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是姚蕩記憶裏為數不多的平靜日子,蘇步欽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待她的好,也簡直到了事必躬親的地步。天氣有了迴暖的趨勢,他每晚都會親自幫她挑選隔天該穿的衣裳,提醒她是該添衣還是少穿點;聽說他最近食欲不佳,但還是每天堅持陪著她用膳,雖然大部分時候都隻是吃兩口便幹坐在一旁聽她聒噪瑣事。

    他開始經常若無其事地牽她的手,美其名曰是互相取暖,可直到彼此手心都汗濕,也不鬆開。

    總之,怎麽看,都像是戀愛初期的模樣。

    過些時日學府就要放假了,姚蕩特地在欽雲府小範圍內做了調查,大家都覺得想要促進感情發展,最好的方法就是兩個人一塊去爬山。等快要爬到山頂的時候,就要假裝扭傷腳,然後稍稍動一下就要喊疼,這種時候就可以理直氣壯要求兔相公背她。

    再然後……丫鬟說:如果小姐覺得還不夠,也可以順便偷摸爺的胸部,偷親他的嘴。

    旦旦說:不許摸!不許親!爺是你能玷汙的?你要實在耐不住,親臉!

    其實姚蕩覺得,說不定到時候主動的會是兔相公呢?

    “哈哈哈哈哈……”想著,她就不自覺地爆出了囂張笑聲。

    “十三蕩,你在笑什麽?等著你出牌呢。”

    身旁,輕輕淺淺的叫喚聲,讓姚蕩迴過了神。才想起來,姐妹團裏最近流行馬吊牌,原本是有固定搭子的,聽說今兒放課後淑雨有事,於是她就被找來湊數了。

    “哦哦哦,可是……出哪個呢?”雖然隻是湊數的,可姚蕩還是覺得很開心,這是不是表示她的姐妹團又一次接納她了?

    “這個這個。”有人歪過頭來,大喇喇地查看她的牌,給出意見。

    姚蕩想都沒有想,就乖乖地把對方點的那張牌抽了出來。

    “哎呀,贏了!”

    “……”很顯然,她又被擺了道,好在兔相公今兒心情好,給了她足夠的賭資,“再來再來。”

    當對手是個傻乎乎的貨色時,眾人反而沒了玩下去的興趣,話題很具跳躍性地被牽引到了八卦上頭,“欸,十三蕩,淑雨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真的把太子搶走了?”

    “怎麽可能?!搶朋友的男人,我十三蕩會幹出那麽沒品的事?”

    “也是,太子沒理由要你不要淑雨的。那你和太子走得那麽近,倒是說說呀,究竟解除婚約是誰的主意?”

    這還用問,當然是太子的主意。可是轉念一想,姚蕩還是覺得,畢竟淑雨是女孩子,要留點顏麵給人家,“哎呀,大概是淑雨不要太子吧,淑雨那麽漂亮,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是吧?再說了,這是人家兩個人的事,跟我們沒關係,我們繼續玩啊。”

    “怎麽會沒關係。都說君無戲言,聖上居然會突然下旨取消這樁婚約,你們說,這是不是代表冷家要失勢了?”

    “聖上下了旨?”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她完全沒有聽說?

    “你不知道?今兒早上就下旨了。估計淑雨就是覺得丟了顏麵,所以才不陪我們打牌的,太子也好些天沒來學府了,哎,好沒勁,想打探些消息都難。十三蕩,你應該知道的比我們多些吧?”

    “我不……”她連聖上下了旨都沒聽說,還能知道些什麽?

    “少來了,是不是好姐妹,分享下啊。都說聖上有意把淑雨給玉兔,你不是住在欽雲府嗎?怎麽會不知道?”

    “聖上要把淑雨給蘇步欽?!”一反剛才呆呆愣愣的模樣,姚蕩激動了起來,緊抓住說這話的姑娘,“已經給了?”

    “你做什麽呀,放手,很痛耶。還沒給,都說了隻是有這個意思。”

    “我看呐是玉兔想吃淑雨那塊天鵝肉,要不是他跟皇上說了什麽,皇上哪會萌生出這種念頭啊。”

    “也不是欸,我爹說,冷丞相似乎也有意讓淑雨嫁給玉兔。”

    “真的假的?難道有什麽風聲?”

    “什麽風聲啊?”

    “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啊。朝中互相製衡的不就是冷家和姚家嗎?可是現在冷丞相想要把淑雨給玉兔,姚四爺竟然也托玉兔照顧十三蕩。”

    ……

    她們似乎都忘了她的存在,就這樣當著她的麵,說著與她有關的是非。

    可姚蕩卻全然沒有了去聆聽分析的心思,蘇步欽說過,這事不需要她操心,他父皇自有安排。這就是所謂的安排嗎?解除婚約,繼而將淑雨許給他?這就是他要的安排?果然是不需要她操心呐,她竟然連知情權都被剝奪了……

    姚蕩甚至無法再去裝傻,這一刻,她不得不認真思忖,在蘇步欽眼裏,她究竟算什麽。

    僅僅隻是一個借住在他府上的人而已嗎?

    “你們慢慢玩,我突然想起還有事。”盡管她們正聊得熱火朝天,沒人在意她的去留,姚蕩還是象征性地吼

    了句,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

    她不要胡亂猜,她想聽他的迴答。也許事情不是這樣的,是他父皇一意孤行,又或是太子在從中作祟。

    ~﹡~﹡~﹡~﹡~﹡~﹡~﹡~〖.安思源.〗~﹡~﹡~﹡~﹡~﹡~﹡~﹡~

    今年的第一道春雷突如其來,悶悶的雷聲在天際炸開,冬日的寒意逐漸有些褪去,空氣裏彌漫著早春的氣息。蘇步欽放下手中書冊,看向屋外,雨簾朦朧了外頭的風景。

    “爺,該用膳了。”又旦立在廊下看了會,才跨進屋子,出聲喚迴他的神。

    “沒胃口。”

    “什麽?!”他一驚一乍地大叫,“這才剛迴暖,怎麽今年那麽早就沒胃口了?爺!要不要我去宮裏找禦醫來瞧瞧?哎呀,您不要那麽漫不經心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這身子,隨時都會出狀況……”

    看著又旦的模樣,蘇步欽反而事不關己地笑出了聲,“我沒事,去接她迴來。”

    “她?十三蕩?哪有那麽嬌氣,還需要人去接?”又旦沒好氣地抱怨。

    “沒聽見外頭打雷嗎?你不覺得她這種人,被雷劈的幾率會比較高嗎?”

    “……爺,您究竟是關心她,還是巴不得她早點死。”

    “我不會想她死。”他眯著眸子,迴以一道半含警告的瞪視,示意他耐心已經用盡。

    又旦摸了摸鼻子,識相閉嘴。顯然他家爺已經越來越不對勁了,換做以前,多半會迴他一句——“都有,我關心她什麽時候死”,可現在,不想多談的態度,明顯參雜著心虛逃避的成分。

    說不清這複雜情緒是好是壞,很多次,又旦甚至在想,如果爺愛上的人真是十三蕩,恐怕最好。關上欽雲府的大門,舒舒服服得過小日子。偏偏,他很清楚,爺對十三蕩的關心不純粹,要不然,那個冷淑雨怎麽可能自由出入欽雲府?

    越是不待見的人,就越是趕不走。又旦正想著,就聽到身後傳來了那道擾人的聲音,“旦旦,你家爺呢?”

    “冷姑娘,我叫蘇又旦。”就是不準叫旦旦!難聽死了。

    “誰關心你到底叫什麽,死兔子在哪,我……”

    “在書房裏。冷姑娘認得路吧,自便,爺讓我去接姚姑娘呢,那麽大的雨,怕她淋到。”

    淑雨橫了他眼,不願搭理,能肯定蘇又旦這番話就是故意說來氣她的。啐,死兔子就算關心姚蕩,也隻是礙於四爺

    的麵子吧,受人之托,當然不能怠慢。沒等又旦走開,她就兀自轉身朝著書房走去。

    擺足了清高冷傲的姿態,卻在跨進書房後,瞬間換了張嘴臉,“死兔子,我聽爹說你昨兒晚上又去找過你父皇了?”

    “嗯。”她的突然出現,讓蘇步欽訝異了片刻,甚至有些煩躁,提不起精力去應付。

    “那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你都知道了?”

    “父皇答應解除你和太子的婚約了?”他不知道,閑言碎語懶得去聽,隻是看她的表情,多少也猜到了。

    “不止呢。我爹替你說了很多好話,皇上也有意把我給你,不過爹說不急,才剛解除婚約就訂下,會給你帶來麻煩。”

    是不急,壓根沒有人在急。冷丞相不會那麽快就把可以製衡他的籌碼放開,他父皇也不會在他沒有表態前下任何旨,而他更是沒曾想過要訂親。什麽東西可以給,什麽東西永遠給不了,蘇步欽有自己的底線,尚還不至於為任何人破例。

    “你怎麽了?該不會是怪我爹不願那麽快把我給你吧?這很正常,我爹隻有我這麽一個女兒……”

    “冷姑娘,你誤會了。是因為冷丞相不希望你嫁給太子,托我幫忙去父皇那兒求情,我才一再插手這件事。我對你,並無其他意思。”為什麽要插手?僅僅因為冷丞相所托嗎?那如果太子不曾想到利用姚蕩的餿主意呢?

    突然的,屋子裏陷入了靜謐,隻有淅瀝雨聲不斷傳來。淑雨目不轉睛地逼視著他,半晌,飄出一聲涼笑,“我知道。”

    “嗯?”

    “你以為我喜歡你?啐,我放棄太子選擇你,無非是因為你夠聽話。我要你記住冷家的恩情,他日若是我爹扶你坐上儲君之位,我們家對你就是有再造之恩……”

    “可是,我從未覬覦過儲君之位,恐怕要有負你的厚望了。”蘇步欽眨著眼,仍是一派無辜。話,卻是句句屬實,他沒有那麽磅礴的野心。

    “你怎麽那麽沒出息!是你親口答應我爹會照顧我的!”淑雨沒能繼續維持住溫婉表象,她以為隻要是人,都不會對權勢說不。

    “是答應過,我會履行。”這一點,他不置可否,“照顧”的含義,似乎因人而異了。

    ——是你親口答應我爹會照顧我的。

    ——是答應過,我會履行。

    姚蕩幹立在門外,抬起的手正要推開書房的門,這番對白卻搶先飄進耳中,讓她

    所有的動作定了格。本還抱著幾分僥幸的心,涼了一大截。她咬住唇,被風吹得直哆嗦,也因此稍稍震迴了些許神。

    她倔強地吸了吸鼻子,想起了從前。

    她總是怕栽,自以為是地把自己保護地極好,哪怕隻是感知到了一丁點危險氣息,就會縮成一團。

    步步高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娶你,本以為姚家的勢力至少能保我一聲安康。哪知道你那麽沒用,害我淪為質子。

    那時候姚蕩是真被氣到了,二話不說,緊捂住自尊轉身就走。是,她沒用!她就是這麽沒用!弱到連去質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對她的勇氣都沒有,如果當時問了呢?是不是他們之間或許還能留一句聊以安慰彼此的鼓勵?

    “姚蕩!不要斷章取義!也許隻是誤會?要問清楚,不是每次生氣離開都還有機會再見麵的!”想著,她蠕了蠕冰涼的唇,暗自嘀咕。話音落下後,手腕也輕推開了書房的門。

    看著麵前的兔相公和淑雨,她牽強地拉扯出一道笑容,“嗬、嗬嗬,淑雨也在呀?”

    “旦旦沒來接你?”蘇步欽蹙眉打量起全身濕漉漉的她,發間還在不斷滴著水,顯然是淋著雨跑迴來的。

    “你讓旦旦來接我的嗎?沒遇見呢。我見外頭快要下雨了,就自己跑迴……”姚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蘇步欽強拉進了書房。

    他環顧了圈四周,本想找條幹帕子先讓她擦擦頭發,可惜一無所獲。他索性脫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親自動手替她擦起發尾。

    一舉一動,都很輕柔,若有似無地撩撥著她那顆本就已經不安分的心。姚蕩轉眸,捕捉到他眼眸中的關心,是真的在關心她,她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也就是這道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給她的勇氣加了籌碼,“兔相公,我……我有話想問……”

    “我要迴家了。”被遺忘在一旁的冷淑雨,忽然開口,聲音不算響,隻是剛好截斷了姚蕩的話。

    “嗯,路上小心。”蘇步欽沒有抬頭,客套敷衍性地囑咐了句。

    “我要迴家了!”她不甘,再次重複,神情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不會打算讓我冒著那麽大的雨,自己迴家吧?

    “我讓旦旦送……”

    “你已經讓蘇又旦去接十三蕩了,他還沒迴來。”她微笑,好心地提醒他。

    聞言,蘇步欽麵有難色地瞥了眼姚蕩。

    她恨自己為什麽要看懂他神色中的為難?又為什

    麽偏偏不舍得看他為難?即便滿心的不願意,姚蕩還是扁了扁唇,打破了這僵局,“你先送淑雨迴家,我等你迴來一塊用膳哦。”

    “嗯,有話要問我對不對?”即使沒聽清她剛才的話,蘇步欽也隱約能猜到她冒著雨衝迴來的原因。見她用力點頭,他溢出輕笑,“先去洗個澡,讓丫鬟去通知膳房做碗薑湯,我一會就迴來陪你用膳。”

    “好。”她歪過頭,笑臉盈盈,還記得衝著臉色難看的淑雨揮手再見。

    直到他們的身影相攜消失在了書房,她的笑容才褪去,眼眶不自覺地熱了。

    還以為不會難過的,消息又還沒有確認,是她自己推他去送淑雨的呀,還有什麽難過的理由?可心裏還是澀澀的,多想說,她不是真的想讓他送淑雨,賣弄體貼,隻是因為不想聽他把選擇說出口;她也最討厭等人用膳,等待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她也不愛喝薑湯,那種辛辣刺在心尖上,抵得住風寒,抵不住酸澀。

    可是,沒有人放縱她的任性,還不如不說。

    時間一分一秒在過去,她始終懶得動,委屈被壓得越來越深,直到她不想再去撿起。

    “小姐,你在裏麵嗎?”

    門外,忽然傳來輕叩聲,丫鬟小心翼翼地詢問聲飄了進來。姚蕩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倒也沒有淚水,隻是幹澀得有些難受,吸了下鼻子,又咳了聲,確認聲音聽起來不會泄露太多情緒後,她才開口:“在。唔……我不要喝薑湯。”

    “不是,小姐……”丫鬟下意識地想把話順下去,可一聽到她不願喝薑湯,又急了,“不行欸,不喝點薑湯,會生病的。”

    “好難喝的,我不要。”

    “賞你一粒蜜餞外加一個吻呢?”

    忽然飄來的話音,讓書房外的丫鬟噤了聲,偷瞄了眼身旁的男人,羞紅著臉站到了一旁;書房裏頓時沒了聲音。

    半晌,隻聽到裏頭傳來“劈裏啪啦”的聲響,隨之而至的,是一道驚唿,“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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