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磕著頭,抖索著聲音道:「阿娘,媚煙是怕……媚煙是怕……」


    阿娘眯著眼睛看著我,聲音冷的厲害:「說啊,你是怕什麽!」


    我「砰砰」地又磕了兩個響頭,磕的頭都腫起來了,淚流滿麵道:「媚煙是怕被阿娘責罰,怕阿娘惱怒之下會懲罰媚煙!」


    「阿娘想要我被抬進公孫府,但媚煙沒做到,媚煙怕你不開心,惱了我把我賣給了別人,媚煙害怕,媚煙不敢告訴與你,心裏也期望著公孫府能迴心轉意……」


    我哽咽地將想法說了出來,但阿娘卻一語不發,隻用那淩厲的目光看著我。


    我被她看的一陣心驚,仿佛我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她給看穿了!


    我心跳的厲害,不要慌,不要急,我在心裏不停重複著這幾個字,阿娘什麽都不清楚,不會知道是我主動要求不進門的。


    隻需要讓阿娘以為這一切都是公孫府唱的戲,全是公孫府在玩弄我們,敲打我們……


    忽然,阿娘笑了,在我滿是啜泣的哭聲中,這笑聲是多麽的突兀刺耳。


    她看著我道:「媚煙,你很聰明,可阿娘有時候啊,就是不喜歡聰明人。」


    我心一緊,「砰砰砰」的磕頭聲就未斷過,「阿娘,你說的媚煙不明白,是那公孫府的人欺人太甚,阿娘,媚煙全沒瞞著你啊!阿娘……」


    阿娘仿佛沒聽到我的哭聲,自言自語繼續道:「我為何不喜歡聰明人呢,因為聰明人聰明起來啊,會讓人害怕到心驚。」


    她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到我麵前,親手把我扶了起來,力度大的不容我拒絕。


    阿娘看著我。臉上一片笑意,眸子卻是冷酷無情:「媚煙,不管過程如何,這件事終究是你搞砸了,為了平息公孫府的怒火,我要把你貶為奴婢丫鬟,你可接受?」


    我哭著搖頭,剛想說阿娘我冤枉,阿娘的手忽然重重地掐了我臂上一把,我不由痛唿了一聲:「啊!」


    阿娘眉頭舒展了開來,「既然你都說好了,那就自動領罰脫下身上這身華貴衣裳,換上婢女所穿的衣服吧。」


    我驚愕地看著阿娘,被她身邊的丫鬟給死死抱住,眼睜睜地看著身上的衣裳一點點被她們脫下。


    阿娘坐在主位上,端起一杯茶悠悠地喝了一口,丫鬟們把愣住的我給拉了出去,風雪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不由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


    我雙手抱了抱胳膊,抖索著身體拚命跑去李園,雪落在我身上,不一會兒就融化成水,我感覺身體越來越沉,也越來越冷。


    可我的那顆心,卻是熱的厲害,砰咚砰咚地跳個不停!


    我不甘心!


    我細細迴想了一遍與阿娘的對話,一切都是如此的天衣無縫,毫無錯處,為何阿娘還要懲罰於我,到底是哪裏不對?


    我跑迴了李園,成沁看見了我,趕緊拿了個銅爐讓我捂在手裏暖手,又給我打來一桶熱水讓我泡澡暖暖身子。


    我讓整個身子都浸在水裏,又一次梳理了一遍事情。


    阿娘說,她不喜歡聰明人,因為聰明人聰明起來,會讓人害怕到心驚……


    忽然,我睜開了眼睛,讓頭從水裏出來,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我明白了,因為我編製的一切都太過於完美,毫無錯處可言,才會讓阿娘生疑!


    我恨恨地用手打著水麵,濺起一地浪花,終日打雁反被雁啄,怎麽忽略這麽大的問題。


    阿娘可能並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她隻要感覺不對勁,也是隻需要這絲不對勁,就能把我多日以來的經營貶到一無所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讓自己情緒放平,不要急,不要慌……


    等我穿好了衣服,忽然聽到堂內有說話的聲音,走過去一看,原是春花夏竹和秋月都過來了。


    春花一看見我,就站起身來走到我麵前,嘴角輕勾,拉著我的手可惜道:


    「媚煙,沒想你竟然被公孫府拒絕抬進府裏,真是太可惜了,你為何不早點說出來,我好給你參謀參謀啊。」


    我心裏冷笑,好早點說出來讓你羞辱我麽?


    秋月和夏竹也走了過來,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秋月道:「媚煙姐,阿娘很生氣,我們得知你的消息,一同跑去見阿娘給你求情,但阿娘說什麽也不肯恢復你的身份,還說把你----」


    秋月話語一頓,臉上閃過一抹為難,春花笑嗬嗬地接下去:「還說把你貶為丫鬟過來伺候我。」


    春花一副我們很要好的樣子把我給抱住,「媚煙,你放心,就算你當了我的丫鬟,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不讓你受絲毫委屈。」


    「秋月和夏竹可以作證,我春花今日發誓,從此往後,絕對不欺壓媚煙,好好待她!」


    我看著春花臉上的笑容,心裏是一萬個不信,春花如果真對我這麽好,也就不可能是春花了。


    秋月和夏竹臉上也是明顯的不相信,她們麵上應著好,眼睛卻是滿滿的懷疑。


    我朝春花福了福身子,「謝謝你還如之前那般待我。」


    春花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跟我說不用太客氣,不過怕阿娘看見了不好,以後就稱唿她為春花小姐吧。


    我心一涼,就知道春花不會這麽容易放過我。


    春花一直都是恨我的,即使近年夏竹吸引了她全部的火力,但我知道,她對啊大啊二的死一直都耿耿於懷!


    春花看著我,硬是要我給一句迴答,我抿了抿唇,朝她福了福身子,艱澀開口:「是的,春花小姐。」


    春花捂嘴偷笑,拉著我的手說:「今日諒你冒著風寒跑迴了李園,我就不先讓你伺候了,等會兒我讓丫鬟給你送來春園那邊的奴僕衣,明日你再過來春園報導吧。」


    秋月眼睛一瞪,忍不住替我打抱不平:「春花,你剛還說絕對不欺壓媚煙姐的!」


    春花眉頭一挑,哼了一聲:「我是說過。也會做到,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欺壓媚煙了?」


    她雙手還胸,走到秋月和夏竹麵前,「媚煙現在是丫鬟身份,不再是什麽小姐了,做丫鬟,就要有做丫鬟的本分!」


    「身為一位丫鬟,叫我一聲小姐有錯麽?在她是我丫鬟的時候,我保證,絕對不欺壓她做丫鬟不該做的事情。」


    春花轉頭看我,勾唇一笑,「媚煙,你說對麽?」


    我低著頭,平靜地說:「您說的沒錯,春花小姐。」


    春花滿意一笑,擊掌迴道:「這就對了,你看,媚煙自己都說沒錯。」


    她轉頭看向秋月:「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秋月捏緊著拳頭,狠狠地瞪了春花一眼,一語不發地離開了。


    春花嗤了一聲,撞開了擋道的夏竹,也跟著離開了。


    夏竹踉蹌地穩住了身子,走到我麵前看著我,眼裏一片複雜,嘴唇微動:「媚煙,你……」


    我疑惑地看著她,難道她也想向春花那般羞辱我?


    我朝她福了福身子:「夏竹小姐,您----」


    夏竹趕緊拉著我手打斷了我說的話:「你我同是姐妹,不必這麽客氣,媚煙,你……好好保重……」


    夏竹扔下這句話就立刻轉身離開,徒留我一個人皺眉地站在原地。


    剛才夏竹,明顯是有話要說,半路又忽然改了口。


    「小姐,這可怎麽辦啊?」成沁走到了我身邊,眼眶微紅低聲啜泣道。


    溫明也從外麵進來,走到成沁的旁邊,目光擔憂地看著我。


    他們倆就像四年前我被貶為二等姑娘的時候,一個淚眼汪汪,一個故作堅強。


    我對他們展顏一笑,「你們無需太過擔心。」


    我抬頭看著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是我一不小心栽了個跟頭,但和四年前一樣,阿娘沒把我的住處給收迴去,我很快就迴來的!」


    我這話能瞞得過心思單純的成沁,卻瞞不過溫明。


    成沁被我哄著去廚房做一道點心給我吃,溫明則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他道:「這次的處境比四年前還要危險,那時候小姐隻是被貶為二等姑娘,努力一番也能升上一等姑娘,可小姐今日卻是直接被貶為奴,這其中的風險,小姐比我更清楚。」


    溫明眉頭一皺,想不明白:「為何阿娘今日會發這麽大脾氣?」


    我負手站立在窗邊,眸底一片薄涼:「阿娘已經懷疑我不想要進公孫府的門,這是在逼我就範!」


    她讓我從虞美人裏的人上人淪為受人驅使的丫鬟,還把我放在了春花手下,要是我承受不了壓力去找阿娘哭訴,到時候阿娘想把我賣去哪裏,想要我接什麽客人,我都得心甘情願。


    阿娘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你說人真是奇怪,我說要一輩子留在虞美人裏吧,個個口上說著信,心裏卻不信。但當我真的履行承諾要一輩子留在虞美人裏,她們就一個兩個地要把我給逼出去。」


    「小姐,人心都是複雜的。」半晌,溫明開口。


    我冷笑:「那從今天開始,我就玩弄這個人心!」


    --


    今年的冬天仿佛特別漫長,過了年之後,天氣依然寒冷,已經連續飄雪三日了。


    我早早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成沁含著淚伺候我去洗漱,給我穿上春園的丫鬟服,又給我梳了個普通的髮髻。


    她問我要不要打點粉?


    我對著銅鏡看了看,鏡子裏的人肌膚吹彈可破,一雙剪水秋眸仿佛會說話一樣,隨意一瞥,就勾得人一陣心癢難耐。


    我這眸子太媚,會壞事。


    我叫成沁給我打了點暗色的粉,把整個肌膚的顏色都調暗了下來,這才離開春園急忙跑向春花的李園。


    守門的奴僕早早得了消息,給我開了門。


    一進入,門內已有一個打扮靚麗的丫鬟在等著我了。


    丫鬟先是上下掃了我一眼,眼裏夾著嫉妒和隱隱的敵意。道:「雖然沒有遲到,但春園事務繁忙,所有丫鬟都要比規定時間提早一刻鍾到春園,下次記住了。」


    我點了點頭。


    丫鬟領著我去了一間房子,將門給關上,看向我:「現在,把衣服給脫了。」


    我愣了愣。


    丫鬟眉頭一皺,語氣不善:「還愣著幹嘛,趕緊把衣服給脫了,難道還要我來伺候你脫衣不成?」


    我裝作害怕地抖了抖身子,將準備好的一顆珍珠塞入到丫鬟手裏,「這位姐姐,為什麽要脫衣服啊?」


    丫鬟眸裏閃過一抹喜悅,將珠子給收好,不屑道:「真是做習慣了小姐,連奴僕的規矩都不懂。」


    「春園規矩,早上奴僕集合,必須得集體脫衣,讓人檢查衣物裏有沒有夾帶匕首等物,所穿衣服是否合格。」


    我這才放下心來,心想春花能將一個青樓女活成大家小姐的樣子。還真是天賦異稟。


    這時窗外的一扇窗不小心打開了,我冷的身子直打顫。


    丫鬟過去關窗戶,關的時間非常漫長,當我實在忍不住想要穿上衣服時,她才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這件,這件,還有那件。」她邊說邊把衣服給挑了出來,「春園規矩,什麽樣的身份穿什麽樣的衣服,你我同是丫鬟,隻能穿丫鬟服,不得私穿別的衣服。」


    我看著這個丫鬟把早上成沁特意給我挑的,穿在裏麵不打眼又暖和的棉服給拿走,放進櫃子裏鎖著。


    又看到這丫鬟細細地搜了我的衣服,搜出了五顆金豆子,她拿走了三顆,搜出了十顆珍珠,她拿走了五顆,其他碎銀等物,可能數額太小她不屑於拿,原封不動。


    「好了。趕緊穿上衣服。」丫鬟催促道,「晨會就要開始了。」


    我麵無表情地穿上了衣服,跟她跑到了一處空曠的地方,幾十個男僕丫鬟成列排開,一位嬤嬤站在最前麵講話,說所有人今日的任務。


    我看了看,之前搜我身的丫鬟被安排去膳房看火,等嬤嬤說完了,其他人理應都該散了,但那些奴僕丫鬟並沒有離開,而是全都看著我。


    嬤嬤走到我麵前,打量了我好一會兒,才道:「媚煙小姐,春花小姐提前跟老身說了,不要給你安排粗重的活計。」


    「我想來想去,不如這樣,你就專門負責倒春花小姐的夜香如何?」嬤嬤走個過場詢問道。


    隻負責一個人的夜香?嗬嗬,這個活計還真是輕啊,真輕……


    我勾了勾嘴角,朝嬤嬤福了福身:「媚煙任憑嬤嬤差遣。」


    我這笑容似乎晃花了嬤嬤的眼,她愣了下。趕緊把我扶起來,好心地指點我倒夜香是去哪條路。


    嬤嬤還沒說完,停下嘴瞪了圍觀的奴僕:「還不快去辦事?!」


    奴僕頓時哄地一散。


    嬤嬤看著我,猶豫道:「媚煙小姐,我看阿娘也是略作懲罰你,一兩天後你去跟她服個軟,阿娘就會恢復你地位的。」


    我微愕,從懷裏拿出了一顆珍珠塞到嬤嬤懷裏,「謝謝嬤嬤指點,但媚煙什麽錯都沒有,為什麽要去服軟?」


    嬤嬤把珍珠推迴來給我:「我老了,這東西對我沒用,媚煙小姐,聽老身一句勸,好好去服個軟吧!」


    嬤嬤頭也不迴地離開了,我手裏拿著被她塞迴來的珍珠,若有所思。


    隻伺候春花一個人的夜香,是真的輕鬆,春花有專用如廁,我打開桶一看,連三分之一的桶身都沒達到。


    隻是這桶個頭大有些重,我還得雙手用力一提才能提起來。


    周圍的丫鬟看見我,紛紛掩麵低語,我走著走著,忽然忘了去倒夜香的路,把桶放下,迴頭走了幾步想要問人。


    「嘖嘖,媚煙小姐長得也不過如此嘛,身上真臭!」


    「她手裏拿著的可是小姐的夜香啊,能不臭麽?」


    「怪不得會被阿娘貶為丫鬟,這四大美人的稱號名不副實,性子傲長得又醜,活該被罰去倒夜香!」


    我深吸一口氣,笑著插入到她們之中:「各位姐姐好,我想問問去倒夜香是哪條路子?」


    幾個議論的丫鬟被嚇了一跳,其中一個丫鬟抖索著手指了一條路:「這、是這個方向……」


    我朝她福了福身子,道了聲謝。


    提起不遠處的木桶,我步履蹣跚地一步步往前走,足足走了一個時辰,身體冷的都要沒知覺了,才看到倒夜香的地方。


    我用盡全力把桶往下倒,這時身後擠來了一個丫鬟。「哎,讓讓,讓讓啊!」


    我手一個抖索,桶拿不穩「咚!」地一聲砸在了地上,臭氣熏天的糞便倒在了我的腳邊,一抹黃漬沾染上了我的衣裙。


    丫鬟啐了我一口,「真是晦氣,害我差點也跟著沾上了!」


    我用力捏緊著拳頭,竭力抑製住身體的顫抖,深唿吸幾口氣,提起還算幹淨的桶柄,繼續倒夜香。


    等我倒完後往迴走,後邊擠在我身後的丫鬟也倒完了,她一手提著一個桶,走到我麵前道:「哎,你是新來的啊?不知道那個位置是我姑奶奶一直倒著的位置嗎?」


    我沒理她,繼續往前走,這丫鬟鍥而不捨地說:「新來的,你是啞巴了嗎?怎麽不說話啊?嘖,你身上真臭,桶外還沾上了夜香,迴去後一定會被嬤嬤罵的……」


    我忽然停下了腳步,偏頭看了看這個皮膚粗黑身材健碩的丫鬟,笑了笑:


    「這位姐姐,剛剛是小妹對不住了,不知道那是你的地盤,小妹下次一定會注意的!」


    這丫環愣了愣,有些無措地迴道:「這、不……你倒是不用這麽客氣,我每天卯時過來倒夜香,隻要你在那個時辰段不占著我位置就行了。」


    我朝她點了點頭,繼續拖著木桶往前走,這丫鬟又從後麵跟了上來,「看你樣子生的如此漂亮,不會是因為長相太過姣好,所以被小姐罰來做這粗重活計吧?」


    我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那丫鬟又道:「哎,你走這條路幹嘛啊,這是最遠的路啊!」


    我停下了身子,「最遠的路?」


    丫鬟點了點頭:「是啊,這一條是最遠的路,而且走了這條路,就一定會經過各個園子。」


    她往旁指了指:「這條是去媚煙小姐李園的路,這條是去春花小姐春園的,這條是阿娘冷心樓裏的……」


    我認真地聽著,當她說完之後,塞了一顆珍珠到她手裏,「謝謝你!」我誠懇地道謝。


    丫鬟一手摸了摸腦袋,另一手捏了下手上的珍珠,疑惑道:「這是什麽珠子,拿來玩的嗎?」


    我哭笑不得,想了想,又給了她一顆金豆子,「這顆珠子不是拿來玩的,你可以拿來將它磨碎成粉混著水喝,能養顏美容。」


    丫鬟看到手裏的金豆子,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把金豆子和珍珠推迴給我:「這可使不得,金子太珍貴了,珠子也太稀罕了!」


    真是淳樸。


    我露齒一笑:「不金貴,就當我交你這個朋友。」


    我把金豆子和珍珠都推迴去,「你收著吧,以後我還有要仰仗你的地方。」


    我這一番誇耀讓丫鬟更加不好意思了,連連拍胸脯說有什麽事就找她。她是在阿娘冷心樓裏當的丫鬟,叫鐵娘。


    鐵娘還想幫我把桶擦幹淨,我連忙拒絕,依著來時的路線繼續往迴走,鐵娘疑惑地問我:「為什麽不走近路?」


    我道:「小姐讓我走哪裏,我就走哪裏。」


    天空上又飄起雪了,零星地墜在我的頭上,臉上,肩上……遠遠看去我就像是一個雪人。


    辰時一到,各個園子裏的主子開始甦醒,丫鬟奴僕也更加忙碌了起來。


    四處走動的丫鬟很多,她們看見我冒著大雪提著一個桶,那桶真是臭啊,那人也是臭啊,她們紛紛掩麵,等我走進了,不由有丫鬟驚唿:


    「竟然是媚煙小姐!」


    我沒管這些人,一步步提著夜香桶,身子冷的刺骨,走動間都帶著一股鈍鈍的疼。


    我的身子在冰水裏泡過,本就受不得寒。今日在來這麽一出……漸漸的,我的眼睛一片模糊,倒在了路上。


    --


    「砰!」一陣茶盞扔在地上破碎的尖銳聲把我給吵醒,我茫然地睜開了眼睛,耳邊傳來阿娘的怒罵聲:


    「春花,你是怎麽辦事的!我隻不過是讓媚煙貶為奴隸伺候在你身邊,你竟然讓她冒著下雪天去外麵倒夜香!」


    「媚煙墜入過冰湖之中,身體受不得寒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可好,她以後冬天全身都會又麻又癢,連門都出不了了,你開心了吧?!」


    我吃力地動了動頭,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醒來就感到渾身酥癢難耐,從骨子就冒出了癢。


    春花哽咽的聲音傳來:「阿娘,春花冤枉啊,春花從沒讓媚煙姐去倒夜香,是那些奴婢曲解了我的意思,阿娘,我冤枉啊……」


    我冷笑,全都把責任推給丫鬟奴婢,當阿娘是傻的嗎?


    果不其然,下一秒又傳來了幾聲哐當聲,隨後是阿娘的惱羞成怒聲:「來人,將春花給我拖下去,包藏禍心故意讓妹妹身體致殘,罰三十大板!」


    我強撐著身子踉蹌地走了出去,虛弱道:「阿娘,萬萬不可!」


    有丫鬟趕緊過來扶我,我身上就穿著一件單衣,推開了丫鬟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娘,媚煙已經被貶為春花小姐的奴隸了,春花小姐沒有做任何陷害我的事情,身為一個丫鬟,倒夜香,聽從小姐的安排是本分,是媚煙不中用,身子孱弱!」


    我哽咽地說道,朝著阿娘的方向磕頭:「阿娘,求不要懲罰春花小姐,一切都是媚煙的錯,一切都是媚煙的錯……」


    阿娘盯著我。緩緩道:「媚煙,你這是在怪我?」


    我哭著搖頭:「媚煙怎敢怪阿娘,是阿娘給了我另一個生活,媚煙感激還來不及呢,阿娘,是我不好,不關春花小姐的事情……」


    阿娘狠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抖著臉道:「好,很好,一個兩個翅膀硬了,都學會用阿娘的話來反駁阿娘了!」


    沒錯,我就是故意要膈應阿娘,故意要替春花求情。


    是阿娘讓我成為了春花的奴婢任由人辱罵,現在我的身子被她們弄得不好了,阿娘恨恨的要懲罰春花,但錯已經造成了,要如何掩飾?


    我用自己的身體做賭注,賭的就是讓阿娘後悔!


    她不是想要我被抬進公孫府過上好日子嗎?她不是想要折辱我讓我去求她,好任我由她擺布嗎?


    好啊,那就來折辱我啊。我幹脆把自己的身子給弄廢,看阿娘還要不要繼續折辱我!


    我承認我現在的心情是偏激的,要擱在平時我絕對不會如此行事,可能是腦子發燒的緣故,我就是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看誰比誰更狠。


    很顯然,我賭贏了。


    阿娘撤掉了對春花的處罰,看也不看我,命丫鬟把我送迴了李園。


    成沁看見蒼白虛弱的我,不一會兒就哭得稀裏嘩啦。


    她哽咽地說道:「小姐,明明早上的時候你還是好好的啊,怎麽會變成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笑了笑,聲音嘶啞:「成沁,這不好嗎,我以後都不用去春園當丫鬟了。」


    成沁搖頭流淚:「小姐,這樣不好,這樣一點都不好……」


    我有些感動,在這殘酷的古代中,起碼也有一兩個人是真心對我好的,讓我感受到了一絲溫情。


    腦袋越來越昏沉。我又一次暈了過去。


    再一次醒來,是被渴醒的,我抬了抬手,嘶啞地說:「水、給我水……」


    不一會兒,一個茶杯遞到了我的嘴邊,我趕緊喝過,喝完之後才發現,遞給我茶杯的手修長有力,這是一雙男人的手。


    抬起頭一看,夏侯冽平靜淡漠地看著我。


    是不是身體變差了,就連心也格外脆弱了,遇到親近的人就會忍不住撒嬌。


    我吃力地躺了起來,仰頭努力看著夏侯冽,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怕自己下一秒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夏侯冽也一直在看著我,我們兩互相凝視了半晌,夏侯冽終於開口道:「媚煙……」


    低沉的嗓音還是如此性感的要命,我喉嚨一噎,雙手一伸,抱住了夏侯冽。


    夏侯冽身子一僵。隨後緩緩放鬆了下來,用手撫著我的頭髮,輕輕地拍著,就像哄小孩那樣。


    我啞聲道:「夏侯冽,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嗯。」


    「阿娘真是討厭,竟然讓我成為春花的奴婢折辱我。」


    「嗯。」


    「不過我也沒讓阿娘好過,她想要把抹掉我的傲氣,讓我好好地聽她差遣,我就幹脆弄廢了我的身子,給她一個沒有用的廢人。」


    「嗯。」


    夏侯冽聽著我的碎碎念,每句短短的迴應都讓我感到溫暖無比。


    他聽我抱怨完,捏了捏我的臉頰,一點點地替我分析:「流鶯留你還有用處,她絕對不會讓你死,你猜的很正確。」


    「我知道你不甘心,不想要如她的意,但你這種方式太過偏激,傷人傷己,卻傷不到流鶯,流鶯肯定不會任由你這樣下去的,你要小心……」


    「媚煙,你下次布局要調查清楚人物關係,素心下毒那件事我替你掃清了手尾。」


    他就像一個先生,在教我布局籌謀之道,我認真地聽著,不懂就問。


    夜色漫長,話總會有說完的時候。


    我抱著他,不肯鬆手,夏侯冽出奇的什麽都沒說,任由我抱著。


    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我聽到他說:「你睡罷,我會一直都在這裏守著你。」


    聞言,我眼睛一閉,徹底睡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已是下午時分,我一睜開眼睛就左右看了看,心裏閃過一抹遺憾,還說不會離開,還不是趁我睡著的時候離開了……


    就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著什麽。


    忽然,我在枕頭邊看到了一個白瓷瓶,我拿起來,看見了一張紙條,大意是一天服用三次,能有效緩解我身上的寒症。


    我心裏一暖,緊緊地捏著這個白瓷瓶,將它藏了起來,喚了成沁。


    成沁趕緊去打熱水給我洗漱,溫明則走進來說道:「春花小姐今日來李園已經三次了。」


    我動作一頓,「她來幹什麽?」


    溫明道:「不清楚,每次來都問你為何沒有醒來,似是很擔心你的身體健康。」


    我冷哼,「原來是這樣,也是,若是我的身體再出一絲一毫的差錯,她怎麽也少不了杖責。」


    說曹操曹操到,剛聊到她,屋外就傳來春花的聲音----


    「媚煙,你醒了嗎?」


    我向成沁點了點頭,成沁走過去開門。


    春花隻披了一件襖子,內裏是一身薄薄的春衫,她特意站在珠簾外把沾滿了雪花的襖子脫掉,才走進來看我。


    「媚煙,身體如何,可有大礙?」


    我自嘲一笑,「謝謝春花小姐的關心,媚煙死不了。」


    春花話語一噎,拉著我的手道:「媚煙,是我不好,我真不知道那群奴僕竟然會這般欺負你,我已經懲罰她們過一頓了,你要是氣還不消,我把她們全都送過來任由你處置。」


    我推脫了幾次,語氣淡淡,春花見我這樣,急了,直接說道:「媚煙,害你變成這樣是我不對,可我已經敲打過奴僕了啊,你可千萬不要再去阿娘那裏告我的狀!」


    再?真好笑,我什麽時候有告過她的狀。


    春花站了起來,「我知道你不信我,所以我特意讓這些奴僕也跟著過來了,你好生看看,我是真的有道歉誠意的。」


    話一說完,春花就朝外麵大喊,「把人都抬進來!」


    一具具背後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被男僕抬了進來,裏麵有要脫我衣服的丫鬟,有在背後議論我的丫鬟……


    她們就像一條條死狗那樣趴著,如果不是身體微弱起伏的唿吸,我真以為她們全死了。


    春花驕傲得意地看著我,說:「媚煙,你看,這樣子的結果你滿意嗎?如果還不滿意,我可以繼續叫人打下去,打到你心中消氣為止。」


    我微微眯著眼睛,忽然眼睛一瞪,從這群人中找到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鐵娘!


    我的怒火提了上來,胸中的那口氣沒順過去,眼睛一閉,就暈了。


    --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成沁正給我擦汗,我急忙問道:「那群人呢?」


    成沁愣了愣:「小姐,什麽人?」


    「就是那群被春花懲罰過的奴僕。」


    成沁趕忙道:「當時春花小姐把奴僕送過來之後,太過血腥把你直接給嚇暈了。阿娘聞訊而來,請來了大夫給你看了看,並命春花將這群晦氣的奴僕全都扔到亂葬崗。」


    我長長地吸了口氣,身子顫抖著,竭力穩住唿吸,成沁見我表情不對,趕緊過來拍了拍我的背,急得都快要哭了:


    「小姐,你不要又暈過去啊,都是成沁不好,成沁不該說這些晦氣事讓你聽到的,大夫也說了要讓你心平氣和,勿大喜大悲,成沁腦袋笨,怎麽總是記不住呢……」


    過了好一會兒,我喘過氣來,「快,成沁,讓溫明去亂葬崗裏把鐵娘救迴來,那是一位好姑娘,皮膚黝黑身材健碩。她幫過我,我不想讓她死!」


    如果不是身子不便,我現在就恨不得飛奔過去。


    「快點,快!」


    成沁趕緊點頭,跑出去叫了溫明。


    「媚煙妹妹,你沒事吧?」春花又走來了李園,沒有丫鬟阻擋,她直接推開了我的房門。


    我警惕地看著她:「春花姐姐,這裏隻有媚煙一個,你不會想說些恐怖的事又讓我暈過去吧?」


    春花癟了癟嘴,一臉冤枉,「媚煙,我是看你不順眼,但也不會趁你虛弱至極的時候對你落井下石,這次害你暈過去真的是一個意外!」


    我冷笑:「那我在你這裏發生的意外真是太多了,意外被你的奴僕欺負,又意外被你給嚇暈。」


    春花撇過嘴,嘀咕道:「我怎麽知道你不能看血腥的東西,還不是阿娘讓我這麽做的……」


    我眉頭一豎,聲音挑高著問:「什麽,是阿娘讓你給我看這些東西的?」


    春花趕緊搖頭。「不是,你聽錯了,阿娘沒有讓我打那些奴僕,呸,不是,媚煙,你別多想!」


    我強撐著身子要下來,手根本用不上力,眼看頭就要往地上栽下去,春花趕緊上前來扶著我,我趁勢死死地握住她的手。


    「你給我說清楚,這些奴僕是不是阿娘讓你打的!」


    可能是我此時的臉色太過難看嚇人,春花難得也被我嚇到了:「我說,我說就是了,你這次聽了可不要暈倒啊。」


    「你離開後,阿娘又找了我,說就算你被貶為我的丫鬟,但好歹曾經也是同窗姐妹,我不應該把你害成這樣,我不是如何是好,就問阿娘要怎麽取得你原諒。」


    「阿娘說,先把欺壓你的丫鬟全都杖責,親自抬給你看等候你發落,才能顯示出我的誠意足夠。」


    我喘息聲不斷加重,眼睛睜的極大,春花更加著急了:「媚煙,我也不想的,我沒辦法啊,我不能不聽阿娘的,你別嚇我啊……」


    我用手撫著胸口,腦海裏閃過夏侯冽昨晚跟我說的話----流鶯不會放任你這樣下去的,你要小心,她會有別的招數,你反抗的了一兩次,卻反抗不了第二第三次……


    阿娘夠狠!


    「我沒有事,剛剛聽你這麽一說不經又想起昨天那些畫麵,唿吸一時之間有些急促。」我喘過氣來,對她笑著道。


    春花見我沒事,鬆了口氣,趕緊將手給放開,退後了幾步:「媚煙,你沒事那我先走了。」


    我還沒迴話。她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


    春花肯定是怕我又出了什麽意外,連帶著她也問責,我有些遺憾,現在想來,早知道剛剛就應該暈倒在她懷中的……


    鐵娘最終還是被溫明找到了,溫明迴來跟我稟報,說是差點就找不到了鐵娘。


    因為她們那批被扔在亂葬崗中的人,身上早被一層厚厚的積雪所覆蓋,還是溫明好運,挖了幾下就挖到了鐵娘。


    阿娘已經把她們扔去了亂葬崗任由她們自生自滅,算是拋棄了她們,鐵娘從此恢復了自由身,隻是她的賣身契還在阿娘那裏,所以成了個流民。


    最近流民很多,流民與晉州本地人民進行買賣並不出奇,溫明順利的幫鐵娘租了一個住所,還給她看了大夫,留了些銀子給她用。


    溫明說完,抬起頭看著我,眼裏一片疑惑,我知道他想要問些什麽。


    我說道:「是不是很疑惑我為什麽要讓你救一個對我們毫無幫助的人?」


    溫明點了點頭。


    「如果我說,我隻是一時之間心善,不想要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死,你信麽?」


    溫明想了半晌,緩緩點了點頭,「溫明信,小姐,你一直都很心善。」


    我自嘲一笑,一股熱意從眼眶中流出,我用力地眨了迴去,「溫明,我寧願自己更壞一點。」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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