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未白。


    蘇漸睜開眼睛,從床底下取出了墨離劍,放在桌子上。


    他彎下腰,把靴子係好,再緊了緊腰帶,最後拉了拉手臂上的繃帶,把墨離劍插進了腰帶裏。他緩步走到那張爾嵐畫的白虎中堂麵前,將它看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住想要大吼一聲的衝動,歎了一口氣。


    他走出廂房,看了一眼高聳院牆後麵的寥落晨星,然後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元氣進入了他的身體,卻有些滯澀——那是因為他體內的淤血,還有殘留在體內的屬於慕容羽的殘留念力。這些東西讓他的經脈大半堵塞,所以即使已經可以自由行動,也暫時無法大幅度提升境界。


    不過,區區初辨境,還不成問題。


    蘇漸緩緩唿吸,忍著劇痛,耐著經脈裏元氣和念力的衝擊,開始冥想。


    他的意識來到了他的念宮。


    遠處,圓月映著海麵。


    念宮裏滿是灰塵。


    蘇漸看著星空裏緩緩落下的璀璨光芒,泛起微笑。


    那是元氣在精神世界裏的映像,那是來自神國的力量。


    原本是大海,如今卻成為一片無垠的山穀裏,卻有薄霧。霧氣氤氳,阻了星光,淡了月色。那是慕容羽的殘留念力,那最後一劍給予蘇漸的致命傷害。


    蘇漸睜開眼睛,已然是初辨巔峰。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然後輕輕一躍,落在了院牆的另一邊,激起一地的塵土。


    蘇漸散去念力和境界,往南城車馬行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人出現在院子裏,站在已經不再繁花簇簇的桃花下。


    蘇辰皺眉道:“他一個人,也不知道行不行?”


    “如果是父親在這裏,他會怎麽做?”蘇無殤的眼睛似乎仍然能看見蘇漸的背影,微笑,“他從來不幹涉我們這些做兒子的行動。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蘇辰仍然有一絲擔憂,愁眉不展道:“我隻是擔心,他會意氣用事。”


    “或許以前會,但是現在他不會。我們隻要學會相信他,就是合格的兄長了。”


    *************


    車馬行天不亮就已經打開門板,但是有人比夥計更早,安靜地站在門前,神色如水。


    掌櫃哪裏能不認識蘇漸蘇三少爺,親自出馬,為蘇漸挑了最好的一匹。


    “三爺,您看看這匹,來自大月國的神駒,看看這身肥膘,不是跟您吹,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它可能無法和聖上的青驄相比,但是如果要說長途跋涉,吃苦耐勞,它可就……”


    “我要了。”


    蘇漸的聲音很是沙啞,也很是疲憊。


    “三爺要是出遠門,要不要買一張地圖……”掌櫃從櫃子裏取出了一張碩大地圖,一邊展示著,一邊說,“這幅地圖您看看,已經將大周國萬裏江山盡錄,絕對不會讓你迷了路。說實話,我們這也不敢讓您出事啊。看您的意思,是要一個人出遠門?要是您在我們這裏買了馬,又出了事,我們可……”


    “好了,不用了。”


    蘇漸看了一眼地圖,已經將大周國萬裏山川盡藏於胸。


    他給了錢銀,不管掌櫃膽戰心驚的叮囑,便出了北門,往北望關奔馳而去。


    城門樓上,一個中年男子微笑著看著蘇漸離去。他三縷長須飄飄,看著頗有些書生意氣,眸子裏卻深藏著閱盡千帆的滄桑。


    他身後的一個老者看著蘇漸越來越遠,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丞相,您就這麽讓他走了?真的不派人追殺?”


    丞相沈彬眯著眼睛,看著朝陽裏逐漸暗淡的蘇漸的身影,說:“走就走了嘛,京城裏又不差他一個坐忘境。”


    那個老者搖頭道:“可是,如果他一走,我們所做的一切,豈不是白費心機?”


    “紫微閣的人,膽小如鼠,明明已經知道蘇漸手裏有三條人命,其中甚至包括一個大劍師,居然也不敢對他動手,那麽就是時機未到。啊,你是修行者,大概不明白,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就算現在紫微閣袖手不理,也不代表他們以後會袖手不理。”


    “而且,他這一去也是九死一生。”


    他笑著轉身,似是因為看到了朝陽,而心情極好。


    “聖人曰,無為而無所不為。嘿嘿嘿嘿,我們等著看好戲吧。”


    那個周先生肅然緊隨其後,一路上保持著絕對的沉默,等到沈彬迴到地麵,在一群侍從的護衛下登上馬車的時候,才問道:“那麽,那個叛徒如何處置?”


    沈彬在馬車上坐好,似乎是什麽都沒有聽到,整理了一下衣襟,突然,他的微笑變為震怒,仿佛對那個周先生的話感到荒謬,大聲問道:“嗯?你還問我怎麽辦?天哪,如果人人都背叛我,我該怎麽辦?”


    那個老者敬畏地低下頭,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沈彬放下了馬車的車廂布簾,那木然的臉消失在車簾後。


    馬車徐徐往相府駛去。


    …………


    蘇漸騎在馬上,看著前方的景色漸漸被自己甩到身後極遠處,目光看似呆滯。


    實際上,他在冥想。


    蘇漸坐在桌子前,看著麵前的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目光看似出神。


    實際上,他在冥想。


    小溪邊,他在冥想;官道邊,他在冥想;朝陽裏,他在冥想,夕陽下,他在冥想。


    他的意海裏,那些海水漸漸充盈,那些薄霧緩緩散去。從星空裏墜下的璀璨光輝漸漸的凝聚,化為水澤。幹旱已久的海穀吸收著水分,很快,那些海水就被貪婪地吸幹,又如雨露累積再生。


    隨著蘇漸不斷的冥想,他的形容越來越是瘦削。


    隨著蘇漸不斷的冥想,他的經脈越來越是強壯。


    他用元氣填穀。


    他用元氣養身。


    這一天,少年來到了一個小鎮。


    鎮子裏有一個客棧,客棧老板娘姓佟,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一個幹練的女人。她似乎是很久沒有看到過客人,所以很是殷勤,張羅著賬房先生和夥計為蘇漸麻利地收拾了一個房間。蘇漸看著雖然很是破陋但好歹算是幹淨的房間,點了點頭。看到蘇漸露出滿意的神色,老板娘喜出望外,操著一口的西州口音喊道:“沙棠,快給客官燒水,沐浴!”


    看著瘦高的夥計應了一聲,嗖得離了前廳,到了後院。那個老板娘問了蘇漸想吃的飯菜,又聊了幾句,便自離去。


    蘇漸坐在桌邊,開始凝神靜氣。他再次開始冥想。元氣開始進入他的身體,在他的經脈裏流動。那些被隱春散震裂的經脈和星脈,如同水中的亂草般輕拂。


    突然,念宮上方的天空,急遽變黑。


    蘇漸站在念宮裏,看著忽然之間變黑的天空,忽然想起當日自己瀕死之際,天空也是一片烏黑。


    海水開始翻騰,怒濤陣陣,狂風大作,黑暗自四麵八方而來,仿佛想讓蘇漸留在此處。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按在蘇漸的額頭,有些冰涼。


    蘇漸意識登時清明。那些黑暗逐漸退去,念宮的上方,天空逐漸顯露。


    蘇漸暗道僥幸,睜開眼睛,愕然道:“怎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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