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從沒有想過,半個時辰前他還悠哉悠哉地逛著街市。如今卻被人捆粽子一般捆著塞進馬車,穿街過市,然後從後堂押著進了安陽府衙。真是應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句話。


    沒有大張旗鼓的擊鼓,也沒有路人的旁觀,而是從後堂進入,如此私密,有古怪。


    “莫非……是要私審?這可麻煩了,顯然構陷自己的費大人是早就預謀好的,若是他們官官相護,或是動個什麽私刑,自己怎麽都討不到好去。”陸雲暗暗憂心。


    後衙。


    費子安見了府尹歐陽春,躬身行禮:“府尹大人,刁民已帶到,有勞了。”


    歐陽春滿麵笑容,心中道:“你托人帶來的二百兩銀票老夫也收到了。”


    他看著眼前翩翩公子,雖然與他不甚相熟,但是通過拜帖和師爺的求證也知道了此人乃當今左相孫女婿,而左相與國舅走得極近,想來正是樊黨一流,極不好招惹。


    但是隨隨便便二百兩銀子就想差他辦事,還真有些說不過去。秉公辦事那倒還罷了,若是讓他顛倒黑白,賠上官運前途,那豈不因小失大?這種荒唐的案子還是詳問清楚的好,莫要因此陰溝翻船。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麵上仍舊笑容可掬問道:“賢侄莫多禮,近日左相身體可好?”


    不稱官職,而稱唿賢侄,這是明顯的示好之意。費子安拱手道:“勞府尹大人動問,外祖一切安好。”


    “嗬嗬,那就好,那就好……”歐陽春撫了撫三寸美須,又道:“費賢侄,狀紙老夫已經看了,這誹謗朝廷、蠱惑人心可是大罪。那人隻是堪堪罵了兩句閑話就給他定此大罪是不是過了?”


    費子安道:“府尹大人,晚輩亦不想興師動眾,隻因這刁民難馴,隻要他肯答應晚輩一個要求,晚輩亦不想害他性命。”


    “哦?什麽條件?”


    費子安道:“晚輩隻要他一個方子。”


    歐陽春頓時什麽都明白了,原來這個家夥弄出這麽一大堆事,就是要謀奪別人一個方子!


    這種事倒也常有,隻是,那人是什麽人?什麽方子能讓左相孫女婿惦記上?而且……這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左相的意思?


    “行吧,那咱們上堂!”歐陽春思討良久,仍摸不清門道,但亦不敢造次得罪了樊黨,隻能先上堂,看一步走一步。


    “升堂!”


    陸雲在後堂,聽到了堂前的吆喝聲。隨後便有衙役把他帶到堂前。此時,早已有人衙役給他鬆綁。


    在陸雲眼裏,果然不愧是安陽府衙,審案的大堂倒有幾分肅穆。明鏡高懸四個大字懸於府尹頭頂。日出東海的巨畫繪於公案之後,兩側是兩排衙役,拿著粗大的木棍,另一邊還有詭異的刑棍,那是常用的逼供刑具。


    公案上,府尹大人一身紅色官府,頭戴官帽,不怒自威。


    陸雲又看了一眼身旁站著的費大人,隻見他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迎向自己的目光時,臉上又泛出那種令人討厭的自信笑容。


    陸雲突然有一股想暴打他的衝動。


    “堂下何人,見了本官為何不跪?”


    一聲低沉的聲音令他把這股衝動壓了下來。


    陸雲眼咕嚕一轉,瞪著費大人,眼神疑惑,意思在說:“大人問你話呢,你為何不跪?”


    他哼了一聲,側過身去。


    府尹咳嗽一聲,厲聲對陸雲道:“說你呢,見了本官為何不跪?來人,給我棍打他的雙腿,讓他老實跪下——”


    陸雲正思討要不要抖出九門提督來,轉念又一想,似乎也不妥,官場本來就相互傾紮,兇險異常,無緣無故扯個大旗把人家拉下水也忒不地道。


    但是,如今馬上就要挨打,如何是好?


    “等等……府尹大人,小生可是讀書人啊,跪不得,也打不得……”


    以前看電視,都看到讀書人見了官免跪,情急之下就顧不得什麽了,張張嘴就嚷嚷了出來。


    “讀書人?可有秀才功名?拿名籍來。”府尹道。


    名籍?證明自己是秀才的官憑麽?


    陸雲心眼活泛,立刻拱手道:“迴稟大人,小生的名籍放在府裏,可差人去拿。”


    “嗯——”府尹點點頭:“府上何處?本官差衙役去取——”


    陸雲咬咬牙,剛想說出九門提督府。不料一名師爺匆匆從屏風後轉了出來,湊到府尹耳邊呢噥了幾句。府尹麵色頓時一變,看向陸雲的眼神中多有幾分疑惑和忌憚。又看了看一旁風度翩翩的費大人,不由皺起了眉頭。


    陸雲疑惑了,這是有什麽變故麽?


    府尹打人想了想道:“既是讀書人,跪就免了。”


    奇怪,剛才還要自己跪,而且還打算差人去拿什麽名籍,怎麽突然改口了?


    一旁的費大人似乎也感到一絲蹊蹺,忙道:“府尹大人,我要狀告此人擾亂售鹽秩序,誹謗朝廷,蠱惑人心,請大人詳察。”


    “哦?那你細細道來。”府尹恍神道。


    費大人一開折扇,說了某月某日,誰誰如何擾亂官府售鹽鋪子,如何辱罵售鹽官吏,甚至還提調了兩名人證。


    臥槽!這是要把自己往死裏整麽?


    陸雲一看府尹大人,這家夥竟然心不在焉,根本沒有在意費大人說什麽,隻是偏著腦袋低聲與師爺商議著什麽。


    不一會兒,費大人絮叨完畢。看府尹模樣,皺眉道:“大人!下官說完了,請大人定此人之罪!”


    府尹歐陽春遂恢複了之前的威嚴,望向陸雲道:“陸雲,你可認罪?”


    這是汙蔑,老子會認?


    忙搖頭喊冤起來:“小生沒罪,當日小生去買鹽,覺得鹽苦,便說鹽不好,乃是次等的雜鹽。想來就是這句話落了這姓費的麵皮。這都過了多少日子了,他還小肚雞腸的惦記著小生,日日想著公報私仇!這姓費的把小生抓來,說小生擾亂售鹽秩序,誹謗朝廷,蠱惑人心……這是多大的罪呀,要扣小生這麽大的屎盆子,讓小生如何承受得起?請大人明鑒啊!”


    費大人在一旁冷哼一聲道:“官鹽售場乃鹽政重地,你信口亂言,有礙他人購鹽,此乃擾亂了秩序;你又詆毀說鹽賤貴賣,要知道鹽乃朝廷定價專售,豈容你質酌?此乃誹謗朝廷;再者,你當眾辱罵朝廷官吏,大放厥詞,還說什麽歹鹽好鹽之類的胡話,令百姓誤以為真有好鹽,而朝廷專售次鹽,如此弄得人心生疑,這不是蠱惑人心是什麽?”


    府尹大人眉頭緊皺,也不知在想什麽。


    陸雲聽這家夥巧舌如簧,牽強附會,恨得咬牙切齒。喊了一聲大大的冤枉,道:“大人,常言說得好,買賣買賣曆來都是需要討價還價的,小生去買把菜刀,也會順嘴說刀輕、刀薄,刀不夠鋒利以壓低價錢。去買隻鴨梨,也會說鴨梨個不夠大,形狀不夠規整,還嫌賣梨人出價過高,這不都是咱們平頭老百姓持家過日子的生意經麽?怎麽無心之言到了這廝嘴裏,就成了大逆不道之言了?如此指鹿為馬,顛倒黑白,如何能讓人信服?


    我等百姓多良善,沒有那麽多的言外之意……小生的話若是讓百姓聽去,也就莞爾一笑,隻當尋常事兒。但這廝,竟然小題大做,牽強附會,亂扣屎盆子,可謂其身不正、居心叵測。


    更可惡的是,他還想誤導府尹大人,令大人誤判,若讓百姓知曉事情前後,還不譏笑大人不辨是非?到時,全安陽的百姓都會把此事當成茶餘飯後談論之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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