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本就沒有最強者,蘇漸比誰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隻是輸了一場棋,蘇漸並沒有像其他書中的角色一樣哭天搶地,或者忿忿不平。相反,他甚至沒有去複盤,沒有去想那些細節,而是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這幾天來的緊張情緒放鬆了很多。


    他突然明白柳寒鴉為什麽讓自己出來。


    如果繼續看那些棋,那麽自己就會沉溺於那個世界而不可自拔吧?適當的休息,對學習來說,是極有裨益的一件事。蘇漸想明白了他的用心,會心一笑。


    作別了兩人,蘇漸眼看時間已經不早,便找了一條小溪,捉了幾條魚,用“刃意”剝除了鱗片,清理了內髒,便用葉子包好,帶迴了神殿。


    眾人所駐紮的地方,就在神殿,這一點看起來頗有些愚蠢。因為神殿的緣故,他們的念力已經全無,就連境界都在漸漸下降。


    仿佛神國有自己的意誌,不僅要收迴所有的念力、元氣,就連境界這種人類從神國獲得的寶貴擁有,都要剝奪。


    然而,眾人很明白,隻要仍然身在山穀,就遲早要麵對這一天。所以他們沒有選擇遠離,而是選擇麵對。


    人類是很脆弱的生物,甚至,悲傷,孤獨,都能讓他們放棄一切,投入死亡的懷抱。


    然而人類也是很強大的生物,痛苦,死亡,都無法讓他們放棄自己的執著,並甘之如飴。


    蘇漸是這樣的一種人。


    他帶著那些魚,把一路折在手裏的樹枝堆好,用“灼”意燃起,然後像一個老手一樣,迅速串好,悠然自得地炙烤。不多時,魚肉與火焰充分融合,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與眾人分食,吃了點雪長空摘的果子,喝了柳寒鴉準備的清水,眾人各自冥想,進行著明知道是無用功,卻是往日時光裏每日必做的功課。


    蘇漸冥想了片刻,算是休息,然後踏入了神殿。


    他來到第三個棋刻跟前。


    第一個,是宇宙的開始;第二個,是人類的曆史。蘇漸本以為第三個是可怕的題材,比如曆史的末端,然而,事實上卻出乎他的預料。


    第三盤棋,他根本看不懂。


    看不懂,是因為棋路詭異無比,仿佛弈者隻是隨意而行,並不以勝利為目的,隻是為了消遣。


    然而,棋路裏,仍然隱藏著蘇漸無法想象的可怕力量。


    這一盤棋,蘇漸看了六天,仍然毫無頭緒。


    不管他怎麽看,棋刻仍然是那個棋刻,神殿仍然也是那個神殿,並不因為一個凡人的苦思冥想而表示絲毫的同情。


    蘇漸的雙頰迅速消瘦下去,眼窩也有些凹陷。


    然而,那盤棋,他怎麽也看不懂。那些棋子,仿佛是隨意而落,怎麽也推斷不出,弈者是何等心思。


    …………


    這一天,柳寒鴉又來到了神殿裏。


    他看著蘇漸弓著背,坐在第三個棋刻前苦思冥想,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蘇漸感應到柳寒鴉的接近,驀地抬起頭,看樣子是被嚇了一跳。


    對方很嚴肅,完全不見了往日裏的溫和模樣。


    “起初,人世間並沒有圍棋。棋道,是神賜予人類的大智慧。一味的求巧或者努力,都不是獲得這種智慧的方法。”


    柳寒鴉突然開口,語氣少有的嚴肅或者說,嚴厲。


    “棋道,原本就是神明的遊戲。蘇漸,如果從天空往下看,你會覺得,我們這片大地上的城市,像什麽?”


    對方突然認真起來,蘇漸更是不自在。看著柳寒鴉循循善誘的表情,蘇漸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迴到了學生的時代。這一點讓他有些懷念和不快,卻也有些疑惑,對方到底是想做什麽。


    先是和自己比試下棋,再是跟自己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蘇漸對這個柳寒鴉,突然有些看不透。


    “神在神國之中,端坐於神座之上,觀看人間。”


    “神以山河為線,以城為星,以人為棋,聊作嬉戲。”


    “棋道,即為神道。”


    “想要窺探神道,必須要有足夠的時間。是的,你有自己的天資,有自己的想法,可是,僅憑一時運氣而獲得的能力,並不是你有資格去窺探天道的證明。世間萬道,終究是需要時間來感悟的。我看你在神殿內苦思,廢寢忘食,是不是以為自己隻要肯努力,就一定能得窺天道?”


    柳寒鴉看著蘇漸的眼神裏,仿佛帶著些許嘲諷,仿佛帶著些許的痛切。


    蘇漸心中微動。


    “有些事情,終究是需要機緣的。”


    …………


    柳寒鴉的話,在蘇漸敗棋之後,更如一把尖刀刺在蘇漸的心裏,很是不舒服。


    然而他很明白忠言逆耳的道理。有些話,越是讓人不舒服,就越是大實話。蘇漸冷靜地讓自己撇去那些不快,而是試著去遵循別人的建議。


    或許是自己太過自大了。


    …………


    沈雪朔站在遠處的林子裏,看著遠處那並看不見的瀑布。


    那個瀑布上方的飛虹,仿佛仍然在她的眸子裏淡淡印著。她背著手,站在樹下,卻仿佛比樹還要高。


    一個人走到了她的身後,靜無聲息,仿佛一隻寒鴉棲止。


    “謝謝你。”


    如果被其他人聽見沈雪朔的這三個字,八成會下意識地讓她重說一次。並不是想聽她道謝,而是想要確認,沈雪朔究竟是不是真的在說“謝謝”。


    柳寒鴉卻沒有吃驚。


    雖然是南陽書院的學生,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柳寒鴉曾在白鹿書院度過一段漫長的歲月。


    並且,他在相府,也做過一段時間的幕僚。


    所以他和她很熟。


    兩人的能力也相當,至少看起來是那樣的。唯有站在同一個高度的兩人,才能夠交流彼此的思想和欣悅。


    這種高度,叫做資格。


    隻有他資格聽她說謝謝,也隻有她有資格,讓他出手相助。


    “我看得出,你對蘇漸很有興趣。”


    柳寒鴉淡淡說著,話裏有些吃醋,實際上他很是雲淡風輕。


    沈雪朔皺皺眉,仿佛遠處的那處瀑布突然沒有了韻味。


    “這個笑話,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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