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亦假,這是又旦曾經對蘇步欽的評價。

    現在,蘇步欽發現,這四個字用在姚蕩身上也完全不為過。她把話題撩開了,卻有始無終,彷佛隻是一場閑聊,戛然而止也無影響。隨後呈現給他的仍是那個大大咧咧的姚蕩,隻惦著吃和睡。一早還肆無忌憚耍起了孩子心性,多大的人了還企圖為了賴床而逃學?

    非得逼著他親自動手把她揪起來,連哄帶騙,才總算把她拐上了馬車。

    “唔,兔相公……”即便是看似大局已定,她還是不死心地纏著他的手肘撒嬌。

    他含著微笑,臉頰飄上一層淡淡臊紅,垂眸睨著她。

    “我一定要去學府嗎?你就不能幫我和衛夫人扯個謊嗎?”

    蘇步欽緊抿著唇,轉眸,“姚姑娘,天很涼嗎?你就一定要戴那頂帽子嗎?”

    聞言,姚蕩伸手摸了摸頭上的老虎帽,“哈哈哈,這個真的很暖和喲,你要不要試試?”

    “不用。”他緊抿嘴角,生硬道出拒絕,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同昨晚一樣,再次動手撥開那頂色彩斑斕的帽子。再次審視,蘇步欽仍是覺得眼前的女人刺眼,“我記得似乎給你買了不少衣裳?”

    “是……”

    他幾乎沒需要她的迴答,迅速打斷,繼續道:“那些都比不上昨晚太子給你買的?”

    “不會啊,懶得翻了嘛,這些昨晚丫鬟沒來得及放到櫃子裏去,我就隨手拿來穿啦。怎麽了?不好看嗎?”她關心的焦點很奇怪,蘇步欽為什麽糾結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對上他的喜好和口味。

    “是不好看,明兒換了。還有,我不會扯謊,更不會對衛夫人扯謊。”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計較太奇怪,打住了話端。她愛穿什麽是她的事,喜歡享受誰給予的恩惠也是她的事,一切都與他無關。

    “我教你呀,就說我病……”

    “你向來有病,這不算扯謊。一定要去。”沒等她把拙劣借口編造完,蘇步欽就毫不留情地打消了她的念頭。見她扁起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忍不住補了句,“你不在學府,我會覺得無趣。”

    這話對於姚蕩來說,極具殺傷力,她幾乎就要收聲妥協了,轉念一想,又啟了唇,“可是……”

    “怕又被人欺負?”他挑了挑眉梢,大膽臆測,待她用力點了幾下頭後,才繼續道,“你昨兒不是還說得很有氣勢嗎?我們至少該有自保的能力。”

    “問題就在這兒呀,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她撅起嘴,沒好氣地迴道。有時候真希望兔相公可以爭氣點,也不指望他像太子那樣被人供著,但好歹該端出幾分皇子該有的範兒吧。

    “我會把你照顧好。”

    她屏息靜氣妄圖聆聽出這話背後的意思。下意識的,有很多傷人的話就要脫口而出——拿什麽照顧?就以這副懦弱姿態擋在她身前,替她挨打嗎?他們之間,誰被欺負了,還不是都一樣。

    最終,這些話全被姚蕩硬生生地吞迴了肚裏,她揚起傻乎乎的笑,賣起小女人該有的模樣,“信你一次。我把自己交給你照顧咯,要是有什麽意外,你就慘了,哼哼!”

    無條件的信任,是因為對他的那股淡淡好感。

    可是,無條件的追隨他做蠢事,那就是笨到極限!

    姚蕩拒不承認自己笨到那個境界,所以才剛到學府,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收迴剛才那句蠢話。這個男人絕對是把她昨晚的話理解跑偏了,原話分明還有個重要前提——“我們不去招惹別人”!

    蘇步欽顯然完全無視了這句話,一跨進學府,麵對人家的招唿聲,他一反常態。

    “八皇子早啊,好些天不見,光鮮了不少嘛,是不是油水撈足的緣故?”

    來人是工部尚書家的公子,時常與太子廝混在一起。姚蕩承認,這清晨問候的確是刺耳了點、欠扁了點,可依照兔相公一貫的個性,不是應該溫厚相待,一笑置之的嗎?

    結果,他的迴答更刺耳,“是撈得挺足。”

    “少得意。你以為傍著十三蕩,往後就有好日子過了?別傻了,她得罪的可是太子爺,等到太子放話了,你倒是瞧瞧還有誰願意給你送禮。”

    針鋒相對的局麵就此拉開,姚蕩緊攥住蘇步欽的衣袖,本是想勸他別和這些無聊人計較,隻是她明顯忘了自己是更容易衝動的那類,望著麵前這位趾高氣昂的公子哥,她不禁詫異地嘀咕了起來,“他好神奇啊,比綠豆還小的眼睛竟然還能擠出空間對著我們拋白眼耶,嘖嘖,這技術……高端!”

    姚蕩的措詞和形容,成功把他逗笑了。

    也成功讓“綠豆公子”察覺出了不對勁,“你們倆笑什麽?”

    蘇步欽側過頭,斂去笑意,奇怪最近為什麽那麽多人對他的笑容感興趣,而他也總習慣據實以報,“哦,姚姑娘誇你技術高端,眼睛比綠豆還小竟然還能翻白眼。”

    ……姚蕩瞠目結舌地轉頭瞪他!不需要用行動來證明他不會扯謊吧?!

    “十三蕩!你活膩味了是不是?”

    “綠豆公子”被成功激怒,矛頭掠過蘇步欽直指姚蕩,她沉不住地直起身子想要吼迴去,卻被蘇步欽猝然地護在了身後。他隨手一抬,漫不經心的動作就成功攔住了那隻企圖襲向她的手,“想打她?她頭上這發飾、脖子上的圍脖、手上珠串鏈兒、身上這衣裳、腳下的靴子……全都是太子爺送的,你千萬要找準地方下手,弄壞了太子賞的東西,我們可都擔待不起。”

    他隻是性感薄唇一張,不動武、不嗆聲,更沒有什麽磅礴氣勢,偏偏飄出唇間的話輕而易舉就讓那雙手僵在了半空,也讓姚蕩半晌緩不過神。他是有預謀!從挑釁開始就設定好了這套說辭!

    “嘁,撒謊也先掂下自己的分量,太子爺會送她東西?”嘴上仍是在固執,可“綠豆公子”那記遲遲沒落下的掌摑,足以透顯他心有芥蒂。

    這是什麽話兒?太子憑什麽就不能送她東西了?姚蕩眯起了眸兒,倨傲撇唇,也顧不得在兔相公的計劃裏是不是該輪到她上場,便衝動地用力拍向“綠豆公子”身後的爪牙,無預警襲來的力道逼使對方吃痛向前彎身。

    她抬起腿兒,盛氣淩人地把腳踩在了對方背上,咬著牙施力,不讓那人有抬頭趨勢,帥氣撩開袍子下擺,露出靴子,舉止間為自己撐足了場麵。把好架勢後,她手兒一勾,把“綠豆公子”拉到自己跟前,“來!瞧清楚了!看看這是不是太子的筆跡。”

    “……”一撇一捺都透著囂張氣息的,除了太子還有誰。

    見對方不語,姚蕩暗自慶幸自己有留了一手,昨兒索要的太子簽名往後能值幾個錢,她沒有預估過,隻想到說不定哪天還能當保命符用,果不其然。雖然這場紛爭涉及不了性命,但這麽一鬧,起碼夠她得瑟一陣子了。

    “我敢惹事,就敢自己去收拾;我說了誰都不準碰八皇子,就有承擔這話的能耐。還輪不到你來為我擔心後路……”說著,她縮迴腳,拍了拍手上的塵,斜眼,繼續道:“瞪什麽瞪,我就是狐假虎威怎麽了?你若是不爽,也去找頭老虎為你的跋扈善後呐。”

    撂下狠話,逞了口舌之快後,姚蕩揚高下顎,抬腿走人。

    蘇步欽睨了眼四周,不發一言地跟上。

    一路上,她氣勢洶洶,沒有搭理他,直到課堂就在眼前,姚蕩才驀地停住腳步,迴頭狠狠地瞪了眼蘇步

    欽,“你剛才什麽意思?”

    “沒什麽。那種有權貴替你撐腰的感覺,你不是也很享受嗎?”他跟著一塊停住,掀了掀眼簾,抬眸冷睨她。

    盡管仍是有一絲寡淡淺笑掛在唇邊,可他眼神中的溫度是冰涼的,姚蕩窒了窒,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她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懂得主動去挑釁別人、以為他永遠不會有這種神情,以為……“我以為你都知道,我享受有錯嗎?有人願意給自己撐腰,難道要我推開,啐,我沒那骨氣。”

    以為?差一點蘇步欽就想衝她吼一句——我從來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最終,他的理智覺醒的很是時候,“那很好啊。姚姑娘既然那麽清楚自身價值,那在為我綢繆之前,就該先學會怎麽善用資源保護自己,不是懂得假裝堅強就能抵禦一切傷害。”沉默片刻,他禁不住又補充了句:“我隻是不想你有事。”

    是真的不希望她有事。但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盤根錯節太複雜,蘇步欽不想細想。

    “所以,你剛才那是在給我上生動一課,為了教會我怎麽善用資源?”

    “隻是不想看你橫衝直撞地逞強。”究竟剛才刹那的衝動是出於什麽,他承認起因很簡單,就是她今兒的打扮比初識時的“蘿卜糕”造型更刺眼!

    “那你也該跟我事先知會下,如果我剛才真的挨打了,你有能力攔嗎?”她是真被氣到了,甚至懷疑起他究竟是在教她,還是利用她的囂張個性一勞永逸地擋去那些麻煩。姚蕩不敢把問題想得太深,單是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已經讓她夠難受了。

    若是以往她說不出那麽傷人的話,若是以往任何人說這種話蘇步欽都能一笑置之,可現在他笑不出。目光淡漠掃過她的臉頰,他不再說話、不再亦步亦趨地尾隨,側身擦過了她的肩,跨進課堂。

    很快,幾乎人人都看明白了,“玉兔”和十三蕩在冷戰。

    誰都不願搭理誰,倒是淑雨,忽然和蘇步欽粘得緊。興許是因為今兒太子沒來的緣故,兩人說笑聲都變得肆無忌憚了。

    那些刺耳笑聲擋都擋不掉地飄進姚蕩耳中,夾雜著圍觀群眾編造的流言蜚語,她倔強地不看不聽,一個人生著悶氣。隻能借由裝睡來緩解鬱結感,連她自己都記不清過了多久,隻覺得上頭博士的聲音越來越具有催眠作用,不知不覺地她還真趴在案上睡著了。

    轉醒的時候,姚蕩隻覺得腿兒麻了、脖子僵了,身子倒仍是暖暖的。

    正詫異著,才發現自己身上覆著見大氅,白得有些紮眼的顏色宣誓出了它的主人。

    輕撫過大氅領口處的細膩皮草,姚蕩不爭氣地撅了撅唇,身子的暖讓她積壓了許久的悶氣消散了不少。想迴頭看一眼兔相公,又拉不下臉,想著,她從懷裏掏出了麵巴掌大的銅鏡。

    端坐在她斜後方的蘇步欽正看著窗外發呆,直到一抹光線映刺著他的眼瞳,下意識地眯了眯眸,他轉迴視線,尋找那抹光線的來源。沒多久,就對上了不遠處那麵銅鏡,他饒有興致地支起頭,看著小小銅鏡裏姚蕩那張鬼鬼祟祟的臉,她難道不知道用這種方法,會讓他同時也看到她嗎?

    顯然,姚蕩是真的不知道,瞪著鏡子裏那張俊逸的臉,她鼓起腮,用唇形咬牙切齒地罵著發泄,“笨蛋!傻瓜!連哄女人都不會,我不就是隨便生生氣嘛,你也隨便哄哄就好了……”

    忽然的,她的埋怨聲戛然而止,隻因為填充滿鏡子中畫麵的不再是兔相公那張賞心悅目的臉,而是一張平整宣紙,上頭工工整整地寫著——傻妞!

    “你才傻呢!”姚蕩用力轉身,視線迅速捕捉到指尖夾著那張宣紙的蘇步欽,顧不得還在上課,大吼道。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上頭握著書卷的博士揪著眉心,立刻想起了衛夫人的忠告——“千萬小心十三蕩,謹防她尋釁滋事”。靈驗了靈驗了,到底是衛夫人啊,料得多精準,“姚蕩!你做什麽?”

    “我……不是,那個我……”她臊紅了臉頰,擠不出話。這要怎麽解釋?難道說她上課時偷看男人,結果被對方發現了,人家罵她“傻妞”,所以她反駁?

    就在她怎麽都掰不出說辭時,窗外無預警地傳來了一陣古怪聲音,“咻咻咻……噓……”

    蘇步欽和姚蕩幾乎是同時尋著那道聲音轉頭看去,隻瞧見半顆閃亮老虎頭露出窗外。

    “噓噓噓……”聲音扔在持續。

    “我?”姚蕩困惑地伸手比了比自己,衝著窗外那顆老虎頭問道。

    “噓噓噓……”老虎頭用力點了幾下。

    他成功!這莫名其妙的聲音成功喚起了她的尿意,“報告,我要拉屎!”

    “那、叫、如、廁!”

    “是嗎?報告,我要‘蠕’廁!”

    “不用特意重複一遍,這種事直接去就可以!”博士被氣紅了臉。

    就這樣,蘇步欽

    皺眉看著姚蕩蹦蹦跳跳地跑出了課堂,她是不是真的去茅廁?窗邊那顆很快就消失不見的老虎頭,已經做出了最好迴答。

    “八皇子,你有事嗎?”

    博士稍顯客氣了些的聲音,讓蘇步欽迴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呃,我也想如廁。”

    ~﹡~﹡~﹡~﹡~﹡~﹡~﹡~〖.安思源.〗~﹡~﹡~﹡~﹡~﹡~﹡~﹡~

    “你今天逃學喂!”

    這是姚蕩“蠕”完廁後,見到太子的第一句開場白。言下之意是,他逃學,應該叫上她!

    可太子卻沒閑情和她掰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大喇喇地勾住她的肩,一副兄弟倆借邊說話的模樣:“走,請你喝茶去。”

    為什麽好端端地要請她喝茶?又為什麽既然誠心想要請她喝茶不找家好點的茶館?

    這種窮鄉僻壤、掩人耳目,活像是地下黨接頭最佳場所的茶館,會讓人精神莫名緊張啊。姚蕩睨了他眼,瞧見的不是那張印象中吵吵鬧鬧的太子,而是個眉心緊鎖像是被無數事困擾住的男人。

    她沒有搭理,緊張兮兮地斟了杯茶,看著茶葉尖兒在杯口沉沉浮浮,迫不及待地飲了口,清香甘味在唇齒間暈開,頓時讓她改觀了。果然是太子殿下挑的茶館,品味夠高端。

    “啊……”她情不自禁地張大嘴歎了口,還沒享受夠,就被沉默許久的太子突然起來的一句噎住了。

    “我想和淑雨解除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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