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喜子將緣由耳語給葉詢聽後,葉詢又淡淡地看了楊婉一眼,爾後什麽都沒說,抬腳走進了鳳儀宮。


    王皇後剛剛午睡方起,正逗弄著一隻通體瑩藍的鸚鵡,見葉詢來了,便揚起慈善的笑來,“這麽久才看本宮一次,本宮還以為,你這孩子早就忘了本宮呢”


    “母後就是喜歡說些玩笑話戲弄兒臣,若嫌兒臣來的少,那兒臣便天天來探望母後,到時候怕是母後心生厭煩,道看我這粗糙男兒還不如多看些水靈靈的宮中女子呢。”葉詢亦是帶著淡笑迴答。


    “你啊就嘴巴利索,怕是辭兒都比不上你。”說罷她又是招招手,指著小幾對麵的位置道,“來,坐這裏。這裏暖和些。”


    葉詢依言坐過去,“兒臣雖說嘴巴是利索,可還是比不得五哥機敏。”


    “你說他啊?”王皇後一聽說道自己的兒子,便拉下臉來,“他還沒有你孝順呢,整日穿得招蜂引蝶的,也不知人去哪裏鬼混,除了初一十五能見見他,本宮這個做娘還沒有你見他見得多呢。”


    “五哥這些日子不是一直都忙著戰事嘛,聽聞這些天還一直同父皇在一起呢,哪裏是母後所說的鬼混。”


    “皇上近來身子不適,今天連早朝都提早退了,哪裏有閑情見辭兒呢?”


    葉詢喝了口熱茶,問,“父皇如今可好?聽聞太醫院一直在為父皇的舊疾忙碌著,說到底,父皇身體欠佳,也是身邊侍奉的那些個奴才不夠細心所致。”


    “可不是這樣,但是陛下又喜歡清靜,本宮今日知曉陛下連朝會都未開完,便想著去聖前侍疾,隻是傳迴話來說誰都不需要,讓幾個近侍太監伺候就好。”


    在北朔,為防止心懷不軌之人打探帝王病情,關於聖前侍疾的人選向來是保密的,關於葉正霖身子欠佳這一說,侍疾的第一人選便是皇後。


    從王皇後口中輕鬆打探到自己所需要的消息後,葉詢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開,“那是父皇與母後伉儷情深,不願母後受累。說來,這段日子外敵入侵,宮裏宮外流言不斷,母後所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這中宮裏女眷安定,父皇才能騰出更多精力率塞北將士抗敵不是嗎?所以,母後也要多多注意身體才是。”


    葉詢此言一處,王皇後舉著茶盞的手一頓,她溫和的眼眸一抬,隨即又笑道,“說來也是,這節骨眼上,正是需要西北防線穩定的時候,有些小事能過去,就隨它去了吧。”說罷朝身邊的老嬤嬤微微使了一個眼色,那嬤嬤點了點頭,便默默退下來了。


    “本宮這時候該去佛堂了,便不留靜王在這裏吃晚膳了。”說著王皇後站起身,對葉詢微笑說道。


    葉詢注意道,王皇後喚他用的是生疏的“靜王”而非當初那個親切的“詢兒”了——這幾年來,他與她的親生兒子暗中鬥得你死我活,甚至有一次,因為他的栽贓,讓葉正霖一怒之下將葉辭扔進了暗牢中,雖然葉辭最終是迴來依舊風光地做著他的王爺,但這件事,終究會在作為母親的王皇後心中留下一個大疙瘩吧?


    做的再是真切的戲,終會在不經意間露出馬腳。


    葉詢也不願多留,便站起來,抖了抖衣裳,行禮告退。


    在走出門後,一直隨行在旁的小喜子不解問道,“王爺何故要出言幫那寧王妃?”


    寧王妃再是蠻橫,那也是寧王府內的事情,王皇後一氣之下罰楊婉跪於偏門,不僅折損了寧王府的麵子,也折損了千裏之外,楊氏一族的麵子。


    五皇子與六皇子和楊氏交惡,應該是葉詢希望的局麵。


    葉詢皺起眉來,卻沒有迴答。


    他不能說,他這麽做一切都是因為想起了雪鶴——雪鶴比楊婉要聰敏不少,溜須拍馬的功夫更是為人中龍鳳,但她畢竟是個不會琴棋書畫的小流氓頭子,想是她若要來這帝都,要在一群知書達禮,弱質纖纖的貴族女子中生存下來也頗為艱難。


    若今日是他的程三跪於這偏門外,他不知會有多心疼。


    身姿修長的貴公子一臉冷漠,沒有人知道此刻他心中在想著什麽。


    帶著一群人走出鳳儀宮時,眾人竟見門口還停著一支隊伍——那隊伍頭戴珊瑚珠的大帽,身著深紅曳撒,腰佩黃金腰刀,威風凜凜,肅穆整齊。


    那是宮中專供皇子使用的緹騎,每個皇子配三百人。隻不過皇子們都深知葉正霖為人多疑,因此多數時候,不會派出這支可以在宮中隨意走動的帶刀侍衛,常年由緹騎護衛的隻有身是殘疾的寧王葉宸。


    葉詢扭過頭去,正看見抬著葉宸的八人轎輦在楊婉麵前緩緩放下,他依舊身著一身白色長衫,即便是雙腿不能行,他還是保持著皇室的尊嚴和高傲,他的挺著脊背,側過臉去,看向狼狽的楊婉,緩緩道,“婉兒,我們迴家了。”


    那短短的一個句子叫遠處的葉詢聽了有趣,他的六哥為人陰梟,自從雙腿殘疾後,葉詢再是沒從他口中聽過這麽軟綿的語調了。


    哪知這楊婉竟沒領情,她抬起蒼白的臉來,狠狠咬著嘴唇,略帶怒意的目光掃了葉宸一言後,也不要其他隨從攙扶,顫抖地想站起來,可她一跪就是一個時辰,雙腿早已酸麻,勉強一站後又一個重心不穩,朝前撲去。


    葉宸眼疾手快,他一伸手,一把扶住楊婉,楊婉想甩掉,哪知葉宸手上加重了力道,硬是攥著少女道,“你今後若還想騎馬,就不要在時候逞能。”隨後他喚來侍從,扶著楊婉坐到軟轎上。


    “走吧。”葉詢知道葉宸在這個時刻不願見到自己,輕聲一聲招唿,坐上自己的步輦,朝葉宸背向走去。


    隨著鳳儀宮離自己越來越遠,葉詢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為了籠絡楊氏,他這個六哥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先是主動向皇上求娶楊婉,爾後又是對她百般嬌縱,如非是為了權勢,他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


    愛嗎?葉詢馬上否決了自己幼稚的想法:這個皇家裏,多愛一個人便就是將自己多一步往刀尖上推去。


    現在不是想這個無聊問題的時候,他該注意的是——為何在這敏感的關鍵時刻,葉正霖他竟不在宮中?


    在葉詢帶著疑問朝宮外行去的時候,萬裏之外的靖湖原上,雪鶴正身著沉重的戰甲,領著一個小隊從重重帳子間穿行而過。


    抬頭望了一眼西下的太陽,雪鶴眉宇凝重,她剛剛接過巡視的令牌,從太陽落山到明日再次升起,由她巡檢軍營。


    她是女兒身這件事情,隻有上層老將知曉,但是經過這一月來的相處,眾位不知情的軍官也稍微猜到了些什麽,這個經常出入將軍帳子的少年,定是身份不凡的。


    四日前左炎帶兵歸隊,同程雪梟二人合作,率兩軍對匈奴進行包抄堵截,打了幾場漂亮的小勝戰。隻不過這幾場勝戰依舊沒有挽迴大軍的頹勢。


    平原上的戰十分難打,有烏達爾這個匈奴的戰神,加上杜昆這個對北朔情況爛熟於心的叛賊的幫助,匈奴大軍還是以極快的速度掠過了靖湖原。


    依舊是死人,匈奴大軍前腳壓過,留下一片焦黑的土地給風雪關守兵收拾殘局。百姓的怨聲越來越大,他們大罵風雪關的守兵是白眼狼,吃著他們的供奉卻連一個關卡都守不住,軍隊甚至收不來軍糧,就連運送的軍糧都會被沿途的難民搶去。有些百姓甚至為了活命,會給匈奴帶路,將程氏行軍的路線全全告訴匈奴。


    靖湖百姓的阻撓成了追敵的最大阻礙,另外還有那些彈劾程氏的折子,雪鶴也略有耳聞,聽說兆京的言官筆杆子使得利索,一句髒話他們可以換著花樣不帶重複且文辭優美地罵上整整一個月。左炎每每聽了幾乎要操起刀來衝向兆京砍向那些言官,然而脾氣發過了後,次日他依舊披甲上陣,衝在隊伍的最前頭。


    葉正霖為了照顧百官的情緒,並不是對這些折子無動於衷,一旦折子積的多了,他便差人送一份禦書來,訓斥一下程氏軍隊的懈怠,不過今日來他貌似沒有耐心了,隨著匈奴愈加逼近兆京,他的言辭也愈加激動起來——後期送來的禦書,罵的言辭不比那些言官要好多少。


    葉正霖是個精明的皇帝,他吃定程氏一脈忠臣,這封封足以叫老將的心寒的禦書叫程肅看過後,程肅依舊是平靜地指揮戰事,沒有任何表情,亦不會抱怨一句,隻不過,他的身體愈加不行了,昨日還咯了血。雪鶴每每看著程肅時,都覺得他鬢上的頭發又白了許多。


    後來當已經成長起來的雪鶴迴想這段日子時,她好似能理解為何當初程氏會在帝王與百姓之中落得如此下場——風雪關一旦被破,就能叫大朔北方生靈塗炭,百姓會丟掉性命,帝王會政權不穩,即便這幾百年來,風雪關為了北朔守在那苦寒之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即便,杜昆叛變,匈奴破關皆是穆王爺一手挑唆起來的。


    隻是,身為風雪關守兵的雪鶴知道,這牆倒眾人推的滋味,真叫人生不如死。


    夜很快就深了。


    身上的戰甲散發出森森寒意,雪鶴手握彎刀,在經過一處軍帳時,她突然聽見自那帳子裏傳來一個士兵使命壓抑著的,低低的哭聲。


    雪鶴停下腳步,站在外頭好一會兒,終是嚴肅了聲音,“大晚上的,哭什麽哭?!安靜!”


    帳中的哭聲突然戛然而止,又過了一會兒,那個人終是低聲道,“是,將軍。”


    那是個年輕到稚嫩的少年聲音,或許是才堪堪告別父母來從軍的孩子,比雪鶴也大不了幾歲,雪鶴的心突然軟了下來歎了一口氣,“明日還要趕路,早些睡。”爾後又快步離開了。


    這段日子裏來,雪鶴已經不止一次看到這些下級士兵偷偷抹眼淚——這些堅強的塞上漢子們各個鐵骨錚錚,他們不怕死,他們隻是覺得委屈,因為他們在用生命保衛這片土地和百姓,可百姓卻謾罵唾棄他們。雪鶴知道,這些守兵們心中一直以來堅定的信念在被他們所要保護的這些人給慢慢擊碎。


    帶著複雜的心情,雪鶴繞過幾處帳篷後,走到大營入口旁,突然間,她隻覺餘光處有人影攢動,扭頭看去時,見一隻隊伍正朝大將軍營帳那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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