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梔到達許都之前,特意查了一下當地天氣。


    大暑。


    到村落的時候,酷暑難耐,整個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濕熱的氣息,草植都被曬得蔫耷這腦袋。


    隔著老遠就看到幾輛推土車已經在動土施工,沙塵漫天,還有兩撥人在對峙,吵得麵紅耳赤,甚至發生了推搡。


    這種情形她早就料到了。


    政府征地,給開發商興建度假村,但是在賠償方麵肯定不能讓所有人如願,有不少人想要趁機發筆橫財。


    村子的房子都是自家自己蓋的,按照官方說法,有很多違規建築,這一部分是不可能算錢賠償的,按照這種規定,大家基本就分不到什麽錢。


    老百姓自然不樂意,在他們看來,隻要是自己蓋的,就算是豬圈,你也得給我算錢。


    很多矛盾根本難以調和。


    推搡都是小的,要是再鬧大,很有可能發生暴力事件。


    許白梔繞過那群人,直接到了村委會所在的地方,這邊很窮,村委會辦公處就是幾間相對嶄新的平房,外麵擠滿了前來谘詢村民,眾人看到許白梔倒是愣了許久。


    她三歲多就離開了村落,女大十八變,除卻當時上了年紀的老者,已經沒人知道她了。況且這幾年,她也未曾迴來過。


    她穿著海藍色的雪紡衫,黑色長褲,踩著半高的中跟鞋,細長的微捲髮柔順的垂在後側,看著幹淨舒服,氣質高雅,在村裏人看來,她就是城裏人,和他們不一樣。


    「這誰家的?長得真漂亮?」


    「死鬼,你看什麽小姑娘長得漂亮,眼睛都要盯在她身上了,你再看一眼試試!」


    「我不就看一眼嗎?姑娘,你是我們村子的人嘛?」


    「誰家姑娘長得這麽俊?在城裏上班啊?多大了啊。」


    眾人目光幾乎都落在了許白梔身上,她隻是淡淡笑了笑,恰好此刻陸淮打來了電話。


    「餵——」她聲音甜美,帶著一股淡淡的播音腔,簡直比收音機裏女播音員還好聽,在燥熱的夏天,好似一陣清風,吹得人身心舒暢。


    「到了?」陸淮此刻正坐在葉家客廳,手指撥弄著平板,滑動著實時新聞。


    「嗯,人有點多,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吃飯了麽?」


    「還沒,想看看情況再說,好像要到我了,我待會兒和你說。」許白梔說著直接掛了電話。


    陸淮目光卻停在一個新聞上。


    【許都許家村發生警民衝突,疑似政府強占征地,村民不滿賠償款】


    「陸淮,愣著幹嘛啊,過來吃飯。」陸舒雲笑著招唿他過去,「嘖,剛剛沒仔細看,你這嘴巴怎麽迴事?有點破了。」


    陸淮摸了摸嘴角,「沒事。」


    昨晚兩人折騰了很久,許白梔受不住,把他嘴巴咬出血了。


    這丫頭膽子倒是大了。


    「你這是被誰咬的吧?」陸舒雲狐疑。


    「自己吃飯太急。」


    「又不是小孩子了!」


    陸淮舔了舔嘴角,還有些疼,低頭繼續滑動著那條新聞,眼底滑過一抹憂色。


    **


    許家村村委會內


    「你是?」村委會的主任四十多歲,眯眼打量著許白梔,覺得麵熟,卻怎麽都沒想起來。


    「我是許國平的女兒。」聲音甜軟,隻是言語中帶著絲絲疏離,看著不是那麽容易親近。


    「許國平?」主任翻著麵前的資料,落在一個名字上,「是你啊,你們家有三畝宅基地,現在政府的意思是,每畝地按照周邊房價給你進行折算,你的賠償款一共是……」


    許白梔眯著眼睛,這價錢,任是誰都不會同意的吧。


    「我考慮一下吧。」許白梔沒給他答覆。


    「村子裏都是這樣的,你自己看,已經有很多人簽字了,你們家的地還在村中央,你們家邊上幾戶全部都簽了。」


    「我想想。」許白梔對這些不是很了解,但她也知道,這簡直就是白菜價。


    她一轉身,就聽到後麵幾個人小聲嘀咕。


    「主任,就是那個被許家接走的?命真好。」


    「許家還缺錢嗎?當了大戶人家小姐還在乎這些小錢嘛!嗬——果然是越有錢的人越摳搜。」


    「這麽多年也沒見她迴來祭掃一下她爸媽,聽說要征地分錢,立馬就迴來嘞……」


    「就是村中沒人住的那家?他們家房子都長草了。」


    「嗯,他爸抽大煙,就是抽死的,我聽說她媽當年還給人……」


    「啪!」許白梔忽然抬腳踹了一下門,木門在強力作用下,哐當作響,她轉身看了那群人一眼。


    她看著溫潤無害,大家也沒想到她脾氣這麽大,等他們迴過神,她已經轉身走了。


    「我呸,什麽東西,她媽是個東西,當年全村人都知道,裝什麽清高,不就是命好點嘛!」


    「算了,你和一個小丫頭計較什麽!」


    「還到這裏發脾氣?耍什麽大小姐脾氣啊!我還就要說了!」有個女人直接衝出去,指著許白梔後背,「你媽當年出去賣,你還不知道是她和哪個野男人生的野種,你也配姓許?說是我們許家村的人,我都覺得丟人!」


    許白梔咬著牙,眼眶通紅一片。


    **


    他們家的屋子在村中間,最破敗不堪的那間,邊上拿到錢的人,已經搬走了,地上散落著各種雜物,又髒又亂。


    她們家的門年久失修,木板上的紅漆早就褪掉,鎖匙處,鏽色斑斑。


    推門而入,院子裏已經滿是荒草,足有半人高,四合院的格局,兩側屋子門窗盡毀,她直接進入堂屋,貢台上放著兩個黑框裝裱的遺像,香爐早就沒了香火,地麵桌上,落了厚厚一層積灰。


    她清了一張凳子出來,拿著紙巾,將遺像擦拭幹淨。


    她印象中,父親整天整日的抽菸,房子永遠都瀰漫著一股刺鼻的菸草味,他不賺錢,母親肯定就出去賺錢。


    以前貌似是農忙時幫人收割麥子,後來沒事做了,她就去了城裏,通常一走就是好幾天。


    後來村子裏就傳出她在外麵偷人的消息,她每次迴家,兩個人都爭執不休。


    她卻總給許白梔帶上一件新衣,或者是零食,所以她迴家那天,許白梔是最高興的,也是最不高興的。


    後來有幾個城裏人找上門,把母親給打了,後來她就再也沒出去工作,送去村裏診所,醫生給她開了一些藥,吃了半個多月,身體卻越來越差,一個月後,臥病在床,就再也沒起來。


    父親戒了煙,終日陪著她。


    她自己的母親臨走那一晚,拉著她的手,一直說,「囡囡,媽媽是幹淨的,真的幹淨……」


    她當時並不懂那麽多,隻是她過世後,村子裏的人都說她在城裏染上髒病,死都不肯讓她葬在村子裏。


    後來父親直接說,「她是我老婆,葬到哪裏是我的事!」


    在母親過世的一個月後,父親因為抽菸,得了肺癌,查出來沒兩天人就走了。


    要走的前幾天,他一直絮絮叨叨和許白梔說了很多,他和母親的事情。


    「囡囡,爸爸是個沒用的男人,沒保護得了你媽媽。」


    「以後爸爸走了,這世上就隻剩咱們囡囡一個人了。」


    「囡囡,爸爸對不起你!你媽媽是個好女人,你別聽外麵的人亂說,知不知道?」


    ……


    臨走之前,當時他求著那些叔伯,他不求葬在許家的祖墳那邊,就想和她葬在一起。


    那些人不肯,後來許家老太太過來挑人,當時哪家都想把女兒送過去,就算是寄養,也阻擋不了他們把人送過去。


    但是她說得很明確,「我隻想要孤兒。」


    她心裏很清楚,有父母尚在的,這孩子接過去,養不熟。


    最後才選中了許白梔,接走她的當天,在老太太的支持下,父母才被合葬在了村後的空地上。


    離開村子當天,院中的梔子樹開了花。


    「以後就叫你白梔好不好?」老太太牽著她,走出院子,自此她就再也沒迴來過。


    許老太太想斷了她和這裏的所有聯繫,她隻偷摸迴來過幾次,都是去墳頭匆匆祭掃,高考那年迴來後,她就再沒迴來。


    **


    許白梔將遺像擦幹淨,眼淚如雨注,等她抬起頭的時候,院中的梔子樹已是一片枯枝。


    她就將遺像從相框中取出,收在包中夾層內。


    端著凳子坐在院子裏,翻出包裏剩下的餅幹,一直吃到日落時分。


    傍晚五點多,這邊就沒有迴城的車子了,前麵推推搡搡的警民,聲音也越來越小,直到後來,整個村子陷入一片死寂。


    落日的餘暉將整個院子襯得越發淒涼蕭條。


    許白梔擦了擦眼淚,準備借著那點光亮,將床鋪收拾一下,在這裏將就一晚上。


    他們家是蓋在宅基地上的,地賣了,這房子就徹底沒了。


    這邊的水電早就掐了,許白梔晚上和陸淮簡單通了電話,就打算睡覺。


    這眼睛都沒合上,外麵傳來砸東西的聲音,她倏得坐起身子。


    一個石頭塊砸開了玻璃,緊接著各種東西紛至遝來,最可怕的是,這裏麵居然有個汽油瓶,整個屋子都瀰漫著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她直接從床上跳下來,拿起包就往外麵走。


    跑出屋子的時候,她的腦袋被石子砸中,疼得她頭皮發麻,她一推開門,就看到幾個人,正拿著各種東西,準備往裏麵拋擲。


    看到許白梔出來,非但沒跑,反而直接走過去。


    「呦,還真是漂亮的小姑娘,長得挺端正啊。」三個地痞流氓。


    「小丫頭,乖乖簽了字,大家都相安無事,別這麽繃著,趁著現在有錢拿,趕緊拿了錢滾蛋。」


    「弄到最後,大家都難堪,就怕你連一分錢都拿不到。」


    那人說著還輕佻的伸手去勾她的下巴。


    許白梔揮包,將他手打落。


    「你們這樣是違法的!」


    「嗬,違法?你去報警啊,這特麽的窮鄉僻壤的,警察來個屁啊。」幾人笑嘻嘻說著,「我們也是拿錢辦事,明天天一亮,你乖乖把字簽了,咱們各自都好辦。」


    「我要是不簽呢!」


    「你就別想走出這村子!」其中一人麵目猙獰。


    許白梔轉身就準備進屋,下一秒,其中一個男人,直接伸手按住了她肩膀。


    「臭丫頭,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就這破房子,你守著它幹嘛。」


    「就是,聽說你是被大戶人家收養的,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嗬——我看那家人也沒把她當人看吧,聽說她媽以前在外麵……」


    「噯,你多少錢一晚啊,哥哥今晚……」


    趁著夜色,這三個人膽子越來越大,言語越發輕佻。


    許白梔覺得頭疼得越發厲害,直到其中有人開始撕扯她的衣服,許白梔才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磚塊!


    就那麽一下就見了血。


    另外兩個人一看同伴被打了,全部衝過去……


    等村子裏的人聽到動靜,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許白梔蹲在地上,頭髮淩亂,衣服破敗,手中的磚塊,已經被血染得一片血色。


    **


    那三個人直接就被送去了醫院,許白梔則被帶到了派出所。


    「說啊,怎麽迴事?你把三個人打傷了,其中一人還是重傷,傷了腦子,你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後果多嚴重!」半夜出警,這些民警態度也不好。


    這幾天因為征地賠款的事情,整個村子夠亂的了,沒想到半夜又出現傷人事件。


    「你是許家的養女吧,我給你們家打電話,人家許夫人說根本不認識你!」


    許白梔抬了抬眼皮,隻是苦澀一笑。


    許夫人……


    「我跟你說,那邊人家的家屬說了,醫藥費還有後續的治療費,每家你最少要賠償100萬!」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有沒有熟人了,我給他們打電話?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你不說話,就能糊弄過去的!」


    那人說著就翻開了許白梔的包,拿出她的手機,第一個通話人就是備註就是【親愛的陸先生】。


    「這個陸先生是你什麽人?朋友?」


    「你把電話給我!」許白梔忽然從椅子上跳起來,下一秒,肩膀就被人狠狠按住。


    那個人已經拿著手機走出去,電話不足兩秒就被接通。


    「喂,陸先生嘛,我們是派出所的警察,您和許白梔……」


    許白梔睜大眼睛,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


    就在當天夜裏,許家的房子就被人推倒了。


    陸淮趕到派出所的時候,天色剛剛蒙蒙亮。


    灰黑色的天空,深灰色的雲層,好像在蘊蓄著什麽不知名的風暴。


    他再次看到許白梔的時候,她已經被派出所看押起來,一整夜都被關在審訊室。


    這邊的警察從沒想過,這位陸先生,居然會是盛都陸家的少當家。


    嚇得臉都白了。


    其實暴力脅迫的事情,在當地都是心照不宣的,大家都知道許白梔是為何動手,就是吃定了許家不管這事,她雖然無依無靠,但是在許家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沒錢,準備好好敲一次竹槓罷了。


    況且她怎麽著都算許家的人,他們家應該會來人的。


    隻是沒等到許家人,卻等來了一個更讓人頭疼的人物。


    急忙帶他進了審訊室。


    許白梔聽到動靜,猛地抬頭,四目相對,眼眶瞬間就紅了。


    「鑰匙。」陸淮眸色沉沉。


    「這裏!」一個民警將鑰匙遞給他。


    陸淮抬腳走她麵前,屈膝半蹲著,將她手上的鐐銬打開,這才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


    「就一天不見,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許白梔眼眶猩紅,伸手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


    「我家沒了!徹底沒了!」


    陸淮頭一次看到她哭成這樣,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撫。


    「沒關係,我再給你一個家。」


    ------題外話------


    我已經高能預警過了,我不是故意寫得這麽虐的o(╥﹏╥)o


    八點過起來碼字的,斷斷續續居然寫了四個小時,把自己給虐慘了o(╥﹏╥)o


    *


    昨天的舅舅和舅媽初次那章節已經可以看了哈,昨天訂閱還沒看的小夥伴,可以去重新看了哈。


    我都不敢求月票了o(╥﹏╥)o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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