽然泛起了一抹寒意,不敢轉過頭去看。


    身邊越來越多的人都在說著,他們有的興奮狂熱,有的冷淡矜持……但無一例外,口中討論的都是----


    葉冉王爺來了!


    羅清顏也很好奇葉冉王爺,她拉了拉我的手道:「曉嬤嬤,我們也跟過去看看,你可能沒聽過葉冉王爺的大名,這是一位極有可能來自中央王朝的王爺!」


    藏在袖間的手狠狠一捏,葉冉王爺,嗬嗬,我怎麽會沒聽過呢……我不僅聽過,還與他交鋒過,更是在他的手裏被虐待過!


    我極力壓抑著身子的顫抖,聲音平靜道:「連小姐都好奇的人,想來這個王爺是極為厲害的。」


    羅清顏點了點頭,拽了拽我的手道:「嬤嬤,快點,我們也跟上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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