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梟沉吟片刻,他從來沒有看過雪鶴如此猙獰兇殘的表情,她那樣不顧一切,叫人害怕。“你可知,大壩一放,下遊會死去多少無辜的百姓?”


    “數以百萬計,包括良田千傾。”雪鶴冷冷的笑了,“二哥,你很心疼麽?他們是百萬條活生生的性命,隻要大壩一開,不僅會死人,還會導致今年糧食絕收,全國糧食單單靠南河王封地上產的那點稻米,絕對不足以果腹。”


    “你既然知道有這樣的後果……”


    “知道又怎樣?!這是在靖湖平原又不是在風雪關的地界上!他們的死與我何幹?!自我們進入靖湖地界後,這些個靖湖人有將我們當作人來看嗎?風雪關守兵在那貧瘠塞上吃糠咽菜,於苦寒之地鎮守幾百年無怨無悔,拚著性命不讓蠻夷入關,為了是什麽?不就是為了讓他們能安逸地待在這水草豐美的地方安心度日!而他們卻一直認為我們的保護是那樣理所當然,邊關安寧,這是應該,邊關不穩,外敵入侵,我們就必須拚了性命去保護他們!天下哪有這樣撿便宜的道理,若不讓他們犧牲犧牲,諒他們還認為我們風雪關人人都是賤命一條,上戰場丟性命都是鬧著玩呢!”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


    雪鶴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可思議的看著一臉怒相的雪梟。


    雪梟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你想叛國是嗎?”


    這是程雪梟第一次打雪鶴,從小到大,他倆相處的時間最長,縱然雪梟頑劣,幼時常常欺負雪鶴,但萬萬不會這般打她。


    雪鶴怒了,大聲道,“我哪裏叛國了?!隻有這個辦法才能阻止蠻子!這樣做不也是在保護兆京?若還像這樣不溫不火地追趕,待蠻子過了玉江,我們風雪關全部守軍便全全都下地獄去了!還有閑工夫在這裏談什麽‘叛國’?!”


    見雪鶴聲音愈烈,雪梟恐隔牆有耳,伸手去阻止雪鶴說下去,哪知雪鶴反手一扭,一把打開雪梟的手,做哥哥的此刻動了真怒,一擊不成,又是朝雪鶴伸出一掌,現在的雪鶴哪裏是當初弱小的小女娃,便也使了全力迴擊過去。


    兄妹二人你來我往幾個迴合,雪梟初時不敢下狠勁,恐傷了雪鶴,爾後見雪鶴根本不受控製,一咬牙,使了蠻勁兒,在三五招之內就反鎖了她兩隻手。


    “你這一身功夫,除了父親那十幾個護衛教了,也有小一半是從我身上學來的,你還想跟我動手!”


    “所以你是想把我綁起來送到兆京去請罪,說你的親妹妹叛國嗎?!”


    “……”雪梟再無說話。


    “程氏就是如此窩囊!如今五位黃金家族中有誰過得比我們還慘?!穆氏占據了北朔最大的產糧地,楊氏把控西域商脈,蘇氏霍氏把控東胤西瀚的河道海上商權,他們之中哪個怕兆京葉氏?唯有程氏,百年來窩窩囊囊,為兆京守著苦寒之地,永世不得迴中原,我們程氏還不被欺負的夠麽?”


    雪梟一把捂住雪鶴的嘴,他的雙眼血紅,惡狠狠道,“如果你再說一個字,你叫將你交給大將軍,讓大將軍來定奪。到時候,隻怕你連這個窩囊的‘程’姓都會被奪了去!”


    雪鶴終是不再言語。


    許久之後,雪梟鬆開了雪鶴。


    因為被鉗製的久了,雪鶴的手腕已經青紫了一圈,她的四肢僵硬,從地上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雪梟見了,終是不忍心,緩了語氣,道,“到軍醫那兒去抹點藥。”


    雪鶴冷冷地看了哥哥一眼,嗤笑道,“程雪梟,你披著一張離經叛道的皮囊,實質上與爹爹和大哥是一樣的,你們全全都將國家百姓放在第一位。即便你們所保護著的人會狠狠的反咬一口,依舊是無怨無悔。我沒有你們那樣偉大,我隻想讓我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她要不擇手段。


    那種在高闕密室中的無助,在耀州城頭上眼見大哥戰死的絕望,被眾多匈奴男人包圍時的屈辱,她都不想再承受一次了。


    那個天真又囂張的胡為在她心中漸漸地被擊碎的幹淨。


    “我隻是,不願看到程家覆滅的那天。”少女低聲說完,轉身走出了大帳,奔向那稠密的春雨中。


    她嚴肅著臉,快步走迴了睡著清彥的帳子,照生依舊守在一旁,見頹唐的雪鶴,他稍加思考,就知道她被吃了癟。


    不再說話,照生拍了拍雪鶴的肩膀,便招唿著其他小隊長一起離開。


    一盞孤燈飄飄嫋嫋,掙紮到了天亮。


    直到清彥轉醒,外頭的雨還是一直下著。


    “頭兒……”一臉蒼白的少年側過頭來,看著雙眼布滿血絲的雪鶴,他突然梗咽了,淚水洶湧而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艱難地側起身子來,伸手死死抓住雪鶴的胳膊,瘋狂地重複著三個字。


    “是我不好……沒有將駱禹帶迴去,你罰我吧!頭兒,你狠狠罰我吧!”


    他抓的那樣緊,讓雪鶴的手臂發麻。


    “還活著就好。”雪鶴疲憊地安慰他,末了還露出一記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駱禹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九泉之下的他也會很高興吧……”


    聽聞雪鶴這麽一說,清彥先是一愣,甚至忘記哭泣,爾後他身子動了動,似乎要坐起來,雪鶴趕緊伸出手去扶起他,哪知她才探過身子去,瘦弱的少年便展開雙臂,狠狠抱住了她


    “是我丟下了他……”清彥咬著牙齒道,他似乎悔恨萬分,伏在雪鶴的肩頭上哭得撕心裂肺,“是我膽小,丟下了他。我是看著他被人圍困而死的,萬箭穿心……我卻沒有勇氣會去救他出來。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鶴騎所有人!我該死!該下地獄是我才對!”


    這時雪鶴才想起,陸清彥,不過也是比自己大半歲的少年罷了。他祖上因為獲罪而發配邊疆,自小他身體羸弱,連性子都是懦弱的,在一群健壯的西荒孩子中,他一直是受欺負的那個。當初雪鶴是看他識得些字,又懂點醫藥,才將他收入鶴騎的,這幾年來,他雖然在功夫上有些長進,但鶴騎諸人一直都很照顧他,他沒有正式參與過一場戰鬥。


    這個少年,實質比她要脆弱的多。


    雪鶴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無聲地流下來,她可是想象駱禹被圍困是多麽無助,那個同她自小陪著習武玩耍的兄弟,她甚至不能收斂他的屍骨。


    “不要自責了。兵將,本該戰死於戰場上的不是麽?你快些好起來,才能為駱禹報仇。”扶著清彥慢慢躺迴榻上後,雪鶴走出帳子。


    此刻天色已經發白,她抬起頭,久未見光的眼睛驀然一陣刺痛,她用力閉上眼睛,揉了揉,這段日子裏來她精神一直不好,連眼睛都模糊了許多。


    拖著虛浮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帳子,雪鶴沒有耽擱,馬上叫來了照生,問道,“這次迴來的人裏,除了清彥,還有誰?”


    照生皺起眉來,似乎也很困惑,“沒有其他人,全軍覆沒。”


    “都同駱禹一起戰死了?”


    “是。”


    “那清彥是怎麽迴來的?”


    “他用布條將自己綁在馬上,識途的馬自己迴來的。那時他尚在昏迷,全身都是血,我叫軍醫喚迴了他的意識,他才模模糊糊地道駱禹戰死。”


    雪鶴沉吟了一會兒,道,“我都知道了。”


    看出了她的意圖,照生不能理解,“你不打算查查?”


    “沒有理由……陸清彥沒有騙我的理由。”


    “但是他此次迴來實在蹊蹺。”


    “他說是穆王爺殺的人,如果真的是穆王爺下的手,那駱禹到底發現了什麽重要的線索,乃至穆王爺明目張膽的殺我們風雪關的人?”


    照生思忖了片刻,說,“或許不是……穆王爺下的手?”


    “你是說……”


    照生看著雪鶴的眼睛,認真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看著清彥,他養傷這段時間裏,便不要再讓他接觸其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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