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慶城,是北荒玄安領治下,最靠近南方的幾座城池之一,也是曆來北逃車隊的最終落腳點之一。


    凡是選擇了北逃的家族,在他們踏上北荒土地的那一刻起,自然就是北荒的人,從此與中洲再無半點關係。


    但是來自於中洲仇家的壓力,卻讓絕大多數的北逃家族都不願意留在這比鄰中洲的邊境之地,而是盡可能的往北荒腹地前進和落腳。


    然而這一次,在玄安領各州派出的招攬人員驚訝的目光下,這支北逃車隊裏的所有家族,卻是齊刷刷的選擇了留在長慶城,落地生根。


    “齊老好手段,這一趟竟然沒有一個家族願意接納我們開出的條件,死了心的要待在長慶城,也不知慶州是許了多少好處。”


    有些陰陽怪氣的語調,從一位穿著素色長袍的中年人口中說出。


    而在中年人的身旁,本該是他的競爭對手的其他招攬人員,竟是難得的投以讚同的眼光。


    北荒缺人。


    準確的說,除去各領的領治、州府之外,北荒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寸土地上,都缺人。


    據說崔家的那位家翁,曾經在數十年前暗中吩咐人手調查,最終得出的結果:堂堂北荒,天下五極之一,其土地之廣袤,甚至猶在中洲之上,但論起人口,卻不足千萬。


    因而崔家翁對於北荒人口的增加,尤其是外來人口的充實,是非常看重的。


    家翁重視的事情,北荒從上到下自然也就必須重視。更何況對於北荒而言,增加人口,本身也是有利的。


    於是任務和獎勵也就是隨之而來,各領、各州、各城,根據收納人員的多少,漸漸有了一個獎懲的標準。


    而這一次,慶州直接將這數百人的名額吃了個幹淨,年底玄安領領治論功,怕是沒有其他哪個州,能有如此成績。


    “老夫隻是車隊的領事,將人帶到北荒,盡到職責,也就是了。至於這一趟的家族為何一個不走,可與老夫無關,諸位若是有疑惑,不如去問問州牧大人。”


    齊老麵無表情的打著官腔,心下卻是冷笑:


    有一部足夠打造出後天四重武者的免費武學擺在麵前,傻子才會走。


    迴想起那一天,林謙僅僅是因為不樂意被“武學不準公開傳授”的規矩所束縛,竟然一家家北逃家族找上門去,一遍遍的“私授”——對,我沒有公開傳授,我隻是私授,隻不過私授了很多家。


    齊老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林謙對於其他家族,並沒有想要傳授武學的意願,也沒有傳授武學的理由,而僅僅是因為一個不開心,他就這麽做了。


    這般任性的公子哥,著實讓人頭疼。


    不過換個角度再細思一番,對於那些毫無瓜葛的北逃家族,林謙都不吝於傳授【天波拳】,那麽對於唐家而言,等待他們的,應該是一門能夠直指先天的武學吧……


    齊老在羨慕的同時,心底裏也不禁升起了一抹期盼:


    如今那位林公子暫住在齊府之上,有了這層關係,隻要再努力經營一番,未必就不能有所收獲。


    最起碼,如今阿四已經正式成為了那位林公子的全職管家。


    …………


    準確來說,應該是全職管家之一。


    長慶城的某條街道上,林謙饒有興致的左右張望,落後他半個身位的左右兩側,則分別跟著唐海和齊家阿四。


    還有默默持劍跟隨的林平之,一如既往的沒有什麽存在感。隻是俊秀的容貌,引得路人偶爾迴首,暗地裏讚歎兩句。


    “北地荒蕪,這城中的規劃與房屋,也都簡樸的很。倒是路上行人,不管境界高低,個個都精悍健壯的模樣,比之中洲,少了許多奢靡。”


    唐海年輕時,也是長袖善舞的公子哥,如何既不讓人覺得厭煩反感,又能不讓場麵清冷,這其中的尺度,唐海向來掌握的很好。


    但林謙卻有些無奈的開口道:“唐家主,我也隻不過是自己想出來走走,你沒必要一定要陪著。至於你昨天說的什麽家臣……”


    想到昨日裏唐海鄭重其事的帶領唐家主要男丁們,向著自己宣誓效忠,願做自己的家臣——這種完全出乎了遊戲經驗範疇,也出乎林謙原有人生閱曆範疇的事情,讓林謙很是頭痛。


    偏偏唐海的表現,又絕非死纏爛打,而是風度翩翩,保持著尊重的距離,讓林謙毫無火氣可言:


    “就算不是為了跟隨少主,我們唐家初到長慶城,我這個做家主的,總要先對此城概況有個了解。不過,若是少主不願屬下跟隨,屬下這就離開。”


    林謙張了張嘴,發現不管自己打算開口唐海離開還是留下,都有一種發號施令的感覺,好像坐實了所謂“少主”的身份,隻得默默搖頭,悶聲逛街。


    至於另一旁的齊家阿四,本名齊肆,是齊家一條不起眼的支脈之後,被齊老青眼看中後,才有了阿四這麽一個親切的稱唿。


    阿四一路上並沒有過多的言語,隻有當林謙的目光在某一棟建築,或是某一處地方的產生了短暫的停留,表現出一定興致的時候,才會言簡意賅的說出這處地名,和一些基本的信息。


    林謙四人漫無目的的逛過三四條街道,一個轉角,迎麵突然多出了一大片空地。


    空地外,有不少行人圍觀駐足。而空地內,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被捆綁住手腳,悲戚跪倒在地。每一個人的身後,都插著一根薄木板,上麵寫著名字和數字。


    “唉,這鍾家也是可憐,搬來咱們長慶城也才二十幾年的光景,好端端一個武道家族,說沒就沒了。”


    “誰讓他們站錯了隊?別看那傅家現在還掛著長慶四大族的名頭,待他們家病榻上的那位老者哪天真的去了,最多十年,怕是也要敗落啊。”


    “若是聰明點的,趕緊搬出長慶城,到別地去夾起尾巴,低調過日,說不定還能子孫有繼。”


    圍觀者們嗡嗡的議論聲,大致都將眼前的場景做了個說明。


    林謙不由眼睛一亮。


    在那段沉寂無聲,默默刷級接任務的歲月裏,林謙最喜歡碰到的,就是這種明顯有著劇情推進可能的場景。


    因為有劇情,才可能會有任務。否則整天在遊戲裏看著npc跟橫店群眾演員一樣,機械式的走來走去,有什麽意思?


    然而還沒等林謙上前“觸發劇情”,一旁的唐海已經更早一步察覺到了林謙眼裏強烈的興趣,很有管家自覺的快步上前,擠身過去問道:


    “幾位小哥,在下初來乍到,敢問這個鍾家既然是沒了,怎麽還留下這麽多鍾姓少男少女,不怕日後報仇麽?”


    其實除了一個管家的自覺以外,唐海本身對於眼前的場景也很是疑惑。


    眼前這種情況,很顯然是某一個家族完全破滅的表現。但是在中洲,既然是滅門之禍,那麽起碼一姓之人,都要斬盡殺絕才是正理。


    而從唐海這邊看去,裏麵木牌上倒有接近一半都還是鍾姓。雖然看上去落魄頹喪,卻也勉強還有著一股家族子弟的涵養,不像是奴仆之流。


    幾位討論的漢子齊齊轉頭,看了下眼唐海,嗤笑道:“先生怕不是初來長慶城,而是初來北荒吧?”


    唐海也不避諱,笑著應承道:“小哥好眼力。”


    見唐海大方承認,那幾個漢子倒是一愣,又看到唐海身後的林謙幾人,頓時收起了一些輕蔑之心:“先生敢如此大方的承認,看來此處也是有接洽之人。這些規矩,先生日後都會知道的,我們哥幾個在這先說說,也是沒所謂的。”


    中間樣貌最是沉穩的漢子隨即接口道:“這北洲以家族而立,興衰恩怨,起伏更替,都是常有的事。不過家翁他老人家發過話,說是咱北洲人口不濟,不宜多造殺戮,家族間再大的仇恨,收了家傳武學,殺了主脈人物,也就是了。支脈中無能者、幼小者,要麽打發出境,再不得入城;要麽就變賣為奴,讓其他家各自收去。”


    “先生若是有意,去買下幾個支脈少女,人家感恩戴德不說,還都算是大家閨秀,想想這滋味!嘖嘖……”右邊一個麵白俊秀的,則略帶猥瑣的慫恿道。


    唐海不置可否的一笑:“這位小哥既然有這樣的雅興,怎麽自己不去買下試試?”


    那麵白的漢子輕啐一聲:“自己家那婆娘都養不起了,還養個婢子?省下這點錢,偶爾去一趟春紅院,還更快活!”


    唐海左右掃視一番,又是問道:“小哥家中管得嚴實,怎麽這圍觀的其他人中,也都沒見有興趣的?”


    那沉穩漢子瞪了麵白漢子一眼,沉聲道:“這位先生沉穩有度,看來家道尚且殷實,我們哥幾個也就不瞞著了。這些鍾家支脈,雖然已經是沒什麽威脅的,但既然是蔣家出手破門的,城中其他三大家族,沒有當場攔住,事後就不會有什麽動作。至於下麵那些小家族,就更是沒有收留的膽量了;再剩下我們這些光腳漢,大多沒這能力也沒這需求,自然少有問津。”


    “既然少有問津,還擺出來做什麽?”


    沉穩漢子搖頭失笑:“鍾家支脈無人敢買,但那些慣用的奴仆,倒是還有些銷路。再說了,能賣一個是一個,多少能有些收入,剩下沒人要的,過幾日就打發出城,也不會浪費糧食。”


    唐海點頭沉吟片刻,拱手謝過,返身迴到林謙身邊。


    留下那沉穩漢子謹慎的又看了林謙幾人一眼,低聲囑咐道:“怕是出門遊曆的主,可別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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