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後第一個感覺是頸後的疼痛,而在睜開眼睛後,雪鶴隻看見了無盡的黑暗,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人的腿上,自己身上還蓋了一件厚厚的衣裳,她試著動了動。


    這時,從她頭頂上傳來一個叫她噤聲的噓聲。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你先聽我說,”說話的那個人是長英,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同時還為雪鶴扯了扯蓋在她身上的衣裳,怕她著了涼,“我們現在在點金齋的暗窖裏,在高闕沒被攻破前,我在這裏做夥計,我早就發現點金齋的老板有這麽一個暗窖了,用來收集他的金銀珠寶,並且這個暗窖做得甚是隱秘,若不是我無意中發現了,想來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那麽……”


    “我知道,”長英搶過雪鶴的話頭,“你想問照生怎樣了是麽?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不過你放心,他身手那麽好,很有可能現在是沒事的。當時你靠近籠子找照生時,照生就找到我了。他也怕你被關在籠子裏,於是跑到蠻子紮營的地方去尋你,結果先一步看見了我。他見你靠蠻子靠得太近了,恐他再去叫你時驚動蠻子,便留在原地等你,想你若是找不到他了自然就會迴來,到時候我們三個就可以一起逃走了,沒想到你竟被蠻子發現,還使得全軍來緝拿你……這都是後話了,在等你去尋照生的途中,我就想到了點金齋還有這麽一處暗窖,應該是沒有被蠻子發現的,如今高闕的城門被戒嚴,我們根本逃不出城,我就和照生商量著先去暗窖裏躲幾天,若幸運,我們可能躲到蠻子離城……結果我倆計劃還沒商量好,就見你被蠻子發現,那時已經有很多人追你,甩是甩不開了,照生擔心你,便臨時改了計劃,他叫我先潛小路來到點金齋,那時全城蠻子的注意力都在你倆身上,我很容易就到了點金齋,而後照生帶著你再趕來……最後你也是知道了,他用一具屍體假裝是你,引開了所有人的注意,才讓我們躲到這裏來的。”長英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久,發現雪鶴竟沒有再發出丁點聲音,不禁問道,“你還好吧?”


    黑暗中,靜的嚇人,隻餘下兩人的唿吸聲,許久許久過後,長英才聽到雪鶴低低說道,“都是我害的他……”


    “什麽?你說什麽?”雪鶴說的太過模糊,縱使這般安靜的環境裏,長英也沒聽清她講些什麽,於是又問了一遍。


    “如果不是我硬要來高闕玩,也不會害得他這樣了……如果不是我要湊到籠子前去找他,也不會引的蠻子追我,最後也不會讓他獨自出去冒險了,或許現在是我們三個好好的待在這裏呢……”黑暗中,女孩壓抑住自己的哭腔,“我真是個災星啊……最應該死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如果事事都能預料到的話,那應該就是天上的神仙了吧。別再自責了,保住自己這條命,別辜負了照生一番好意才是最要緊的……”


    “保住自己這條命?嗬嗬,”雪鶴突然笑起來,“長英,你不知道,那個命令大批蠻子追擊我的是一個千騎長,你覺得一個小小的千騎長能舉全軍之力來抓我麽?他一定是蠻子中的大貴族,或許……還很有可能是王帳中的王子。一個身份特殊的千騎長命令那麽多蠻子來抓我,所以他一旦抓不到我了會怎樣?你覺得,他會就此善罷甘休,還是會派更多的人,不停地在這城中找我?”


    長英聞言咽了一口口水,“你是說……”


    “我是說,我們現在也絕不是安全的,但願,這個暗窖夠隱秘吧……”


    黑暗中的日子是難熬的,不知時間,也不知外頭的局勢如何。長英想到這暗窖應該是有通氣孔,於是他在黑暗中摸索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你在找什麽?”雪鶴問。


    長英沒有迴答,好一會兒之後,才聽長英有些欣喜地說道,“應該是它了。”


    之後雪鶴看見從長英的方向,射出一抹柔柔的光線來。


    那是一顆鴿蛋大的夜明珠的光線,當長英將裝著夜明珠的盒子打開後,瑩藍色的光線刹時充滿了整個暗窖,雪鶴這才看清了暗窖的全貌——不大,卻足以用四個字來形容這裏:金碧輝煌。


    入眼的滿是金燦燦的金銀器皿,有一人高的鑲滿綠寶石的大金瓶,也有裝滿了整整一箱子的銀幣,更有散落在滿地的珠寶首飾,個頭巨大的紅藍寶石,晶瑩剔透的水晶,以及那些成色極好的翠玉白玉,珍珠瑪瑙,貓眼金砂……這些瑰麗的寶貝幾乎晃花了雪鶴的眼。


    “好多寶貝……”雪鶴感歎。


    “高闕人有錢嘛,再說這可是點金齋,做的就是金銀珠寶的生意,這些東西自然是更多了,隻是可惜了,若放在之前我見了這些東西鐵定是笑裂了嘴,而今還不如炸了它們一了百了,省的給那些蠻子占了便宜。”或許是親眼見證了匈奴的殘暴,讓這個普通的少年有了些軍人的血氣,但是隨後,他又自嘲笑道,“說這些幹嘛,這些東西再值錢,如今對我們也沒用了,還不如快些找到氣孔。”


    長英很快就找到了那通氣孔,氣孔開得很高,他搬了好幾個箱子疊起來,然後踩上箱子才看到的那氣孔。


    暗窖通常都是有氣孔的,但點金齋的老板拿這個暗窖做了金窟,便將這氣孔堵上了,以免濁氣汙了這些寶貝,長英撿了一隻白玉簪子將糊在氣孔外的泥巴給捅了下來,這才能透過這個小小的眼看到外頭的情況。


    外頭天已大亮,鋪子裏一如昨夜那樣破敗,鋪子外不時走過些巡邏的蠻子兵,“看來他們還在找你,高闕裏能躲人的地方大概都給他們翻過來了,不過這暗窖蓋得著實隱秘,除非他們拿炸藥炸開了這麵牆,不然給他們時間找也找不出來。而且他們也沒多少時間了,其他城池的守軍知道高闕被困,早晚會派援軍來的。”


    雪鶴問,“那打開這暗窖的機關在哪裏?”


    “在點金齋的鋪子裏,是一塊能捏進去的磚頭。”


    “不會被蠻子發現嗎?”


    長英搖頭,“應該不會,那磚頭和所有砌牆用的磚頭一模一樣,蠻子不可能看出來,而且點金齋已經被搶個精光,料想不會有蠻子再來關顧了。”


    雪鶴終是放心了一點,“那就好。”說著她頓了一頓,又道,“長英,若這次能活著出去,我就求我爹爹讓我參軍,我組個軍隊,去打蠻子。”她說得一臉認真,但在北朔,還沒有女子參軍帶兵的例子,更何況她再有宏圖偉誌,也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長英笑了笑,他覺得雪鶴說這話天真又浪漫,於是接話道,“好啊,你若真的能組個軍隊,我也去參軍,加入你的軍隊。”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長英還不知道,他一語成戳,此後真加入了鶴騎,成為了雪鶴最忠實的下屬。


    “長英,那你最早的時候想幹什麽?”


    “做生意啊!我爹說,我不能跟他做一輩子開山匠,所以送我來金齋做夥計,說是在點金齋做事就好了,等過個幾年攢點小錢出來做個小生意。”


    “如若是這樣也挺好。”


    “可惜啊,若不是……”長英話未說完,就被外頭一個尖利至極的叫聲給打斷——“啊啊啊——!!!”


    這暗窖的牆建得極厚,那聲音竟能生生透了牆穿進來,那是一個女聲,帶著無盡的絕望和恐懼。


    雪鶴和長英相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愕,雪鶴站起來,爬上箱子,透過孔洞向外看去,隻見外頭陽光強烈,在點金齋對麵的鋪子裏,幾名匈奴大兵竟從雜亂的廢墟下拖出一個少女。


    少女大概十五六歲,滿身是灰,手臂上被劃開幾道血淋淋的口子,也不知匈奴是怎樣發現她的,其中一個匈奴伸手就揪住了她的頭發,將她野蠻地從廢墟下拖出來,女孩被拽的疼痛難忍,便發出了剛那個恐怖至極的尖叫聲。


    “這些兩腳羊真他媽能躲啊,這種地方也能躲進去,要不是老子眼睛利就被她躲過去了!”那提著少女頭發的匈奴大兵毫不留情將女孩拖拽到街道中間。雪鶴看見匈奴鬆手時,丟掉了手裏拽下的一大把頭發。


    少女的頭皮上立刻多了一塊血肉模糊的豁口,她疼得蜷縮在地上,身體彎得像一隻蟲子。


    街道正中站著五六個匈奴大兵,他們正抱著馬斬,望著地上那羸弱的少女哈哈大笑。


    接著,看夠那少女掙紮的匈奴走上去,再一次提起了她,然後毫不留情撕扯掉少女的衣裳!瓷白的肌膚陡然間暴露出來,她狼狽的想逃,卻被男人們團團圍住,很快,她便一絲不掛。


    而就在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陡然間傳來,“阿姐,阿姐!你們這些壞人,不許欺負我阿姐!”


    從那對麵鋪子的廢墟下,竟又爬出了一個半大的孩子,也就五六歲的模樣。她穿著已經被劃出好多道口子的棉襖子,紮著兩小辮,個子矮矮的,一跑出來就首先推了最近的匈奴一把,可哪裏有用?反倒被那匈奴伸手一撈,就拎到了半空中。


    “小意,誰叫你跑出來的?!”那本是絕望了的少女見妹妹自己跑了出來,登時目呲欲裂,她不顧自己的安危就要衝向妹妹,頭發卻被再一次拽住。


    “哎喲!”那拽住她頭發的匈奴猥瑣地笑了起來,“裏頭竟還藏了一個小的,差點被你騙過去了!”


    姐姐此時已經狀若瘋狂,她紅著眼睛開始大聲責罵妹妹,“蠢貨!誰叫你出來的?!不是告訴過你死都不能出來嗎?為什麽要出來?!!”


    “阿姐……”那小女孩粉嘟嘟的臉上已是淚水漣漣,“阿姐我怕,他們在欺負你……”


    “蠢貨啊,你會死的……”見妹妹如此委屈,姐姐也流下了眼淚。


    “喲喲喲,你們看多好看的一對姐妹花,梨花帶雨是不是?”匈奴們哄笑起來,這時一個匈奴更是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臉蛋。


    見此情景,姐姐瘋了一般掙脫了束縛衝上去,“你們不準碰她,你們這些人渣,不許碰她!”她的速度如此之快,沒有一個人能料到一個女孩的速度能快到這樣,在所有人始料未及時,她已經衝到了正抓著小意的匈奴麵前,撲上去,張開嘴,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那匈奴隻覺得左耳劇痛,他下意識慘叫,將小意一把甩到一邊,然後狠狠地推開姐姐,緊接著,他捂著血淋淋的左耳處躬在了地上。


    被推倒在地的姐姐滿口鮮血,她“呸”了一聲,從嘴巴裏吐出一片完整的耳朵來。


    “狗生的婊子,你這狗生的婊子!”匈奴大兵暴怒,他朝姐姐撲了過去,左右開弓,一連甩了她幾十個巴掌,打得她口吐鮮血,她的臉頰頓時腫的像是饅頭,而此時的少女卻沒有絲毫屈服,更沒有怯懦,她抬起滿是仇恨的眼睛盯著他,“你才是狗雜種!”


    見此情景,雪鶴再也坐不住,她對長英說道,“機關在哪裏?把門打開,我要去救她們!”她實在不忍見到這樣的情景,昨日她和長英二人躲在屋頂上,光是聽匈奴糟蹋女人的聲音就讓她幾乎奔潰。


    “不行!”然而長英卻果斷拒絕,“我們根本不知道除了這五個蠻子之外,這條街的其他地方還有沒有人。若是我們一出去,麵對的不僅僅是五個人,你和我也要死!”


    “我不管,你先開門,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我答應過照生要照顧好你,而不是讓你這樣白白去冒險!”這時候長英異常堅決,他咬著牙齒一字一頓的對雪鶴說道,“就算我死,也不會開門的!”


    “你到底還是不是人?!”雪鶴突然暴怒,她低聲威脅長英,“別當我不敢殺你!”


    “你是傻子嗎?自從高闕被攻破後,這種事情發生的還少嗎?你若救,救得過來嗎?你當我不想救?是我們沒那個本事!”


    “沒本事我們就能這樣看著她們死嗎?!季長英你看看!那裏還有個半大的孩子!你想看那個孩子在你眼皮底下被蠻子糟蹋嗎?!你還是不是人,這樣的事你也看得下去?!”


    “那就別看!”


    “你!”雪鶴狠狠瞪了他一眼,無可奈何。


    牆外,已經激怒了匈奴的姐姐被眾人提了起來,隨便扔進了一家無人的鋪子裏去。


    “小意,蒙住眼睛!不管你聽到了什麽聲音,都不準睜眼睛!”姐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樣,大聲對妹妹囑咐道。


    那小女孩此刻已經哭啞了嗓子,她被一個匈奴大兵死死抓住,根本動彈不得,“阿姐,阿姐……我怕,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孩子稚嫩的童聲迴蕩在高闕孤零零的天空裏,顯得異常淒涼。


    而那姐姐,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即將被淩辱至死的結局,她朝妹妹安慰的一笑,爾後又稍稍扭頭,看向了雪鶴這邊。


    這一看,嚇了雪鶴一大跳。


    雪鶴這才反應過來,那姐妹倆既然是躲在點金齋對麵的鋪子裏,想必昨夜自己和長英逃進暗窖裏她們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那個女孩知道,點金齋裏有人。


    ——她在看雪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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