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南妡搬了個小板凳,在哥哥身邊陪他寫作業,南珩的作業本旁放了一罐小餅幹,他寫一會,怕妹妹等的無聊了,就會拿一個小餅幹喂到妹妹嘴裏。


    有時候還會教南妡識字,其實南妡出生後,南珩經常幫著大白在帶她,而南妡還就聽她哥哥的話,哥妹兩的感情倒是讓黎梵看得很感觸。


    她不禁對大白說:“有老大在,你省心不少吧?”


    大白眼帶笑意的看著兩個小家夥:“以前我不讚同南休總是像散養他一樣,好好的孩子心都變野了,這兩年我慢慢覺得南休是對的。”


    大白給黎梵泡了杯養生茶,姐妹兩坐在屋外的木椅上對著一片黑茫茫的大海。


    門開了,南休拿著兩件外套出來,一件遞給了黎梵,一件為大白披上:“腰疼好久不犯了?也不知道注意點。”


    大白朝他柔柔的笑了下,他沒打擾她們閑聊便又進去了。


    黎梵的眼神跟隨南休進了屋中問道:“他好嗎?”


    大白攏了攏肩上的衣服,眺望著遠方看不見的黑夜點點頭“嗯”了一聲。


    黎梵的視線便落在了大白的臉上,她看上去和原來差別很大,可細細辨別又好像並沒有什麽不同。


    忽然黎梵想起了白天那個問題,不禁問她:“你覺得世上什麽最珍貴?”


    大白側頭看著屋裏暖色燈光下的南珩,他作業好像寫好了,正在帶著妹妹看故事書,南妡側著腦袋專心致誌的聽南珩讀故事,紅撲撲的小臉一會緊張一會沒心沒肺的笑著。


    大白的嘴角也勾起淺淺的弧度淡淡的說:“應該是已經擁有的吧。”


    那一瞬,黎梵突然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白淒淒,她眼中的動容和震驚在璀璨的星空下顯得那麽奪目,大白迴頭望著她凝眉問她:“怎麽了?”


    黎梵趕忙撇開眼站起身幾步走到白色欄杆旁,她雙手撐在欄杆上,眼裏氤氳著水汽…


    海浪,一浪高過一浪,又趨於平靜,她無法形容此時來自靈魂深處的震撼,霎那間,她體會到一種感情,跨越了時空、地域、結界、萬物,在來之前她看不懂黎梓落眼中的淡然,直到這一刻,她懂了…


    已經擁有!不曾割舍!拈花微笑!心如止水!


    她迴過頭去,大白拿起水壺幫黎梵添了一些熱水很平靜的說:“這養生茶還喝得慣嗎?裏麵有黃芪、紅棗、枸杞、生薑、紅糖,那年生完南妡後,體質就有些偏寒,南休就每天泡這種茶給我喝,說可以緩解四肢冰冷,我一開始不喜歡喝,他就每天拿保溫杯裝給我,讓我帶去民宿,現在也喝慣了,反而離不開了。”


    她放下水壺,抬起頭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我已經好些年沒喝茶葉了,懷孕的時候,他說喝茶葉會貧血,我就慢慢戒了。”


    說罷她端起茶杯淺淺的喝了口養生茶,又緩緩將杯子放在身旁的木桌上,眼神看著杯中不停旋轉的枸杞說道:“其實時間長了,不喝也就不喝了,這樣也好…”


    黎梵就那樣看著大白,屋內暖色的燈光照在她的側臉,把她五官襯得更加立體,燈影下那雙琥珀色的大眼澄澈無暇,亦如多年前,然而如今仿若透著跨越塵封的淡雅。


    那圓圓的小臉在時光流逝中變得更加精致,成熟,散發著歲月變遷的風華。


    時間,就像一下子晃過了多年,她至今仍然無法想象這個她心中的小女孩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


    黎梵一時閃神,看恍了眼,透過大白,看見她身後窗戶中一對兒女,不知道妹妹問了哥哥什麽問題,南珩揚著小腦袋認真的思考著,那漆黑的眸子讓黎梵心頭一動,是那麽的…似曾相識,當她再看向大白時,竟然手指輕顫,眸色不停閃動…


    黎梵在大白家度過了一夜,是的,兩人除了聊聊養身和孩子,沒有說其他的什麽。


    第二天上午黎梵就打算告辭了,雖然大白留她多住幾天,但是黎梵還是堅持要迴去。


    臨走時,大白似乎想起來什麽,讓黎梵等她一下,她匆忙跑迴去拿了一些小罐子出來:“對了,這個醬不是之前一直買不到嘛,正好前陣子和南休出海路過澳大利亞看到了,我還說要給你寄過去呢。”


    黎梵看著這個熟悉的包裝,的確想念這個味道很久了,她最後深看了眼正在背書包的南珩和大白說:“我走了。”


    大白靜靜地站在門邊,直到完全看不見黎梵的身影才轉過身,正對上南休幽深而探究的眸子,她嘴角扯起一絲淡淡的弧度:“我…想出去一下…”


    南休立在她身前,沒動,也沒說話,兩個孩子從屋裏出來哄哄鬧鬧圍著他,把他拽上了車,車子發動後,他透過後視鏡看見大白單薄的身影從家裏走出來,迎著海風不知道在想誰,那樣寂寥的背影,讓南休一陣心痛!


    平時他都會在車上和兩個孩子有說有笑,分別目送他們進幼兒園和小學。


    然今天,他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一路上心都慌慌的,等送完兩個孩子後,他立即往家趕,像失心瘋一樣跑遍了樓上下,可是大白已經離開了家…


    他拖著步子走到家門前,看著望不到頭的海際線,忽然感覺心髒被人生生剜掉了!


    他記不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每當他抱著大白說愛她的時候,她不再吐槽他肉麻,而是恬靜的笑著不說話。


    也記不得具體是哪天起,大白不再對他說“我也愛你”,從他意識到後,這種窒息的恐懼便讓他開始心神不寧,他開始小心翼翼觀察大白的言行舉止,和她說話也越來越顧忌,兩人之間從那時起,似乎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南休越來越害怕大白發呆,很多時候,他都想鑽進她的大腦裏看一看她到底在想什麽。


    那個噩夢也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他的夢境中,甚至讓他午夜醒來時急得滿頭大汗,他害怕大白安靜的時候,因為她每每安靜下來,那透著沉澱的眸子總會讓他感到陌生。


    但同時他很清楚,他早晚要麵對這一天,早晚…


    然而當這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依然感覺身體中的經骨被人抽走,一下子癱坐在家門口,從日出到日落。


    這幾年的日子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中不停的穿梭,那些點點滴滴匯聚成讓人無法割舍的情感,痛不欲生!


    直到兩個孩子放學迴來,他依然不知道動一下,南媽問他大白去了哪裏,幹嘛一直坐在門口?


    南休也仍然不說話,也不肯進家。


    他的反常讓兩個孩子感覺到異樣,南妡哭著鼻子問南休要媽媽,南休隻有抱著她把她放在腿上望著遠方,南珩大一點,雖不至於像妹妹一樣哭鼻子,但也能感覺到南休心裏的沉重,他默默的坐在南休身邊問他:“媽媽今天去了很遠的地方嗎?晚上會迴來吧?”


    南休側眉看著南珩,無聲的摟著他,三人依偎在一起,直到天邊那輪落日隱入大地…


    忘了是去哪裏,應該是有次大白陪南休出海,她對南休說,以前她小的時候喜歡看日出,因為日出帶來的是新的一天,是新的希望。


    可是隨著年齡慢慢增長,她也懂得欣賞日落,因為沒有日落,就不會有日出!


    ……


    黎梵迴到家已是下午,聶安正在屋中整理論文,聽見動靜後拿下鼻梁上的眼鏡走到門邊,看見黎梵打開大門,他還未來得及問她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黎梵就一把抱住他,靠在他的懷中。


    聶安露出溫和的笑意環住黎梵問道:“怎麽了?不會被大白趕迴來了吧?”


    黎梵的臉埋在聶安懷中搖搖頭:“是我自己要迴來的。”


    聶安摸了摸她烏黑柔順的頭發:“哦?想我了?”


    黎梵頓了幾秒說道:“我這次去本來是打算把一切告訴大白的。”


    聶安低頭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呢?”


    “然後我就迴來了…”


    聶安笑著搖搖頭把她拉進家中,從她手上接過包和一袋東西:“你呢,總是心裏想什麽就做什麽,從小就為了他們兩操心,偏偏梓落從來就是個有主見的人,而大白現在也早就不是小孩了,他們的事,你也該放下了。”


    黎梵長長唿出口氣往沙發上一癱,如果說去之前她還有心結,這一遭走下來,她的確看透了一些,要說是哪些,她說不清,隻是覺得整個人都釋然了。


    聶安替她把包放好,翻開袋子問她:“這裏麵什麽啊?”


    黎梵隨口說道:“大白給我帶的那個意麵醬,就是我以前老喜歡吃的那個牌子,幫我收起來吧。”


    聶安從袋子中拿出那個深藍色的小罐子,隨後整個人怔住,抬頭看向黎梵:“我記得你以前做律師的時候,整天和時間打仗,為了圖方便就老用這種醬拌意麵。”


    黎梵一邊將頭發放下來一邊點點頭:“是啊。”


    忽而她意識到什麽,猛然站起來看著聶安手中的罐子,有些顫抖的走到他麵前,那一瞬,無數的百轉千迴縈繞在黎梵的心間,她的神情完全凝結住,心口的疼痛慢慢放大,那個淡雅的眼神再次出現在她腦海,她轉過身時,已經淚如雨下…


    黎梵緩緩移步到窗邊,落日染紅了大片天際,歲月總在日出日落中悄無聲息的流逝,那個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太陽的最後一抹餘輝映在南休的瞳孔中,懷裏的南妡突然喊道:“媽媽,媽媽迴來了!”


    南休怔然的扭過頭,看見很遠的地方,有個小小的人影,他愣愣的從地上站起身,將南妡放下,一步步朝著那個小小的人影走去,大白的模樣便在他的眼中越來越清晰,他激動的朝她狂奔,一直跑到近前看著她亦如早晨走時的樣子,心緒起伏狠狠把她拽進懷中,緊緊摟著她,差點要把她勒窒息!


    大白不滿的嘀咕著推開他吼道:“南休你夠了!發什麽神經!”


    南休這才鬆開她,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神情:“你出去了很長時間。”


    大白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你不是說我好久沒炒香辣蟹給你吃了嘛,我特地讓吳大伯幫我弄新鮮的海蟹,還說什麽秋風起,蟹腳癢,結果等了我一天才給我弄到這麽點,不過個個都很肥,而且…”


    她話還沒說完,南休就捧著她的臉深深的吻了下去…


    兩個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到他們腳下抱著大白的腿喊媽媽,一家四口沿著海邊往家裏走,海風吹起了大白的衣角,南休緊緊把她攬入懷中,為她擋去了陣陣海風,大白手臂穿過他的腰間靠著他喃喃的說:“你今天出門的時候很不對勁!”


    南休心頭震了一下,卻沒有表現出來斜睨了大白一眼:“哪裏不對?”


    當問完這句話後,他心裏卻是忐忑的,他很怕大白撕下那層紙。


    偏偏大白像是有意逗弄他一樣,走了半晌都不說話,南休急了,繞到大白身前攬著她的腰俯身問道:“哪裏不對?”


    大白昂起臉環住他的脖子:“你忘了說愛我就走了,說明…”


    她的手指順著南休的脖子滑到心髒:“你這裏裝著事。”


    南休眼神閃爍了一下,撇開眼看向大海,大白又接著說:“你現在也很不對勁!”


    南休這次沒再急切的問她,而是過了一會才低低的問:“哪裏不對?”


    大白歎了一聲,把臉靠在他的胸口,和他一起迎著大海:“有人說海市蜃樓是假象,可我曾經聽人說過,這是地球上物體反射的光經大氣折射而形成的影像,所以,海市蜃樓呈現的景象在這個世上都是真實存在的,又怎麽會是假象呢,隻不過我們通過另一種形式看到了,你說對不對?”


    南休的眉峰全部揪在了一起細細思索著大白的話,大白從他懷中鑽出來,抱起正在和哥哥追鬧的南妡笑著對南休說:“迴家吃飯了,傻瓜!”


    南休看著她歡快的背影,也笑了,牽起南珩追上她們…


    ……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又是一個深秋,董漢很早開著車子來到那棟公寓,進門後看見行李早已收拾好放在門邊,那個男人手上夾著一根煙站在窗邊望著這座舊城,眼神實而若虛,沒有焦點。


    董漢盯著他的背影竟然一時間不忍喊他,就那麽靜靜等他手上的煙燃盡才喚道:“可以走了。”


    黎梓落轉過身看見他身上的背包微微抬眉:“你不用跟著我了。”


    董漢眼神堅定:“我早說過,我這輩子的命都是你的,你要幹什麽,我都會追隨你。”


    黎梓落的唇邊漾起淡淡的弧度:“家不要了?”


    董漢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黎梓落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沒有什麽比家更重要的,把我送到機場就迴去好好照顧老婆孩子,你和我的路不同。”


    董漢動容的盯著黎梓落,他跟了他這麽多年,不是因為他有錢,有利,或許當初他臣服於黎梓落是心存感激,可後來,這個男人的睿智、隱忍、堅韌、強大像無法撼動的巍峨大山,慢慢讓他折服,讓他心甘情願跟著他。


    但如今,就要分道揚鑣,以後的日子,他不能再伴他身側,隻能目送著他穩步走入安檢。


    他的身姿亦如多年前一樣挺拔,帶著半世溫暖、半世傷痛、半世迴憶淹沒在人群中…


    ……


    人的一生看似很長,可有時候真的很短,年輕的時候,或許總會轟轟烈烈愛上一個人,為了他連命都能不要,覺得全世界和他比起來都黯淡了,沒有他,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隨著歲月的沉澱,他或許在我們心裏還保留著當年的模樣,隻是我們都知道,最終沒有敗給愛情,沒有敗給信任,沒有敗給堅持,卻敗給了生活。


    有多少蠢蠢欲動的心被溫柔了歲月的人留住,這就是生活本來的麵貌。


    ……


    你問我愛你值不值得,其實你應該知道,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張愛玲《半生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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