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位在側,她翻動一本本書籍,果見其中夾有片片竹葉。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薛齡將放在這一頁的竹葉拿在手中,指尖還能感受到竹葉之中最後一絲新鮮濕度。


    想來母親前段時間倚在榻邊,讀的是《九歌》。


    隻是再過不了多久,這竹葉便會漸漸幹燥,葉片一日日失去水份,恰如母親的生命一絲絲流逝一般……


    若她再來晚一些,幾乎就要錯過這最後一絲與母親相關的消息。


    是心有靈犀嗎?


    那時她在鴻臚寺中被魏清頤一問,雖然當時對答如流,迴去後也暗自翻了很久的《九歌》。


    此時夜已深沉,薛齡在明滅的燭火下一頁頁地翻看,靠著竹葉的新鮮程度,猜測母親獨自一人時度過的點滴時光。


    一本翻完,又是另一本。


    直到那書冊被她一一翻遍,淚也流幹了,她茫然四顧,又埋頭從第一本重新翻了起來。


    又過了許久,沉寂的夜被一聲聲嘈雜地人聲打破——


    那聲音由遠及近,細聽之下,似乎是有人淒厲地哭喊,其中亦夾雜著心意難平地鬱憤。


    很快,舊宅之中的仆役們被外麵的聲音驚動,也有人陸續走動起來。


    薛齡跪伏在榻邊,還未來得及撐起身體,就聽見外麵阿叢的聲音:“小姐,大家都到縣衙討要說法去了!”


    她的聲音有些激動,像是期待已久似的。


    阿叢知道薛齡今夜注定不眠,她過來隻是想讓小姐說一句:你也去吧。


    她便會心安理得地也去鬧一場!


    “咱們也去吧。”


    薛齡的聲音從屋內傳來,悶悶地,不知是哭過後加重了鼻音,還是木門太厚的緣故。


    阿叢一愣,不可置信地點了點頭。


    門很快被推開,薛齡披了一件墨黑色外袍大步朝門口走去。


    紅臉丫鬟立刻迴過神,在她身後遠遠地跟著。


    清冷月色之下,外麵人潮湧動之中,她的身形挺拔瘦削,像是個出離塵世之外的旁觀者。


    遙遠,帶著無限清寒。


    此時,縣衙之內,蕭禮在臨時的書房中安靜地坐著。


    “殿下,外麵有一群人朝縣衙這邊來了,是否要派兵……”歲昔的詢問被蕭禮的一個手勢打斷。


    “其實……其實這些人並非有意鬧事,隻想要個說法……”縣令大人在門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猶豫著湊近門邊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措辭。


    最近太子殿下都在書房中處理公務,據說都是十分要緊的機密,他如今沒有什麽好法子解決此事,也不敢貿然求見。


    他來此,隻是想著跟殿下解釋一下罷了。


    定縣向來長治久安,這些人並非暴民……


    其實不用他解釋,很快,縣衙外已經有人高聲唿喝——


    “為何不走水路送藥過來!平白死了這麽多人!”


    “給個說法!”


    “人命關天!咱們講道理!出來說清楚!”


    “不出來我們今日便不走!”


    眾人吵嚷著,舉著火把氣勢洶洶地,仿佛裏麵的官員再不出來答話,他們就會一把火燒了縣衙。


    半晌,在一陣陣叫喊聲之中,長街之上出現了一人一騎,是從城郊聞訊奔來的袁宗沛。


    “吵什麽?我的兵士走陸路來迴,累死了多少馬和人。救活你們這群人,就是讓你們來這裏鬧事的嗎!”


    他聲音渾厚有力,壓得眾人安靜了一陣。


    袁宗沛手下的兵士負責在連通定縣與雲邊縣的陸路上運送藥草。因為人手不足,很多兵士為了將救命的藥草及時送到,隻能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根本無人能替。那日袁宗沛親自在定縣接應,便見藥草運到了,負責運送的年輕兵士卻僵立在了馬背上。當時他試圖將兵士從馬上背下來,可兵士的手死死抓住韁繩不鬆。他高聲喊著,


    一邊去抓他的手,可是一碰才發現,這人早已經死透了……


    後來,他將人放下,可那兵士還是維持著騎馬前奔的姿勢,眼神也依舊望著前方。


    那時所見,令屍山血海闖過來的袁將軍也是心中一震。


    如今縣衙前人頭攢動,人們高舉著火把,激憤之下青筋暴起,喊聲陣陣。這憤怒又充滿生命力的樣子,讓他想起了手下那些死在路上的兵士們。


    他們在馬背上走了幾個來迴,有的累得麵如死灰,有的再無人色,還有的連死前的模樣都無人得見……


    人群因他而安靜了片刻,很快又有人厲聲發問:“炸開河道有那麽難嗎!為什麽不炸!”


    這句話一出,眾人的憤怒被推高到了極點。


    染病之人被生生拖死,那些走陸路運送藥草的兵士們也被活活累死,這些都怪誰?


    所有人都知道,走水路來迴隻需半日。


    “為什麽不走水路,給個說法!”


    “昏庸無能的破官!百姓和兵士都是被你害死的!”


    “害人的出來!”


    “咱們今天就讓他償命好不好?”


    “對!出來受死!”


    群情激憤。


    原本前來討要說法的人們,此刻將縣衙圍堵地密不透風,看那架勢,今日不弄死當日下令的主官,他們就不會迴去。


    而那當日下令走陸路的主官,此時依舊安靜地坐在書房之中。


    書房裏燭火通明,蕭禮在吵嚷之中將來自京城的密信讀了,照例湊近火苗,看著信大半都成了灰燼後,才放入案幾之上的矮腳銀紋香爐中。


    “太子殿下,這幫人太能鬧了,若再不出去解釋,隻怕要出亂子。”門外,縣令終於忍不住,隔著門大聲稟報道。


    他有心派兵鎮壓,卻始終不見蕭禮下任何命令,也不敢擅動。


    “差不多了。”


    又過了很久,縣令聽到書房內清朗華貴的聲音響起。


    他原以為太子殿下會下令做些什麽,可他躬身等了許久,裏麵依舊沒有動靜。


    這是……以不變應萬變?


    “咚——咚咚——”


    府衙的大門被人敲得悶聲作響。


    “完了完了!”縣令急得要落淚。


    定縣縣誌從今夜以後,怕是要記載下一個活活被逼死的縣官故事……“各位鄉親父老,容我在此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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