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從廂房走出來,就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跪在地上,陸寧兒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身側還有一個蓬頭垢麵的中年人坐在兩級台階上搖頭歎氣。


    看到陸雲突然出現,所有人都是一愣。


    “啊,你怎麽起來了?吵到你了?”陸寧兒尷尬道。


    “咦?寧兒,他是……”蓬頭垢麵的中年男子望向陸寧兒道。跪著的男孩也一臉疑惑地望著陸雲,瞬間就忘了剛才還被打鞭子。


    陸寧兒紅著臉解釋道:“爹爹,他是住客,暫時先住咱們家裏……”


    她顯然不想討論這個話題,頓時避重就輕道:“爹爹,既然您已經出來了,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飯食我都做好了,等會兒就開飯,這後邊的事兒吃了飯再說……”


    小男孩立刻猛點頭附和道:“對啊,爹爹,您都多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了,待孩兒再去買一壇酒,等會兒孩兒賠您喝兩盅。”說著,立刻站起來,一溜煙往門外街市去了。


    陸寧兒扶起連連歎氣的老爹,隻見他又奇怪地看了陸雲幾眼,搖搖頭頭洗漱去了。


    陸雲在腦海裏把信息過了一遍,也頓時明白了他們一家三口是怎麽迴事。這座宅子起碼兩三百兩,典掉隻得了一百兩,很虧。若是能在贖迴期限內還上本金和利息,那還不要緊。若是還不迴去,典行可是要收房子的,到那時可是真虧了。


    而最虧的是,自己把大半年的房租都交了,是不是該把銀子要迴來?陸雲想。


    陸雲無奈的到了廚房外一口大水缸前,開始舀水洗漱。


    不一會兒,被抽了兩鞭子的小男孩喜滋滋捧著一小壇酒進來,看到陸雲驚詫道:“我叫陸璟,大哥叫什麽?是今天才過來的麽?”


    “我叫陸雲。”陸雲對這家夥的性情存了些好感,爽快的答道。


    他指了指陸雲頭發,疑惑道:“你是和尚麽?”


    陸雲搖頭。覺得這小家夥很好玩,剛剛被抽了鞭子而哇哇大叫,可一轉身就忘了被抽鞭子的事兒,竟然好奇心大起。


    見陸雲否認,他道:“那我以後管你叫陸大哥好了,對了,我爹爹迴來了,等會兒咱們一起吃飯,有酒。”


    他臉還十分稚嫩,有些嬰兒肥,手臂脖子也白白嫩嫩的,想必也是沒有吃過苦的。


    “你剛才被抽了兩鞭,還疼不疼?”陸雲想起自己有一些治外傷的軟膏,效果很好,便問道。


    “疼!辣辣的,像火燒。”他這才想起身上的痛癢,眉頭皺了起來。


    陸雲道:“我有些外傷藥,可以給你抹點兒。”


    “啊……真的啊,那快點給我抹上。”他興高采烈道。


    陸雲一歪腦袋,打了個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來,隨後開門進入廂房。


    陸雲讓他掀開上衣,隻見他背上有兩道如同蜈蚣般大小的鞭痕,有些破皮,紅彤彤十分醒目。幸好,傷痕不深,看來他老爹雖然氣極,也還留了手。


    陸雲從袖裏乾坤取出雲南白藥軟膏,直接塗抹在上麵。


    “好涼爽……咦?還一點都不疼了。”他有些驚訝,動了動身子。


    “隻要你不撓它,明天就會好的。”陸雲道。


    “太好了,謝謝陸大哥。”


    他整理好衣衫,帶著陸雲到了院子。陸寧兒已經在院子裏的榕樹下安了一張飯桌。桌子上擺了幾樣小菜,用陶碗裝著。除了一碗悶雞肉,就是幾個時菜。


    陸寧兒招唿著陸雲坐下,轉而對弟弟道:“我說你傻不傻?爹爹剛才鞭你,你為何不躲?以前你不是都跑掉的嘛。”


    陸璟笑道:“我都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再逃就沒意思了。再說,以後我是要頂門戶的,哪裏還能逃?”


    “你才多大點兒?就要頂門戶,睜眼睛說瞎話呢?”陸寧兒覷了他一眼道。


    “這哪裏是說瞎話,明年二月的童子試我是肯定要下場的,過了童試,四月份還要進行府試,隻要我考上秀才,接下來參加鄉試也不遠了。隻要能中,就是個舉人老爺,到時候自然就能頂立門戶啦。”陸璟信誓旦旦說道。


    “盡想好的,別說舉人了,就是考個秀才也沒那般容易。姐聽說隔壁屠戶家的兒子下場考了三次了,都沒有中的。”


    “哎呀,那是人家,關我甚事?隻要我考上不就行了?”


    “好吧,這是你們讀書人的事兒,反正我也不太懂,爹爹會督促你的。不過,剛才被爹爹抽鞭子,現在還疼不?”陸寧兒擔憂問道。


    陸璟笑嘻嘻望了一眼陸雲道:“剛才陸大哥幫我上了藥,可靈了,現在一點都不疼了。”


    “什麽藥這麽靈驗?你該不會是隻顧安慰姐姐的吧?”陸寧兒似有不信。


    “騙你作甚,不信你問陸大哥。”


    陸雲謙遜道:“就是一些跌打方子,我祖傳的外傷藥,還算靈驗。”


    陸璟晃晃胳膊,扭扭身子,轉念一想道:“我現在隻是擔心這宅子的事兒,接下來該怎麽辦?總得想個弄銀子的法子,得有個章程。”


    陸寧兒一聽,覺得十分安慰,弟弟這麽小就懂得顧家了。


    突然,老爹走了過來道:“這事兒還輪不到你來操心,你隻管讀書便是。”


    陸雲轉頭一瞧,隻見他頭發已經盤起,套著一個木冠,一根發叉穿插固定。一身幹淨的灰衫,宛如鄉紳一般,哪裏還有剛才垂頭喪氣的頹然之色?


    “來,爹爹坐,吃口菜喝口酒。”陸寧兒忙起身伺候。陸璟和陸雲也都站了起來。


    他看了陸雲一眼,道:“小哥也姓陸?那往後管我叫叔就行,我也叫你賢侄,這樣親近。對了,賢侄是哪裏人氏?”


    陸雲尷尬道:“我還沒有戶籍。”


    陸叔一愣:“怎麽可能沒有戶籍?就算是佛徒也是有戶籍的,那小哥之前有在寺廟修行過嗎?”


    陸雲搖搖頭:“我隻去過光陰寺。”


    陸叔恍然大悟道:“難怪了,光陰寺毀了近十年了,若你的原籍在光陰寺,如今卻是要改籍的。”


    陸雲見他誤會自己是和尚也隨他去,有些不解問:“這改籍怎麽講?”


    陸叔解釋道:“就是把原籍該遷到另外的寺廟。”


    陸雲皺了皺眉道:“可我不是和尚,該當如何?”


    陸叔道:“還了俗的話,那可以入別的姓籍,隻要有大戶接納過籍就行。現在買賣奴仆的大戶不少,在衙門備案也很容易。這個往後再說,不是什麽大事。”


    陸雲聽了鬆了一口氣,想想也該給自己弄個戶籍。


    “對啊,陸大哥,實在不行,你就入我陸家的籍,反正你也姓陸,隻要到衙門報備一下就行。”


    陸叔瞪了小兒一眼道:“多嘴。你以為我們陸家是高門大戶不成?還讓小哥入籍,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


    陸璟訕訕道:“也是哦,我們陸家世代貧農,到了爹爹這一代就做了商賈大戶的管家,雖然有了一口飽飯吃,可算來還是賤戶。再加上遭了羅家連坐之罪,算是賤得不能再賤了。”


    陸寧兒有些生氣道:“弟弟,你怎麽能說這麽難聽,誰賤了?戶籍賤就要妄自菲薄麽?官府又沒有法令說賤籍不能科考,隻要你考上舉人,就可以立門戶,到時候誰敢說咱們是賤戶?”


    陸璟竊竊然道:“我就是隨便一說,看姐姐你還當真了。”


    陸叔聽了歎了一口氣,舉起酒杯悶了一口,一臉的抑鬱寡歡。良久才道:“羅家算是倒了大黴了。老爺的流放是免不了的了,隻是可憐了夫人和小姐。”


    “爹爹,這到底是怎麽迴事?”陸璟好奇問。


    陸叔歎息道:“說與你們知曉也沒什麽。據此百裏之外有個望縣,名為興業縣,那裏的縣丞占了富戶的肥田,被富戶老爺告到了郡衙,那縣丞心懷恨意,竟神不知鬼不覺把富戶老爺毒死。結果卻被都察院的言官禦史挖了出來,最終參到了朝廷。縣丞老爺被抓入刑部大牢嚴刑逼供,供出羅老爺曾經對其行賄,侵占了興業縣中田五百畝……”


    “啊……”三人一聽,有些錯愕。


    陸叔繼續道:“這是大案,聽說朝廷也正要整治侵田的歪風。所以,聽刑部的人說,羅老爺要出來幾乎不可能。”


    “使銀子也不行麽?羅家家產不薄……”陸寧兒道。


    陸叔搖搖頭道:“羅老爺犯的事不小,朝廷所有人都盯著,已經成了公案。誰還敢耍什麽手腳?再說,知情的大管家卷了活銀跑了,如今還在受通緝,羅家更是百口難辨了。隻有爹爹我這種無關緊要、牽扯不深之人才能用銀子來贖。隻是,羅家家產已經被抄,田地、宅子、鋪麵和酒樓都已經被封,哪裏還有銀子來打點?”


    陸璟焦急道:“那數兒和她娘親會怎麽樣?”


    陸叔臉色鐵黑,不甘道:“夫人和小姐估計要與披甲人為奴……”


    “啊!”陸寧兒和陸璟張大了嘴巴,十分震驚。披甲人本來地位就低於一般的官軍,要與這樣的人為奴,簡直是生不如死的。


    “不行呀,爹爹,咱們一定要想辦法把夫人和小姐也贖出來。”陸璟激動道。


    “你激動個什麽?這次爹爹能出來,宅子都抵出去了,那娘倆要能贖,價格肯定也不低,哪裏去弄銀子?”陸叔罵道。


    看到飯桌冷場,以及一雙兒女憂傷的臉色,他忙又安慰道:“放心吧,這事爹爹自有分寸,明天托個關係去大牢見見老爺再說。現在吃飯!誰都不許再提這事兒。”


    陸雲暗討:“一百兩贖個人也不算太貴,隻是,這事兒跟自己半毛錢沒關係,而且還沒有死人,就暫時當不知道。”


    轉念又一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冷血?”


    隨後,又否定了對自己不利的評價。


    於是很大條的開始埋頭吃飯,一頓飯隻吃了一小會兒,便宣告結束。所有人胃口都不好,陸雲卻是覺得飯菜太次,自己現在有錢,也應當改善改善夥食,穿過來本來就倒黴透頂,這個世界樂趣又少得可憐,再這麽虐待自己這張嘴,怎麽也說不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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