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青雲臉色一青,驚詫的目光已經透露了他心中所想。


    “不可能的,她不會騙我的。”孫青雲慢慢後退,直到腿絆到椅子,整個人跌坐在上麵,仍舊在搖頭,“她說王爺以葉家滿門榮辱為由,讓她斷了念想,要她將香囊拿迴去,否則,便要她自盡以謝宗親。她是想自盡的,可我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我麵前?我怎麽能?”


    兩行眼淚從他臉頰滑落,他就像被抽去了魂魄一樣,又恢複到方才他們來之前的呆滯。


    看見他這副樣子,顧雋就是有再多指責的話,也一句都說不出口。他看不得孫青雲這個樣子,背過身去。


    安兮兮看了顧雋一眼,又看向孫青雲,道:“我知道,有些事實是很殘忍,我們就算說了,你也未必會信。但你試試迴想一下你和她在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嗎?難道她真是毫無破綻的嗎?”


    孫青雲依舊眼神渙散,一言不發。


    安兮兮歎了口氣,這種時候,也許最好的方式是讓他一個人冷靜冷靜。她轉身拉過顧雋,將他帶出房間。


    兩人站在院子裏,對視了片刻,安兮兮才道:“原來你不肯告訴我,是怕我會擔心秦鑫。”


    顧雋垂眸,他才沒有那麽正直無私,若真隻是如此,他也不用良心過不去地喝了整一夜了。人的心就是這麽奇怪,雖然最後總會走到自己應該走的那一步,但必須經過彎彎繞繞才能想通。


    “你覺得靜瑜說的話會是真的嗎?”安兮兮又問他。


    顧雋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靜瑜滿腹詭計,也許是無中生有,以此掩蓋她的真實目的,但也有可能,她是真的無所畏懼,當然,還有另一個可能,秦相爺如她所說的,並不是個好人,所以韶王隻是在為君分憂。


    “會有這樣的可能嗎?”


    “我不知道。”顧雋覺得心裏有點亂,“從前我爹在禦史台,稟清正為尺,度天下貪昏之官,經他之手入獄的不止百數。他常常說,一個人若是心不正,身必斜,即便藏得再深,遲早會敗露。”


    “可是這麽多年,秦相一直美名遠揚,我想,他應該不會是個壞人吧?如果是,那這樣十年如一日地做戲,未免耐心也太好了吧?”


    “是啊,應該不會有那樣的人吧。”顧雋道,“不管如何,這件事我們既然知道了,便要讓秦鑫做個提防。”


    安兮兮重重地點了點頭:“那我立刻去找他。”


    見她如此雀躍,顧雋勉強一笑,尋了個托辭:“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我在這裏等等老師,如果孫青雲想通了,也可以順便跟他聊聊。”


    “那我晚上再去找你。”安兮兮說,迫不及待地便走了。


    顧雋望著她的背影半天,才慢慢迴到席家待客的堂屋,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席夫子迴來,手裏抱著兩卷字畫。


    一見得意門生,席夫子頓時滿臉笑容:“你怎麽來了?來得正好啊。”席夫子朝他招了招手,“你來幫我看看,這幅字寫得如何?”


    顧雋走過去一看,“清風峻節”,筆法渾厚蒼勁,是難得的好字,道:“老師的字,自然是好的。”


    席夫子笑了笑,將字交給小廝卷起來裝盒,道:“那你便多待會兒,走的時候順便將字帶上。”


    “帶上?”顧雋傻傻地問,不知道恩師是何用意。


    席夫子皺眉:“你個傻孩子,下個月便是你父親大壽,你連這也不記得了?”


    顧永年一向有清官之名,頗受文人敬重,當年將顧雋送到席夫子這裏讀書,席夫子見這孩子絕頂聰明,又是清官之後,幾乎是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地培養,不遺餘力。即便是顧永年辭官後,逢年過節,席夫子還是會遣人過去送東西問候,心中敬重一絲未減。


    今年是顧永年五十大壽,知天命的年紀,席夫子早早便在尋摸著有什麽可以送的賀禮,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親手寫一幅字來得有心意。


    顧雋自慚形穢,身為兒子,他竟然連這個都忘了,真是不孝。


    席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你爹的心結,為師也很清楚,這也不能完全怪你,你也有你的心酸。隻是,你爹雖然辭了官,我卻還一直記得他為官時的剛正不阿,朝廷失去這樣一位好官,是朝廷的損失。你雖然不能去考科舉,人生不免留下遺憾,但做人卻不能留下遺憾,一定要如你爹一樣正直,這才是最要緊的,你明白嗎?”


    顧雋點頭:“謝老師教誨,學生謹記。”


    接過那幅字,顧雋的心情更沉重了——清風峻節,如今爹還當得起老師的期望嗎?還是當年那個清官嗎?他不敢去問,也不敢弄清楚,隻怕一旦知道了,便連這最後一絲期望也沒有了。


    左右離壽辰還有一些時日,顧雋先將席夫子的字拿迴了家裏,準備等下個月的時候再送迴家。


    用過晚飯後,顧雋便在院子裏等安兮兮過來,越等越是鬱悶,那家夥不是說去給秦鑫送個消息就迴來的嗎?這都什麽時辰了,還沒出現,不會是秦鑫一個感動,對她說了什麽動情的話,那家夥就迷得暈頭轉向,連迴家也忘了吧?


    不至於不至於,他應該相信秦鑫,秦鑫那人向來最重舉止禮儀,不會輕易這麽做。


    是了,她迴來總要先吃個飯的,說不定跑累了還要沐浴一下什麽的,自然會比較費時,顧雋勸慰自己,反正也不打算那麽早睡,看看書等她便是。


    說是這麽說,今晚的書卻怎麽也看不下去,腦子亂哄哄的,分神分了無數次。這才覺得自己跟孫青雲也並沒有什麽不同,有什麽資格數落他?想到今天白天離開恩師家之前去看了下孫青雲,見他已經埋頭在書本裏,大約是已經想通了要好好讀書吧。


    他還不如孫青雲豁達呢。


    顧雋心煩意亂地閉上眼睛,正打算平靜,結果下一秒就聽見有人在外頭拍門,頻率仿佛十萬火急。他剛打開門,對麵的人頓時一個慣性撲到了他懷裏。


    安兮兮抬起頭來,一見他便瞬間紅了眼眶。


    看見她這副不對勁的樣子,顧雋急忙問:“怎麽了?”


    “相府可能出事了。”


    安兮兮原本是想去相府給秦鑫送消息,沒想到到那邊的時候,卻看見相府大門緊閉,門口站著兩個看起來來意不善的人。她剛想去拍門,就被那兩個人大喝一聲趕走了。


    “不想惹麻煩上身的,最好不要再來。”那兩人對她說,然後便繼續把守在門口。


    她躲在暗處悄悄觀察,過了沒多久,便見到有幾個人跟那兩人如出一轍的打扮,手裏抬著口箱子出來,幾人一起迅速離開。她這才趕緊去相府敲門,結果一開門,就見整個相府裏的小廝下人全都跪了一地,抖如篩糠。


    “那你見到秦鑫了嗎?”顧雋問。


    安兮兮搖了搖頭,秦府的人說沒見過他,她隻能像沒了頭的蒼蠅一樣到處在京城亂找,找不到又迴到秦府等他,可是等到夜裏,還是沒有見到他。


    “我聽相府的人說,秦相爺從今天早晨入宮以後就沒有迴來,現在連秦鑫也不見了,你說會不會出什麽事了?”


    顧雋定了定心神,道:“你先別自亂陣腳,也許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安兮兮:“你想的是哪樣?和我是一樣的,對嗎?”


    顧雋無言以對,時間如此巧合,他自然不可能不往韶王府那邊想。靜瑜前腳剛說完對付秦相爺,後腳相府便出事了,他實在很難不懷疑,是韶王府動的手。


    隻是,敢公然到相府裏去搜查,還帶走了東西,絕對沒有那麽簡單,恐怕這一次,是聖上親自下的命令。至於聖上是因為什麽突然要對秦家動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如何,當務之急,還要要先找到秦鑫。


    顧雋安慰她:“你先別急,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先迴府裏休息,明天一早你過來找我,我們一起去找秦鑫。”


    “去哪裏找?”


    “莫家。”


    莫北庭是朝廷命官,消息門路自然比一般人多。要不是湛君瀟現在府裏事情多,顧雋會把他也一塊叫上幫忙,但想來想去,還是先找莫北庭看看情況再說。


    隔天早晨,兩人碰頭後立刻趕往莫家,算算時辰,莫北庭應該剛下朝迴來。馮輕輕還不知安兮兮跟顧雋已經和解了,一見兩人出現,立刻將安兮兮拉到自己身後,如臨大敵:“你尾隨兮兮幹什麽?不要以為你跟我相公是朋友,就可以枉顧律法,信不信我拉你去見官啊?”


    “輕輕……”


    “幹什麽?我在幫你呢。”馮輕輕拍掉身後人抓著自己的手,繼續戒備地盯著顧雋。


    顧雋想起上次來莫家的時候,還覺得安兮兮交的是什麽朋友,背後一口一個嫁不出去地貶損她,但現在看起來,又覺得還算她有點良心,關鍵時候知道護著姐妹。


    他沒有說話,徑直轉身去找莫北庭,馮輕輕在他身後大喊:“算你識相,知道去找我相公護著你,要不然我饒不了你。”說完,轉頭拉著安兮兮的手,“快到我房裏說話。”


    安兮兮還沒來得及拒絕,已經被她拉走了,她難得來一趟,也不好拂了馮輕輕的好意,隻能跟她迴房,將問話的事情交給顧雋。


    莫北庭剛從朝中迴來,還沒來得及喝口茶,就聽見顧雋登門,立刻換了身衣服出來:“今天什麽風把你吹過來了?你不在家好好讀書,來我這兒幹什麽?”


    “你既知道我現在一心讀書,就應該知道,我特意過來找你,絕對不會沒有緣由。”顧雋問道,“有件事,我想跟你打聽打聽。”


    “什麽事?”


    “相府的事。”


    莫北庭愣了下,眼神突然有些閃躲:“你打聽這個幹什麽?”


    “這麽說來,你是知道的咯?”顧雋頓時看到了希望。


    莫北庭歎了口氣,道:“我是知道一點,但也是拚拚湊湊聽說的,何況,這次的事情與你我無關,實在沒有必要去過問,有時候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安全。”


    認識這麽多年,顧雋當然知道莫北庭不會害自己,他這麽說,就證明相府真的遭遇了大事。他也不願意為難他,便道:“我也不問原因,我隻想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你揀能說的告訴我便是。”


    他這麽堅持,莫北庭也不好三緘其口,隻能如實相告:“我聽說的,隻是聽說啊,禦史台給聖上遞了個密奏,聖上看完之後龍顏大怒,立刻將相爺拿下,命龍衛去秦府搜查。至於相爺是因何獲罪,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說,前陣子六部大查,秦相爺包庇門生,以權謀私;還有人說,這幾年國庫的賬目虧空,是因為秦相爺暗中搗鬼。”


    莫北庭灌了一大口茶:“說法太多了,紛紛雲雲,不知哪個靠譜。”


    顧雋沉思了片刻:“那秦鑫呢?”


    “秦鑫?你是說秦相爺家的那位二公子?”莫北庭露出詫異的表情,“他怎麽了?”


    “你可有收到消息,他是否也跟秦相一樣,被抓了起來?”


    “這倒是沒有聽說過。”莫北庭搖搖頭,又有些好奇,“你怎麽突然這麽關心相府的事?我可提醒你,這次的事非同小可,別說令尊已經不在朝為官,就算你還是禦史家的公子,最好也明哲保身,不要摻和進去。”


    “我知道了。”顧雋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滿腦子都在想,既然秦鑫沒有被抓走,那他會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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