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漸看來名字實在是娘氣到了極點的新月組,在天機閣裏的卷宗已經能堆放到齊腰高。


    而在紫微閣的黑榜還有神鴉司的暗殺名單裏,新月組的幾個高級成員,已經被標為了最高級別的目標。


    新月組的確已經被大周帝國視為毒瘤。


    如果說紫微閣是大周的侍衛,那麽神鴉司才是大周的太醫。


    神鴉司負責割除那些毒瘤,所以,即便他們平日裏的行為再如何不堪,對於皇權來說,都在可容忍範圍之內。


    正因為皇室的縱容,所以神鴉司這些年來在民間積怨累累。


    神鴉司明麵上的官署位於城西,與軍部同處玄武之位。


    在白鹿書院看完了書院白鹿祭的四場學生比試,中年人一路麵沉似水,迴到了神鴉司。


    神鴉司官署的大門前有兩座石像。左邊的,是獬豸的石像,象征著清平公正;右邊,則是一隻斂翅閉目的烏鴉,神態怡然,栩栩如生。


    中年人跳下馬車,看了那獨角獬豸一眼,微嘲一笑,走進了神鴉司官署。


    “大人何故發笑?”


    一個人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溫和含笑。


    中年人認識這個人。


    這兩年來,有一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神鴉司。這個年輕人和其他新人不一樣,他很快就獲得了神鴉司幾個重要人物的重視,並且連連攀升。


    除去這個人的家世,他的能耐顯然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因為他是一個術士,一個能煉丹藥的術士。


    他,就是安以淩,神鴉司“白鴉”安以淩。


    麵對安以淩的詢問,中年人雖然不願意迴答,卻不得不擺出親和的姿態。因為這個年輕人,雖然他看不起,卻不能表露出來。


    “我隻是覺得以我們神鴉司的地位實力,即便是隨便殺兩個人相信也沒人敢說三道四。何必學刑部擺一個什麽法獸在此?依我看,還不如把這獬豸換成玄武,安大人怎麽看?”


    安以淩笑道:“依我看,大人未免太過目中無人了。”


    安以淩的笑容,在中年人的眼裏,無比的虛偽可笑,卻又冷酷無情。


    這笑容,不知騙過了多少女子,也不知殺死了多少犯人。


    中年人當然不知道同情為何物,卻也不覺得這種虛偽小人有什麽可取之處,居然讓神鴉司的那位大人如此青睞。無非是煉丹而已,難不成偉大如那位大人也相信煉丹服餌便能白日飛升?


    “大人以為神鴉司可以為所欲為?那就大錯特錯了。神鴉司的一切榮耀,都來自皇帝陛下。神鴉司的一切權力,也來自皇帝陛下。正因為皇帝陛下的信賴,我們神鴉司才有今天的榮耀,才能為聖上擔憂,堂而皇之地除去那些叛逆。如果仗著陛下恩寵,我們就為所欲為,那將陛下置於何地呢?”


    中年人心中冷哼,臉上卻不顯露分毫。


    “安大人教訓的是,在下剛剛失言了。”


    安以淩的笑容更是溫和平淡,道:“嗬嗬,大人言重了。在下隻是有感而發,教訓卻是萬萬不敢當。”


    中年人淡淡一笑,不再跟安以淩繼續這個話題。


    他作別了安以淩,離開前院,幾個轉折來到一個房間前,然後恭敬停下。


    房門緊閉,門內死寂。


    中年人躬身不語,似乎在等待某種指示。


    庭院裏種著的幾棵桃樹在風中搖曳,薄軟的清香從枝頭落地,鋪滿了庭院,緋紅遍地。


    房間裏,突然傳出一聲極為孤寂蕭索的落子聲。


    “穀明,今天,是哪幾個?”


    淡淡的男聲,聽起來很年輕。聲音聽起來,既不讓人感到溫暖,亦非什麽冰冷語氣。這個人仿佛一個真正的旁觀者,即便在提自己感興趣的問題,讓人也覺得他保持著絕對的冷靜。


    被換做穀明的中年人,愈發恭敬。


    隻是,如果被別人看到他如此的恭敬,恐怕都會感到驚訝。


    穀明,曾經是白鹿書院十幾年前那一屆的優秀學生。他曾經在十幾年前平亂戰爭之中,殺死了不計其數的血族叛軍,甚至不計其數的婦孺老幼。同時,他也是那一戰之中,白鹿書院參軍弟子之中,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曾經白鹿書院的驕子,如今成了神鴉司的一個尋常中年人。


    一個為神鴉司殺人的尋常中年人。


    “今天勝出的,是沈雪朔,李君獨……”


    穀明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周寅,還有蘇漸。”


    屋子裏繼續著死寂。


    穀明皺了皺眉。


    突然,他的鬢角滑落一滴汗水。


    有些癢,他卻不敢擦拭。


    終於,風吹皺了花瓣組成的地毯。


    另一個尖利的聲音驟然響起:“我知道了。”


    先前那個淡然的聲音說道:“書院終究不會讓李君獨和蘇漸私鬥的。所以那個老頭子才會讓蘇漸跟他去禦苑呆了兩個月,避開了最危險的時期。老頭子還特地讓蘇漸趕上了白鹿祭考核,很顯然,書院是計劃讓兩人在白鹿祭上一決勝負。而且,就算兩人生死相搏,白鹿書院方麵也能及時控製形式。”


    尖利的聲音興奮道:“很好,很好。”


    淡然的男子笑道:“沈雪朔是必然能夠打贏周寅的。那麽,李君獨,和蘇漸,是誰會贏呢?”


    尖利的聲音陡然變的陰沉:“你猜,是誰會贏呢?”


    穀明一直不敢說話,聽著裏麵的自言自語,聽著裏麵那人的自說自話,冷汗涔涔。


    無論多少次,他都覺得,裏麵的那個人,很可怕。


    穀明戰戰兢兢,答道:“屬下無能,不敢妄加揣測。”


    屋子裏半晌沒有聲音。


    卻又仿佛不時傳出竊竊私語之聲。


    又過了好一會,直到春風不再,房間裏才傳出幽幽的一聲。


    “你走吧。”


    穀明稽首,正要離開,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大人,屬下還有一事相告。”


    恰在他說話之時,屋子裏仿佛正在響著什麽切切私語聲。


    仿佛被突然打斷了交流,那尖利的嗓音如雷霆一般響起。


    “什麽事!!!”


    “說————————!!”


    聲音刺耳,可怕。


    穀明隻覺得耳膜一震,而他的全身都仿佛被針紮過一樣,劇痛無比!


    他汗出如漿,立刻跪倒在地,強自穩定心神,顫聲道:“大約三個月之前,我們曾經抓捕幾個新月組的叛逆。結果屬下的那一組被人突施暗算,所以讓其中一人逃掉。”


    淡然男子道:“這種小事,你告訴席亭不就行了!”


    “是,可是,今天,屬下終於找到了那個跟我們做對的人。那個人,就是蘇漸!”


    屋子裏的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確定?”


    “屬下確定,隻是苦於沒有證據,所以還不敢輕舉妄動。”


    男子讚賞地說:“好,我知道了。你先按兵不動,聽我指令吧。”


    穀明鬆了一口氣,躬身退下。


    就在他離開之後,屋子的門徐徐打開。


    一隻腳踏了出來。


    白靴白褲,白色長襟。


    另一隻腳踏了出來。


    黑血黑褲,黑色長襟。


    這人站在春風裏,卻比冬夜更讓人感到冰冷。


    他的衣服分為黑白兩邊。左半邊衣靴,盡是黑色,右半邊衣靴,盡是白色;更加詭異的是,他的臉上,罩著一張左黑右白的麵具,那麵具神情冷酷,空洞的眸子深處,仿佛是一片黑暗。


    …………


    第二天的太陽照常升起,渾然不管蘇漸一夜未曾睡好。


    蘇漸瞪著有些發紅的眼睛,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書院的學生們遠遠看見他,反應各不相同。


    有人表露出對他的崇敬,有人表現出對他的羨慕嫉妒,更有人難能可貴地保持著對他的嗤之以鼻,仿佛不能中途變節的勇士。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種人還挺值得尊敬的。如果是處於國難當頭,他們都不會輕易變節——變節的意思是,無論他們是投降還是選擇忠誠於國家,選擇之後,都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立場。蘇漸如是想。


    不過想歸想,他才懶得糾正這些人對自己的看法。到了現在還固執的把自己當作自己敵人的家夥,到了現在還想著看蘇漸笑話的人,不是安白陽的一夥,就是腦子有病——當然,腦子有病的可能性非常大。


    蘇漸今天隻想做一件事。


    這件事,原本就是要做的。


    自從李君獨打傷爾嵐,這件事情就更加要做。


    蘇漸麵無表情走到裁判官麵前,讓他紀錄了自己的名字,然後靠著流雲台,曬著陽光,閉目養神。


    距離開始,還有一段時間。


    蘇漸打算,先好好睡一覺。


    在別人看來,卻是別種風景。


    “這小子,是不是徹底放棄,想在被李君獨打死之前,好好睡一覺?”


    “你懂個屁,這就叫大將之風,臨危不亂。”


    “你說他能贏嗎?”


    “廢話,你打得過你老爹嗎?”


    “……”


    聽到這裏,就連蘇漸都忍不住睜開眼睛。


    這什麽意思?誰說的?不是明擺著說李君獨是我那啥嗎?他忿忿睜開眼睛,想要把那個胡說八道的家夥揪出來暴打一頓,卻發現眾人都在議論紛紛,想要找出那個人實在是有些為難自己,這才作罷。


    就在蘇漸睜開眼睛的時候,李君獨終於也到了。


    他的表情凝重而輕鬆,認真而淡定從容,仿佛如今是在赴宴,而不是在準備他期待已久的戰鬥。


    李君獨看了蘇漸一眼,然後無聲落在流雲台上。


    蘇漸看了看沈雪朔和周寅,知道兩人已經抽簽完畢。他一邊想著果然如同南萱所預料的那樣,一邊暗叫倒黴,跳上了擂台。


    這是蘇漸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李君獨。


    李君獨蔚藍的眸子裏,有些冰冷的情緒。


    蘇漸閉上眼睛。


    今天不是昨天,他不想在自己冥想的時候,就被李君獨打斷,那將是致命的。而武道修行者的速度,他深有體會。


    如今,他也絲毫感受不到李君獨的念力波動。


    看來李君獨果然已經是坐忘境。


    公孫清揚再一次作為裁判,站在了流雲台前。


    不知怎的,他今天有些忐忑不安,和緊張。


    院長,副院長,今天同時出現,在觀戰席上,分主次落座。


    南萱站在不顯眼的角落裏,由於太遠,公孫清揚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是,流雲台下的人們的表情,他卻看得很清楚。


    所有人都很緊張。


    就算今天需要比試的,不是他們,他們也依然十分緊張。


    沈雪朔和周寅的比試,結果已經顯而易見。


    而李君獨和蘇漸,孰強孰弱?


    將在今天,分出勝負。


    “我知道你們等得很久了,”公孫清揚嘴角微翹,有些玩味地笑,眸子深處卻是極慎重,“別著急,別著急,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呢。”


    他看著在流雲台上麵對麵站立的兩人,知道這將是一場很精彩的戰鬥,也將會是今年白鹿祭最漫長的一場戰鬥。


    無形的結界無聲升起,然後凝結,仿佛比以往更加堅固。


    風聲,陡然湮滅。


    李君獨靜靜地看著蘇漸,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蘇漸沒有讓他等得太久。


    他看向李君獨,眼神變的自信無比。


    他已經站在了物化境的巔峰之處,靜靜地等待著對方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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