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修行者想要留下自己的道,隻有尋找自己的弟子。和世人想象中不一樣的是,往往都是師父尋找徒弟,而不是徒弟尋找師父。因為隻有師父才知道,自己要找的弟子,是怎樣的資質。


    而作為師父,想要傳下自己的衣缽,也隻有幾個途徑。


    第一,便是言傳身教,對弟子口提麵命,將自己的經驗、修行功法,口頭傳給弟子。


    第二,便是著書立傳,將自己的畢生所學流傳下來。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每個人對修行的感悟,那種感覺,都是不同的。人人都存在差異,所以所留下的語言、文字,都會被不同程度的曲解——即使,曲解的結果,是正確的。即使是同一個師父,兩個弟子所領悟的東西,也是截然不同的,更何況天下宗門無數,弟子無數。


    道,被說出來之後,便已經不是最初的那個真正的“道”。


    這大約是大多數修行者的遺憾。


    所以蘇漸在坐忘樓看過的那些書,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所以他很想在某處,找到那種真正通於大道的方法。


    當他看到這兩個人的戰鬥,他突然有一種感覺——這是上天給自己的機會,給自己一個領悟這個世界、這個天地間,修行者的巔峰處的能力的機會。


    所以蘇漸沒有舍得眨眼,他看著那些場景,哪怕那些東西,自己暫時還理解不了,但是,他知道,自己會完完全全地記住,並且,在今後的時光裏,他能從中獲益。


    兩人,似乎都是劍師,但是兩人幾乎從來沒有讓劍離開自己的手。


    因為他們本身,就已經能夠破除空間的桎梏,在虛空之中,來去自由。


    他們本身,就是最強的劍。


    女人的別月劍很強,她翻手,劍尖便湧起道道寒霜,卷起碧濤萬頃;她刺出,便乘風破浪,一往無前。


    蘇漸很難想像,隻是一把劍,揮動間,便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威力。


    但是,楚清秋更強。


    他的劍如同山嶽,和他本人一樣,木訥中,蘊含著不可撼動的頑強。對方的每一劍都勢如萬鈞,一往無前,然而,對楚清秋來說,這些劍勢與秋蟬清風毫無二致。他往往能在間不容發之間騰挪躲閃,或者輕描淡寫地將對方的劍格擋開來。


    似乎,同樣是逍遙境,楚清秋比對方更加強大。


    可是,隨著兩人的相觸越來越是頻繁,那墨離劍和別月劍,在相觸的一刹那,往往便能極其一道可怕的漩渦。這種漩渦無形無質,卻能夠輕而易舉地攪亂四周的元氣。原本這荊山裏不同尋常的元氣,便在這兩把劍的詭異力量下,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突然,楚清秋退出了戰圈,落在了水麵上。


    他的腳踩在水麵上,仿佛踩在地麵,絲毫不見下沉的跡象。


    這似乎意味著他,還有餘力。


    而顏清霜落在水麵上時,雖然也不曾有半點下沉,但卻濺起了一片水花,看來是落了下風,因為她的控製力,似乎有些下跌。


    “你如今比當年更強了,我很高興看到你的變化。可是,你要知道,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不僅是你的修為,還有世界,都變了。”


    顏清霜眼神陰戾,看著楚清秋,仿佛在看一個死人,緩聲道:“是嗎?你是不是以為,你仍然在我之上?”


    楚清秋正要說些什麽,突然,他望向自己的左手。


    衣袖,不知何時,無聲裂開。


    那是一個劍痕,漂亮的劍痕。


    楚清秋訝然。


    “為什麽你會認為,我剛剛很狼狽,為什麽你就不能認為,剛剛我一直都在手下留情呢?”


    女人的神色變得越來越是陰鬱,她看著楚清秋,麵無表情,冷酷到了極致,傷心到了極致,痛苦,似乎也到了極致。


    “當年,你棄我而去,有沒有想過這一天?你有沒有想過,白鹿書院的聲譽,都被你給毀掉了!”


    “你有沒有想過,今天會敗在我的手上?”


    蘇漸看著顏清霜,默然不語。


    白鹿書院的聲譽,毀於顏清霜和雪長空的愛情,這一點世人皆知。就算是對這個三師弟青睞有加的師父,也不避諱此事。可是顏清霜現在卻這樣說楚師叔,令蘇漸有些看不過去。


    不管怎麽說,她和雪長空的孩子,楚闊,還是被楚清秋楚師叔養大的!


    楚清秋沉默以對。


    他突然伸出手。


    兩人的境界,都足夠的高。所以,即使是隔著相當長的距離,顏清霜也能看清那個男子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個耳環。


    那是一個女人的耳環。


    是她的耳環。


    她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右耳,然後臉色微變。


    楚清秋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起來,似乎絲毫不以剛剛的對方的話感到介懷,他拋玩著那個耳環,笑道:“這樣,我們算是平手哦?!”


    顏清霜麵如寒霜,終於怒不可遏地,往楚清秋攻去。


    別月劍,第一次,從她手中飛出。


    這把劍,第一次,變得無比的巨大。


    雖然,劍還是那把劍,看起來並沒有什麽變化——然而,這把劍已經變得極大,在天空裏,倏然斬下。


    蘇漸在這把劍的範圍之內。


    他皺眉,然後施展了宇字訣。


    於是,他雖然未曾動過,身形,卻在數裏之外;可是,他的身子也處於那處,未曾動過分毫。


    動靜合一。


    楚清秋看著那把劍飛來,感受著那劍意的澎湃,眼中第一次有些凝重。


    於是,他挑起墨離劍,將墨離劍攔在了自己的胸前。


    別月劍頂在墨離劍的劍脊上,吱吱作響。


    楚清秋的身形慢慢地往後退著,兩腳在水麵,犁出深深的長痕,卻又因為流水的特質,而迅速合攏。


    這一招,和剛剛楚清秋的那一劍,又是何其相似!


    可怕的力量的較量下,楚清秋似乎輸了一小步。


    顏清霜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楚清秋,眸子裏突然流出了,令人不易發覺的淚點。


    她站在水麵,水麵下,是她孤獨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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