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陳家一間客房中。


    五個木桶一字排開,每個木桶中蹲著一個人,正是董合一行五人。


    旁邊還守著一個陳府下人,狗蛋。


    不時有仆人從廚房中抬著剛燒好的熱水進門,再由狗蛋用木瓢將熱水分別分配在每個水桶中,以至於房間內霧氣騰騰,好似起了一場大霧。


    陳家莊的沐浴方式格外的粗狂簡單,沒有陪客的小丫鬟,也沒有單獨的雅間,隻有一個肩膀上搭著毛巾,手上握著木瓢的粗糙漢子。


    “狗蛋,你們這陳家莊人不少,為何村子這般安靜?”


    公孫明望著旁邊呆頭呆腦的狗蛋,企圖從對方口中套話。


    “俺們莊上的人都忙得很,不到天黑不會迴來,都在外麵為五畜神準備貢品呢?”


    得到這句答案後,公孫明不動聲色的瞅了瞅董合,繼續問道:“那五畜神的廟宇就在後山?他平時都要一些什麽貢品?”


    狗蛋憨憨的笑了笑,搬著手指頭數了數,“什麽都要。”


    “肉食,米麵,水草,對了,還有上供需要的香燭,唯獨不要錢。”


    公孫明臉上表情很奇怪。


    這五畜神和他見識到的其他號稱‘神明’的有些不同,收的貢品也太斑雜了,這讓他想起了那些忽悠人的江湖騙子。


    連水草都收的神明,他還是頭一次聽到。


    “五畜神真的這麽靈?”


    “靈驗的很啊,不過隻對牲畜管用,你想啊,若是不靈驗,我們為啥會供奉他?”


    狗蛋倒是有問必答,不過也隻能打聽到一些邊角料般的尋常信息。


    一群人各有所思的在木桶中搓完澡,隨後光著膀子起身擦拭身體。


    到了這會,所有人的目光又被楊峰身上的刀疤吸引。


    看著精瘦精瘦的身材,也就1米7出頭,總共也沒多少肉,前胸和後背加起來足足有五六處傷口。


    有的傷疤甚至有雞蛋那麽大,鑲嵌在皮膚上仿佛在上麵結了個凍瘡。


    看著怪滲人的。


    難怪這廝號稱退伍老兵,在衙役中眼高於頂,誰都看不起。


    人家還真有這個本錢,不愧是從屍山火海中活下來的精英。


    就算是精英又能怎麽樣?


    有道是錢能通神,在縣衙一沒關係,二沒鈔能力,混了幾年也隻能混個捕快的位置。


    眾人望了楊峰一眼,不免有些可惜。


    洗漱完換上整齊的衣服,一行人在狗蛋的領路下前往大廳參加陳員外為他們準備的接風宴。


    路過一處走廊時,突然聽見前方不斷傳來急促的吆喝聲。


    伴隨著吆喝聲一起傳來的還有接二連三的噗通和物體落地的聲音,以及有人受傷後的慘叫和呻吟聲。


    “前麵發生了什麽事?”


    眾人的注意力馬上集中起來。


    雙手不約而同的按住腰間的樸刀,在楊峰和董合的帶領下,迅速從後麵來到了前院。


    等到眾人趕到時,才發現偌大的前院中竟然有一頭牛,正在院中和眾人對峙。


    另一邊則是陳府的幾個下人,人仰馬翻之下立在另一邊,手中操著鐵鍬木棍,還有一人跌坐在木欄邊雙手扶腰哼哼唧唧,就是爬不起來,顯然已經受了傷。


    “快將它趕出去,今天府上有貴客。”


    陳府管家正在人群後方指揮隊伍。


    幾人的到來也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管家的視線在眾人身上一瞟,發現這群衙役雖然人數不多,但無一人出聲吆喝,顯得極有紀律性。


    臉上神情淡定自若,身上都帶有樸刀。


    管家神色一改,馬上換了個口令,“快,將院門關上,我們這麽多人,今天定能圍殺了這畜生。”


    狗蛋這會得空迴頭看了一眼,嘴上好似在反駁,話中的意思卻是在為眾人解惑。


    “管家,這是五畜中的牛,可不能殺,否則五畜神會怪罪的。”


    管家朝地上呸了一口,臉上露出一絲兇狠的神色,“怕什麽?董班頭是從縣衙來的,我們怕五畜神,他們可不怕。”


    狗蛋隨後向眾人求救道:“諸位公爺,沒想到讓你們遇到了這事,我們人手不夠,就拜托你們了。”


    “我們陳家莊受過五畜神的恩惠,家家戶戶都信奉五畜神,這牛,我們殺不得。”


    “可你們沒有受過五畜神的香火,你們可以殺。”


    幾人聽後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在董合沒有點頭前,誰也不敢亂動。


    就在這時,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牛兒好像聽懂了狗蛋的話,雙目如同噴火一般落在狗蛋身上,隨後前蹄在地上一刨,脖子低垂,兩根尖尖的牛角好似兩把尖刀,整個身軀如同一輛火車般埋頭衝了過來。


    目標正是和董合幾人站在一起的狗蛋。


    “哎呀,快跑。”


    這一下,在場的幾人都慌了神。


    尤其是人群中的狗蛋。


    這廝表麵看著憨厚老實,遇到危機時卻處理得極其老練,整個人身子一轉,往幾人的身後一躲,顯然抱著死道友別死貧道的目的來了個禍水東引。


    “保護班頭。”


    原本還算整齊的縣衙眾人腳步亂了起來。


    老潘率先向旁邊一躲,讓自己第一時間脫離了危險。


    而公孫明和周尊峰則拖著董合向旁邊拉。


    唯有楊峰,原本就隻落後董合半個身位,董合側開後,將他直接暴露在牛角下。


    隻見他臉上微微一愣,隨後不慌不忙的拔出腰間樸刀,整個身子如同一張拉開的弓,雙手高舉樸刀,雙腳則一腳前一腳後的紮了個弓步。


    視線兇狠的落在牛角後的牛脖子上。


    就在這火星即將撞上地球的一刻,董合突然在旁邊喊了一聲,“刀下留人。”


    楊峰身子一僵,舉起來的樸刀沒有劈下去,腳步靈活的向旁邊一閃,避開了撞過來的牛角,險之又險的滾到了一邊。


    而發瘋了的牛牛衝開人群後,頭也不迴的向院門跑去。


    那院門早被人放下了門栓。


    牛牛好似輕車熟路一般,直接用牛角將門栓頂了起來,隨後牛角向中間一插,院門就被崩開了。


    然後在一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消失在前院中。


    “這就……跑了?”


    眾人好奇的並不是牛兒突然發瘋,而是這牛好像一個懂事的人一般,居然還會單角開門栓,豈不是成了精?


    老潘見沒了危險後,馬上來到董合身邊噓寒問暖,“班頭,我剛才一時間急了,沒有顧得上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和我生氣。”


    “我看看,沒有傷到你吧?”


    董合正眼都沒看老潘一下,而是向旁邊怒氣衝衝的楊峰解釋道:“你剛才就算一刀劈中牛脖子,也殺不死它。”


    “牛在受傷之下會越發癲狂,我可不想案子還沒開始,就有人受了傷。”


    楊峰冷冷的將樸刀歸鞘,身上的一身煞氣如潮水一般收了迴去。


    隻是忍不住頂了董合一句,“誰說我一刀殺不死它?”


    公孫明和周尊峰也在一邊勸道:“班頭也是為你好。”


    二人的勸解並沒有多少說服力。


    剛才電光石火之間,董合突然出聲幹涉,一下子讓楊峰處於極其危險的地步。


    從道理上確實有些站不住腳。


    但誰讓董合是班頭呢?


    是他們的大腿和吃飯的金主。


    大腿就算偶爾判斷失誤,也肯定有他的原因,作為跟著混飯吃的小弟,就不要在眾人麵前讓老大下不了台。


    這個道理楊峰也懂,他冷著眼瞥了一下董合和眾人,冷哼一聲後也沒打算繼續追究了。


    “哎呀,多虧了諸位,才將這頭瘋牛趕走,我家老爺在大廳為大家準備了接風晚宴。”


    “勞煩諸位移步,我們直接去吃席。”


    管家這會笑嘻嘻的又出現在眾人麵前。


    人群中,隻有董合若有所思的落在最後方。


    剛才董合之所以突然出聲阻止楊峰,是因為他開啟幽冥眼後,隻是望了一眼,然而這一眼卻讓他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這牛旺盛的生命力下,竟然夾雜著一絲陰氣。


    董合對陰氣可謂在熟悉不過了。


    問題又迴來了,這牛明明很健壯,為何又露出如此一番衰敗之相呢?


    還有先前望過來的一雙牛眼,其中夾雜著憤怒、怨恨、以及大仇即將得報的解脫,短短的一刹那間,如此複雜的情緒從一雙牛眼上閃過。


    即便是成年人,也難以在短短時間內表達出如此豐富的情緒。


    這就更讓董合吃驚了。


    這頭牛,莫非並不是牛?


    牛牛仇視的對象正是之前表現得人畜無害的狗蛋。


    這才是董合阻止楊峰出刀的原因。


    他總覺得其中還有什麽隱情。


    在事情沒有調查清楚前,他不願做出一絲誤判。


    董合的目光又落在人群中的狗蛋身上。


    剛才這廝情急之下的一番反應,哪裏還有半點憨厚老實的模樣?


    這陳府,真是處處都是迷霧。


    好似在向他們隱藏著某種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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