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個伏在地麵上的女人,看著她爬滿了皺紋的麵容和雙手,看著她如同老嫗般的身軀,往裏那隱含在內心裏的那一絲絲不軌之欲,都在此時如冰雪消融,無蹤無影。


    他謹慎地靠近了幾分,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


    從對方的身上,散發出的從所未有的虛弱氣息,給了老者無比的信心。


    在整個玉衡宗裏,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女人有多麽強大。隻不過,敢於刺殺她的人,都已經死了,死得無聲無息,所以,“她是一個無憂境甚至逍遙境的修行者”,這個說法,已經在某一個圈子裏,流傳了很久。


    這個圈子,就是想要她死的人,組成的一個圈子。


    “宗主,你沒事吧?”


    那個女人仍然伏在地麵,看起來,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可是,她的那份恐怖,完全不會因為她站著、坐著、或者躺著,而有半分的改變。


    所謂積威,便是指這個。


    莊玄青發出低沉而短促的笑,鮮血從她的口角不住地往地麵滴落,濺起一朵朵血花。


    “你很好,很聰明,到現在,還在試探,還在……”


    她喘息著,沒有說下去,漸漸的,一雙細長的眉開始變得雪白。


    老者的嘴角,終於忍不住彎了幾分。


    “自從十幾年前,你嫁給了老宗主,自從幾年前老宗主死去,你繼任宗主,這短短十幾年來,你在老夫的心目中,一直都是一個偉大的女人。老夫哪裏敢試探,來,讓老夫先帶宗主迴去吧?”


    老者走到了女人的身邊,卻剛好站在她的雙手無法觸及的位置,保持著絕對安全的距離。他深信,就算她此時突然發難,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並且,用一招“無形氣箭”結束她的性命。


    莊玄青嗬嗬笑了起來,似乎是對老者的話表示讚同。


    “宋元哲,你想怎麽做?”


    宋元哲打量著女人,感到很可惜。


    如果不是她修煉了什麽詭異功法,居然把數十年青春化為念力,他倒很有興趣品嚐這個,玉衡宗裏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品嚐的女人。


    “自然,是把你帶迴去……哪怕,是屍體。”


    他看著她,見她沒有任何反應,不由皺了皺眉。


    那一層窗戶紙,已經捅破,他的感知之下,那個女人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念力。他不知道她到現在還能保持底氣,到底是為什麽。她就算已經參透了《坐忘經》,能夠快速培元、集念,但是在她冥想恢複念力的時候,自己有足夠的時間,殺死她哪怕十次。


    “你知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們要殺你?”


    莊玄青嗬嗬笑了,搖了搖頭。


    宋元哲感到很滿足。


    “說真的,就算是現在,我仍然感到你很可怕。”


    “你執掌玉衡宗多年來,一直都是深藏不露,雷厲風行。沒有人知道你有多強,也沒有人知道,你什麽時候會生氣,什麽時候會高興……所有人都怕你,所有人都不喜歡你。可是,你就是那麽過來了,任意妄為地活到了現在。可是,你的時代,終於要結束了,新的時代,終於要開始,事到如今,你,可以去死了……”


    他微笑著,蹲了下來。


    “可是,你臨死前,是不是該把《坐忘經》交出來?念在你迷途知返,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如果我把你交給長老會,你猜你會得到怎樣的待遇?”


    莊玄青同樣微笑。


    “《坐忘經》?不在我這裏……”


    宋元哲冷笑道:“不在你這裏?”


    他猛然伸手,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緩緩地靠近了她的臉,說道:“《坐忘經》一直由宗主保管,你說不在你這裏?誰會相信?”


    他的神色陡然嚴厲,一手死死擰住了莊玄青的脖子,怒道:“說!《坐忘經》在哪裏?”


    他的瘋狂和怒火隨時都可以向颶風吹散柴火一樣,摧毀莊玄青的生命。可是莊玄青卻毫不畏懼,淡淡笑道:“你已經修煉到了無憂境,居然還執著於《坐忘經》?”


    老者冷笑道:“你當我真的不知?《坐忘經》看起來是可以讓人修煉到坐忘境的典冊,實際上,卻是助人從無憂境晉入逍遙境,越過那道門檻的要訣!有了《坐忘經》,莫說是從物化境修煉到坐忘經,就算是無憂境晉入逍遙境,都是易如反掌!”


    莊玄青驚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宋元哲說:“哼,老宗主臨終前,早就對老夫說過《坐忘經》的秘密!他還對我說過,如果你將來有一天會危及玉衡宗,老夫便有權另尋賢明代之。如果不是一直摸不準你的實力,我早就殺你,哪裏還等到今天?”


    莊玄青空洞的雙目看著宋元哲,嘴角有笑。


    “那你,現在,是想殺我了?”


    她被宋元哲掐住了脖子,卻麵無懼色,反而笑容滿麵,令人不安。


    宋元哲的手上加了力量,怒道:“你快把東西交出來!”


    他的手深深地嵌進了莊玄青的皮肉,勒痕青紫。莊玄青的眼睛似要突出來,口中發出“喀”的聲音,眼看就要無法唿吸。


    “你……為什麽……”


    “我為什麽要殺你,你是想問這個嗎?嘿嘿,我已經想的快要發瘋啦!如果殺了你,我就能成為玉衡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殺了你,又何妨?那幾個人來的正好!我正好可以把罪名嫁禍給他們!哈哈,真是……”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觸到了烙鐵一樣,慘叫起來!


    他想要鬆開手,卻已經鬆不開手,他的五指卻好像黏在了莊玄青的皮肉上!


    就在這時,莊玄青突然從地麵爬起,猛然趴在了宋元哲的身上,一手按在老者的手臂上,下一刻,她居然毫不遲疑地咬住了宋元哲的脖子!


    鮮血在宋元哲的嚎叫聲中,傳出了很遠。


    一個無憂境的修行者,此時此刻,竟然如同一個兔子般,動彈不得!


    在宋元哲的掙紮和漸漸微弱的尖叫聲裏,莊玄青的發絲,漸漸地變得純黑。


    過了好久,她的手背、臉上的皺紋漸漸消弭。


    她的雙眼,重新變得溫潤,明亮。


    老者的皮膚,不知何時,變得黑灰、枯槁。


    他絕望地望著天空,已然沒有了任何的意識,雙眼仿佛蒙上了一層灰翳,滿是驚訝,和不可思議。


    莊玄青伏在他的身上,伸出丁香小舌,在他的脖頸上的傷口上,輕輕****。


    再然後,她站起身來,一邊束緊有些寬鬆的腰帶,冷漠看著地麵的屍體。


    “蠢貨。”


    她的發絲,依然烏黑,麵容,依然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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