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貞潔古鎮”的第一夜,很熱鬧。

    據說鹿媽特地去鎮裏最著名的飯店找了班廚師,流水席擺滿了整個院子,但凡叫得出這家主人名字的,都能湊熱鬧。其結果直接導致,差不多整個鎮的人都來了,還拖兒帶口地來!美其名曰是巴黎阿姨即將九婚,先搞個訂婚宴熱鬧熱鬧。

    其實,以邱生的直觀感受來說,他似乎才是主角。

    因為絕大部分人跨進程家院子的第一句都是:“小鹿拐迴來的那個帥小夥呢?”

    按照“貞潔古鎮”的習俗,邱生被一杯杯地灌酒,幸好隻是米酒,喝再多也醉不了。喝酒不是最氣憤的,讓邱生最窩火的是他們有沒有必要不停地叫他“沈辰川”?!縱然是修養再好的人也會有脾氣,以至於邱生隻好冷著臉,一杯杯地灌著酒,在心底暗罵:他媽的!邱生這名字不好嗎?多朗朗上口,有比‘沈辰川’難記嗎?!

    “他叫邱生,叫邱生啦!”小鹿很不滿地站起身為他申辯。

    引來了一堆三姑六婆的好奇,“咦?原來那個不是叫沈辰川麽?你媽說是隻海龜呀。”

    “海龜淹死了,得艾滋抵抗力下降,就淹死了!這是新女婿,叫邱生!跟我一起念:邱生……”鹿媽趕緊跑來幫忙解圍,“他對鹿寶可好了,瞧瞧這小臉,長得多帥氣。怎麽也比那隻龜強,我們家鹿寶的眼光不是蓋的。”

    “哦,邱生,喝酒喝酒。”三姑六婆們接受能力很強,其實叫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程家的女婿了,被鹿媽口口聲聲稱為“滯銷貨”的程小鹿,終於被人領走了。

    邱生冷著臉,默不作聲地端起酒杯。

    這表情讓鹿媽以為他是被那一杯杯的酒弄火了,立刻就把自己女兒給推了出去:“小鹿,擋酒!”

    “啊?哦……”小鹿怯怯地瞥了眼邱生,對上他漠然的目光,有些被嚇到了。印象裏,好像隻有剛認識他那會,他才用這種眼神瞧過她,後來,雖然一直都是冷冷的,但是眼神起碼很溫柔呢。

    估計他是真的被氣到了,小鹿二話不說端起酒杯就灌,開始為邱生擋酒。

    看著她一個個地應付,一杯杯地喝酒,邱生也沒阻止,隻是挑眉偏過頭,靜靜地打量著她。隱約好像見到了那時候剛收到請帖時的她,也是這樣,滿嘴胡話,自詡為千杯不醉,結果才喝了兩瓶啤酒就趴下了。不知不覺,竟一路陪她走到了這裏,連邱生自己都沒預料到。原本,他隻是想讓一切順其自然,卻沒想

    事情可以順理成章到這個地步,而他……居然從未萌生過一絲排斥的念頭。

    所有故事,都有它的雷同性。

    比如當時處在被拋棄狀態中的小鹿和現在這個春風得意的小鹿,同樣的不勝酒力,同樣的……隻要一喝醉就會發瘋。

    如邱生所料,即使是怎麽也喝不醉的米酒,同樣能讓小鹿醉。然後她開始徹底無視那群三姑六婆,眾目睽睽下完全不顧形象地纏在了他身上,摟著他的脖子,格外主動地獻吻。在覺得吻夠了之後,她才一臉很女王的表情,轉身衝著那群婆婆阿姨們大喊:“這個男人叫邱生!不準叫他沈辰川,他會生氣,他要是生氣了,我就把你們祖墳全挖了!”

    “要挖那麽多祖墳很累的。”他垂眸,含笑看著腿上那個搖搖欲墜的女人,伸手幫她調整了個位置,讓她坐得更舒服些。

    “嗬嗬,你陪我挖……”小鹿傻笑,愣是覺得邱生在晃,她也就跟著一起晃。

    看樣子是醉得不輕了,接下來她說不定會做出更驚天動地的事,為了安全起見,鹿媽一個勁地衝邱生使眼色。邱生很會意地抱起她,跟鹿媽鹿爸打了聲招唿:“爸媽,我先送她迴房。”

    “嗯嗯,快去快去。”鹿媽揮手,舉起酒杯,轉移眾人注意力。

    始終沉默著的鹿爸死盯著邱生的背影,看了半晌,忽地站起身不放心地跟了過去。一路看著邱生把小鹿抱迴房,他在房門外徘徊猶豫了會兒,在走與不走間躊躇。最後他決定為了女兒的清白,偷窺一次。

    就在他躡手躡腳地掀開窗,剛打算看看裏頭是什麽情況時,房門打開了。

    邱生跨出房門,皺眉,好奇地看著這位嶽父大人。

    對視了些會,鹿爸直起身,若無其事地輕咳了聲,“我隻是想來告訴你,年輕人不要那麽迫不及待。”

    “哦,好。”邱生憋著笑,端出一副虛心接受的表情。

    “你坐下,我跟你聊聊。”

    邱生愣了會兒,放眼四周,連個椅子都沒,讓他坐哪去?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鹿爸很豪放地靠著小鹿的房門,席地而坐。基於尊重長輩的原則,邱生也隻好跟著坐了下來。這要是一男一女,肩並肩坐著,仰頭就能看見朗朗星空,應該是無限浪漫的。

    可是……兩個大男人,這是幹嗎呀?

    “你跟鹿寶是怎麽認識的?”鹿爸率先打破了沉默,很顯然,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保持理智的。盡管說小鹿

    能找到幸福,他這個當爸爸的應該開心,但是開心歸開心,至少得先搞清楚這個男人到底是“幸福”還是“災難”。

    “工作中認識的,我們工作室剛巧接了她的項目……”

    “不會是一見鍾情吧?”打死他都不信!自家女兒是什麽斤兩,一見鍾情這事這輩子都跟她沒緣。

    “那倒沒有,第一次合作的時候她常做錯事,常被我罵,我還很懷疑她到底是怎麽坐上組長這位置的。每次罵她,她就隻會傻笑,還挺可愛的。”邱生努力迴想剛認識時的場景,才發現,一晃眼好像是真的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那麽習以為常了,“她剛收到沈辰川的結婚請帖時,拉著我喝酒,說了很多胡話,可是沒有去糾纏不休,再然後……我們就結婚了。”

    “我警告你,你別以為我女兒不黏人,以後想甩的時候會比較輕鬆!”鹿爸很敏感地轉頭瞪他,瞪了些會,氣焰漸漸收斂,感歎了一句,“我們家鹿寶是好人,別傷害她。”

    “……嗯。”邱生點頭,忽然覺得這種一點都不鄭重其事的托付,還挺感人的。

    “這孩子實誠,以前沈辰川去國外的時候,我跟她媽都勸她別等了。兩年呀,會發生什麽事誰知道,她不聽,死活要等,就這麽認定了。最後搞成這樣,還不敢跟家裏說,要不是她阿姨,這輩子我們大概都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當初那會兒,就一句承諾,她都那麽死心眼,現在都已經嫁給你了,估計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就這樣定了。你要是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我會帶上那些加盟商把你家一把火燒了!不是開玩笑的,我們家鹿寶娘家有人!”

    “我會對她很好。”邱生輕笑,想了會兒,發現其他承諾都太單薄,跟實誠的人講話,就得給出點實際性的保證。

    “還有啊,我已經不計較你是個攝影師,那個什麽……你以後不準把相機帶到臥室去!”

    “……我沒那個愛好。”

    “哦,那個啊……你給我的那些鹿鞭,自己驗過貨沒啊,效果怎麽樣啊?”

    “爸,我還沒到用這個的年紀。”

    “我靠!你現在是看不起老人家?!”

    門外開始吵架了,很相持不下,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小鹿靠在門邊,光著腳丫子,蜷縮在地上坐著,怎麽都覺得她爸吵得很樂在其中。

    她撇了撇嘴,偷偷吸了下有些酸酸的鼻子,對於這種吵吵鬧鬧也有點樂在其中了。

    要是真的能像

    爸爸說的那樣,這輩子就這樣定了,多好呀。

    可是,邱生一開始就說過,他們隻有一年,這個婚姻隻會維持一年。小鹿原本天真地想,如果把邱生帶迴家了,見過爸爸媽媽了,他是不是就逃不掉了?就算一年期限到了,責任應該也能捆住他吧。爸爸的話卻提醒了她,有責任又怎樣,沈辰川還不是照樣轉身就走。何況邱生這樣的人,是不會被任何東西束縛住的……

    爸爸說:我們家鹿寶是好人,別傷害她。

    小鹿其實已經不怕傷害了,她隻是怕家人總是擔心她承受不起那些傷害。

    記不清他們吵了多久,小鹿靠著門聽啊聽,外加多愁善感地一番思量……

    累了,就這麽睡著了。

    直到感覺鼻子被人捏住,她本能地張開嘴,大口唿吸,沒料到,嘴又被人捂住了。就在快窒息的時候,小鹿腳一蹬,醒了。眼是睜開了,思維還沒來得及轉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麵前的邱生。

    “幹嗎睡地上?”邱生半蹲著,輕拍了下她的頭,皺著眉問。

    “……涼快。”小鹿反應過來了,總不能說她在偷聽他跟她爸聊天,聽著聽著睡著了吧。

    “那你怎麽不幹脆脫光了等我,更涼快。”他起身,跑到床邊,丟了雙拖鞋給她,“穿上。”

    “不太好吧,要是我爸突然衝進來,多尷尬呀……”小鹿笨手笨腳地把拖鞋套上,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的,卻被邱生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直接把手機給關了。

    小鹿好奇地站起身,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手機,“是蔣哥耶,你幹嗎關機呀,萬一是工作上的急事怎麽辦呀?”

    “我請假了。”言下之意是,就算再急,也不準打擾他的假期。

    “可是你不是要參加那個什麽攝影比賽嗎?旭堯之前說你請假是為了要采風耶,其實你也不一定非要等參加完我阿姨的婚禮再走啦,要是有事可以先走的,我會跟我爸媽解釋的。我爸很通情達理的,一直說男人當以事業為重……”

    “不用了,在這裏采風就好,有你陪著,安心。”他靠在窗邊,推開窗,正對著窗戶的是一條河,對麵就是一整排古色古香的屋子,掛著沒有點亮的紅燈籠。一仰頭,就是星空,大概是因為沒有燈光的點綴,這裏的星星特別亮,他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順手把小鹿拉進懷裏。

    “可是我會很吵哦。”小鹿忽然覺

    得自己好像“奶牛”,每次隻要一溺進他的懷裏,就格外踏實。

    “習慣了。”生活,偶爾也需要一些聒噪的,“你爸剛才問我,什麽時候辦婚禮……”感覺到懷裏的小鹿忽然一顫,邱生收住話尾,低頭看了她一眼,試探性地輕聲開口,“老婆?”

    “……欸?”

    “你想要?”

    廢話!要啊!哪個女人不想要一場婚禮,即便不夠轟轟烈烈,起碼能讓婚姻看起來完整些,“那個……其實……唉,算了,不用了啦,我們結婚的初衷也就是演戲嘛,我記得的記得的,你不用陪我演得那麽逼真。”

    用以往的經驗來說,小鹿覺得通常迴憶越美好,痛的時候也會越撕心裂肺。倒不如一場真真假假,以後沒有了還能安慰自己說也不過就是一場夢。

    “演戲?”他輕哼,對於這兩個字頗有微詞,難道他那一聲聲“老婆”隻是逢場作戲?

    “是你說的啊,我們這個婚姻就隻維持一年,一年後你會按時離婚,各奔東西,是你說的……”她轉頭,有些期盼地看著他,隻希望他能丟出一句承諾,無論真假,能讓她放心把自己交給他就好。

    “我說的是,如無意外這場婚姻就隻有一年,可是你難道不知道,要跟你還有你家人相處,就會隨時發生一堆意外嗎?”

    “啊?那也就是說……”沒有一年了,她可以肆無忌憚地賴著他一輩子了?

    “還是說,你至今仍然沒有忘記沈辰川?嗯?”這是邱生一直不太想去觸碰的問題,對於他來說蘇飛的存在或許隻是調劑,然而沈辰川不同,那是一個真真切切在她心底徘徊過的男人。

    小鹿想也沒想,就脫口迴道:“怎麽可能?!人要往前看!不能迴頭,一轉身,什麽都變了。”

    “沒關係,我在呢。”她說得很慷慨激昂,他卻隻是把頭埋在她的發間,低低地迴了句。

    似是說得漫不經心,卻惹得她心癢,仰起頭溢出陣陣傻笑。

    她想,幸福吧,大概就是這樣,兩個人,一個家,溫溫暖暖走完一世,年輕的時候擁抱著說情話,白發蒼蒼的時候手牽手去載滿記憶的大街小巷閑逛。嗯,就這麽簡單,很滿足。

    黃昏的時候,小鹿興衝衝地拉著邱生衝去橋頭的那家裁縫店。

    店裏的陳設很簡陋,掛著一些成品旗袍,兩台老式的縫紉機,最值錢的就是店鋪中央那套根雕桌椅。幫工的學徒給邱生泡了杯龍井,置

    身在這樣的場景中,會讓人忽然間恍惚,分不清年月,似是轉眼就到了民國。

    邱生越來越發現,選擇在“貞潔古鎮”采風是個很對的決定。說不清是真的景太美,還是心境問題,總之這裏的一景一物、一人一事,都會給他許多靈感。

    龍鳳橋那邊的王伯伯,每次見到他,都要拉著他給自己拍寫真;賣粉蒸肉的公公和婆婆,就比較喜歡讓他用相機記錄那些粉蒸肉;還有開民宿小旅館的劉叔,喜歡跟邱生講他女兒是小夥伴報的記者,家裏那隻肥貓很愛吃。

    “漂不漂亮?”小鹿穿著剪裁合身的旗袍,在邱生麵前轉啊轉地顯擺。

    詢問聲把他拉迴了現實,偏著頭,凝視了會兒,他不自覺地提起嘴角,點頭。

    小鹿的身材本就屬於嬌小型的,好在該凸的凸、該翹的翹,配上那種短款的改良旗袍,素雅的嫩粉色,精致的盤扣,的確襯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大約就是那種,讓人看盡繁華後,會心底一暖的味道。

    “我爸最愛看我穿旗袍咧,哈哈,有沒有風姿綽約的味道。”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小鹿還故意扭腰擺臀地走了幾步。

    這姿態著實稱不上美感,很引人發笑。

    “沒有。”邱生想也沒想,就迴道,“不過,我也喜歡看你穿旗袍。”

    “真的嗎?那我不換啦,我們穿著去逛老街吧,那裏有好多吃的,餓死了。”小鹿很興奮地撲到他身邊,隨性地撒著嬌。

    “隨你,開心就好。”

    “怎麽樣,丫頭?我就說你老公肯定喜歡,我的手工沒話說的。”裁縫師傅從裏頭走出來,自我炫耀了起來,“花樣年華知道嗎?”

    “呀!陳伯給花樣年華劇組做過旗袍了?”小鹿瞪大眼,哇咧,他們鎮子出名人了!

    “我是看著那電影琢磨過的!”

    “……”

    小鹿沉默了,邱生低下頭溢出一聲低笑。

    “這丫頭是長大了,一轉眼都結婚了呀,以前小時候他爸一直抱著她滿街走,經常光著屁股,到店裏來找我做旗袍。現在是別人的了,等過些日子陳伯給你做結婚的旗袍,保證手工精良,讓你穿最好的衣服,嫁最好的男人。”陳伯笑得很慈祥,說得很由衷,那批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裏,現在也就小鹿還會時不時地往老家跑。年輕人呀,大多容易忘本。

    “不用不用了啦,我們不一定會辦婚禮……”就算辦小鹿也

    沒想要太奢侈,畢竟邱生也不算有錢,她也沒什麽積蓄,總不好結個婚還得讓她問娘家要錢吧。

    “好啊,那到時候就拜托陳伯了。”邱生起身,順手把小鹿拉了起來,微笑著衝陳伯打招唿,“我們先走了,等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結婚很貴咧。”小鹿跌跌撞撞地被邱生拉出了裁縫店,追在他身後,咕噥著。像阿姨那種不用婚慶公司,也不找酒店的婚禮,都花了好多錢。

    “這輩子也就貴這麽一次。”

    “那我要像阿姨的那種婚禮,鳳冠霞帔八抬大轎,你再騎著馬帶著大紅花來迎親,馬要汗血寶馬。哦哦,還要蓋喜帕,然後晚上再洞房花燭。”

    “……得寸進尺。”除了這四個字,邱生想不出其他評價。

    “哈哈,開玩笑啦,就兩家人隨隨便便吃個飯好了。你也知道嘛,我爸媽要求不高的,婚禮怎麽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婚後。”

    “那等迴去了,我們先拍婚紗照去。”

    “欸?”原來帶他迴一次老家,感情可以如此突飛猛進呀!早知道,她早就帶他迴來了。

    “嘴張那麽大幹嗎?吃蚊子?”

    “你才吃……”剛想罵迴去,小鹿的手機就響了,以為是媽問他們迴不迴去吃飯,她連屏幕都沒看就順手接起來了,“喂,我要帶邱生去逛老街啦,你們先吃飯就好,衣服我拿好了,你那件我也幫你拿了……”

    她自顧自地說得很滔滔不絕,電話那邊卻始終沉默著,良久良久,終於有人說話了:“小鹿。”

    “……沈辰川?”小鹿有些不確定地問了聲,那個聲音確定是他沒錯,隻是聽起來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這一聲低喚讓邱生眉心一緊,轉頭看了過去,正對上小鹿的目光。隻是短短的視線相觸,多少卻讓他安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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