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漸迴來的前一天,白日裏風平浪靜,北望關的軍士們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


    沒有疏忽,沒有失誤。


    他們看著那些雪族人去而複返,看著他們的狼騎迅速逼近;然後守軍眼睜睜看著兩個武道修行者走進了大開的城門,再眼睜睜看著征北將軍蘇煥被兩人斬去了手臂,又被重擊致死。


    這兩人,還順手殺了幾個來自雲京的書院的弟子。


    這些軍士卻無能為力。


    一共是三千狼騎,兩個無憂境的恐怖修行者,來去,不過是兩個時辰的功夫。


    蘇煥便已經身死。


    他之前就身受重傷,這兩人合在一起又極端厲害,加上無憂境的恐怖實力,邊軍上下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得及阻止。蘇煥一死,兩人立刻率領那三千狼騎撤離。


    是撤離,而不是逃離。


    他們有條不紊地迴撤,還殺死了數千追擊的鐵騎。


    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傷亡。


    ……


    之前的歡喜在一夜之間蕩然無存,北望關被一種名為“恐怖”的氣氛所籠罩。它仍然是那麽高,仍然是那麽雄壯,但是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北望關。


    因為它沒有了門。


    城門或許可以再造,但是真正的門,蘇煥,他已經死了。


    他躺在棺裏,安詳平和,仿佛從未有過的安寧和輕鬆。用紫檀木製成的假肢放在他軍服的袖管裏,他的麵容已經被殮師精心地處理過,似乎比生前更加精神。


    滿堂的哭泣聲。這些人固然是軍人,更是熱血的男兒。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秦沐的一隻手吊在胸前,裹滿了紗布,沉默看著棺中的那人,眼中沒有哪怕一滴的眼淚。


    他在司儀的指示下,低腰,鞠躬,莊重而沉默。


    他轉身走出那間令人壓抑的屋子,走到屋外,唿吸著初秋清冷的風,看著天上悠閑漂浮的雲,這一瞬間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有想。


    一個士兵突然走來,對他耳語道:“啟稟將軍,奮威將軍沒有來。”


    秦沐微有怒意,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著,卻什麽都沒有說。在他看來,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父親的最後一麵都不來看看,那麽這個人,簡直已經無可救藥。那麽,也就不值得秦沐去憤怒和采取任何的行動。


    …………


    沈雪朔站在城牆的最高處,看著甕城裏正在收屍的軍師們,仿佛梅花瓣清冷精致的容顏上,混雜著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憤怒。


    柳寒鴉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城牆上。


    他站在了沈雪朔十步之外,仿佛再接近一步,都不願意。


    沈雪朔淡淡道:“那人如何了?”


    那人,指的當然是蘇漸。柳寒鴉卻有些驚訝,因為他認識沈雪朔很多年,卻幾乎從來沒有見過她關心別人的樣子。


    難道他,對你有特別的意義嗎?


    柳寒鴉沒有迴答。


    所以沈雪朔猜到了,也就不需要他再說。


    她看到了他失去了所有的冷靜,看著他變得如同瘋獸一樣嘶吼,看著他又歸於平靜,一個人躲在房間裏。


    南萱的屋子裏。


    她知道,這個男子,越是平靜,就越是可怕。他每一次下定決心時,都會表現的異乎尋常的平靜。


    對戰李君獨時,他在流雲台下睡了一覺;千裏追爾嵐之前的那幾天裏,他在自家的書房裏看書,作畫;殺燕無計的那一天,那一刻,他甚至在分心看棋。


    沈雪朔搖搖頭。


    她完全能猜到蘇漸下一步會幹什麽。


    “城裏感應不到南先生的念力和氣息,城外也是如此;如果她無事,應該迴來了,如果她死了,應該也迴來了……”


    沈雪朔似乎在對柳寒鴉說,又似乎在對自己說。


    柳寒鴉看著沈雪朔的背影,看著她在風中冷傲如梅,眉宇間有些讚歎。


    “可是她不會那麽容易死。就算隻是物化境,她的實力卻不會容許她默無聲息死去;而且,她的身份也不會讓她那樣死去。就算是兩個無憂境的強者,也不敢招惹那位逍遙境大修行者、棋聖大人的仇恨。所以,既然找不到屍體,就說明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並且成了人質。這樣的可能性很大。”


    “爾嵐在雪國,不管她成為人質的可能性有多大,蘇漸都會去找她。因為這兩個他最重視的女人,都被人抓走了。奇恥大辱……不僅是對蘇漸的,更是對我大周的……”


    沈雪朔說了很多話。


    她很少說話,因為沒有傾聽的對象。


    可是,柳寒鴉在她的身邊,她便有了很多的話可講。


    酒逢知己千杯少,滿腹心事,隻講給知心的人聽。


    沈雪朔望向北望關內的某處,看著那處窗紙後的某人,突然說:“我們去找南萱。”


    柳寒鴉微笑道:“為什麽?”


    “很多人都說,這個蘇漸是除了李君獨之外距離我最近的那個。既然如此,如果他太弱,太頹廢,豈不是連累了我一起被世人閑言閑語?”


    沈雪朔說完這句話,似乎也覺得自己的理由,有些像笑話。


    ………………


    “有時候,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


    一個身穿猩紅長袍的男子,把手裏的書放在一邊,淡淡看向麵前的那個女子。


    那個女子被反縛著雙手,書寫著符咒的繩子將她捆住,勒得很緊。


    男子看向車窗外,嘴角有些笑意。


    “我很喜歡這句話,而且我打算死之後,把這句話作為我墓誌銘的第一句。這一次南下,我真的很有收獲,看到了很多美景。隻是不知道,南姑娘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客人?”


    南萱覺得胸口有些憋悶,看著胸前繞了數匝的繩索,強壓住怒火。


    “我從來沒聽過什麽人會把客人綁起來。”


    “南姑娘你很強,而我的修為實在是差勁的要命。所以想和你聊一聊的話,我隻能采取這種方式,對不起了……雪族人修念的極少,大多修行武道,所以對禁製這方麵研究得很少,所以禁錮你的方式,有些粗暴,抱歉。”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少女,仿佛在看一個藝術品。


    南萱不喜歡這種眼神,她覺得惡心和驚恐,想要躲閃,可是馬車的空間就是這麽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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