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迴到房間,孫青雲似乎已經冷靜了許多,坐迴了凳子上,秦鑫陪在旁邊。


    見顧雋迴來,孫青雲似乎有些懼怕,拚命迴避他的目光。秦鑫安撫他道:“我想顧兄不是有心的,他隻是希望你能振作起來。”


    “是啊。”安兮兮趕緊幫腔,“其實你也不是第一次考試了,為什麽這次壓力那麽大?是不是有什麽難處?”


    孫青雲低著頭,似乎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良久才下定決心:“我喜歡一個姑娘,可她家不許,除非我能高中,否則,否則……”


    他沒提那姑娘的家世姓氏,輕描淡寫一句話,顯然是不想讓他們三個知道那姑娘的身份。安兮兮抬頭和顧雋對視了一眼,兩人都覺得這裏頭有些蹊蹺,也許正跟他們想找的答案有關係。


    “其實隻要你們是真心互相喜歡,高中不高中也沒那麽要緊吧?”安兮兮坐下來道,“我想那姑娘的長輩要求你高中,不外乎是為了她衣食無憂,你現在又不缺錢,他們會同意的。”


    “你不懂,她家不是一般的人家,錢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孫青雲煩躁不已,“我隻有高中,才有資格跟她談婚論嫁,否則,根本是癡心妄想。”


    顧雋轉了轉眼珠子:“聽起來,她家還是權貴?難道她比你眼前的秦公子出身還高貴?”


    問完這句話,顧雋小心翼翼地觀察孫青雲臉上的表情,如果他下意識否認,那也許還有希望,可如果他……


    腦子裏的念頭還沒能過一遭,便見孫青雲眼皮沉了下去,眼神晦暗,他竟然沒有否認。這京城中能比秦家更高貴的門庭屈指可數,再加上知曉恩科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韶王?


    顧雋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問個清楚,突然席夫子的小廝在外頭稟報,說是定國公府來了人請他過去。


    顧雋略感詫異,今日來席夫子這邊,他並沒有跟任何人知會,湛君瀟怎麽會知道他在這兒的?就算他知道,明知他來找席夫子不會無緣無故,又怎麽會派人來請他,除非是有急事。


    想到這,他立刻走出房間,果然見到定國公府的仆人。仆人一見他便如見救星:“顧少爺,小的可終於找到您了。”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出大事了,小姐被太子殿下選中了。”仆人心急如焚,“公子讓我來請您,說無論如何讓您一定要過府一趟,除了您,誰也勸不住小姐。”


    怨不得湛君瀟找到這裏,估摸著是把京城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去遍了,最後抱著一絲希望讓人到這裏來找他的吧。


    這豈止是大事,這是天大的事。


    雖然從來隻把阿柔當妹妹,乍然聽到這個消息,顧雋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承受,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妹妹,竟然就要進宮當太子妃了?這一進宮,怕是再沒什麽機會見麵了吧?


    他怔怔地站在院子裏,心緒繁亂,直到身後傳來秦鑫的聲音才迴過神。


    “怎麽了,顧兄?”


    “沒什麽,我突然有些急事要去處理,今天就不陪你們了,改日再敘。”


    說完,顧雋朝安兮兮看了一眼,便跟著國公府的人走了。


    安兮兮從沒見顧雋露出那樣嚴肅凝重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擔憂,問秦鑫:“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秦鑫搖了搖頭,他隱隱猜到,可能跟太子殿下選妃的事有關,但國公府為什麽要專門請顧兄過去呢?希望不是他給太子殿下出的主意間接連累了顧兄才好。若真是那樣,他真不知如何麵對顧兄。


    ————


    顧雋匆匆進了國公府,往日對他一向沒好臉色的下人們今天見了他,一個個都奉若上賓,待他熱情得不得了。


    “顧少爺您可來了,公子正等著您呢。”


    “顧少爺您吃飯了嗎,想吃什麽隨便吩咐,小的很快給您送過去。”


    “顧少爺大人有大量,往日小的有對不住的地方,還請您多多包涵。”


    顧雋看著這些誠惶誠恐生怕惹他不高興的下人,這才理解從前湛君瀟說的,“我妹妹一天不嫁,國公府就一天輪不到我說話”這句話的含義,連下人都如此牽掛她的喜怒哀樂,阿柔當真是在萬千寵愛的包圍下長大的。如今卻要一個人走到那深宮之中,如何不害怕?


    他長歎了一聲,道:“不必了,有需要我會找你們的。”


    下人們急忙道:“那我們領顧少爺過去。”


    一路往東院而去,下人們才說出經過,今天宮裏來了聖旨之後,阿柔便一個人跑東院這邊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一句話也不說,湛君瀟去拍門,她一個花瓶直接砸到門上,讓他滾。生怕她傷害自己,湛君瀟不敢再刺激她,隻能立刻派人出門搬救兵。


    “公子寫了好多個地方,說按照順序一個個找過去,我們怕耽誤事,便分頭行動,現在還有一些人沒迴來呢。”


    “聖旨是什麽時候送過來的?”


    “一大早,辰時不到宮裏就來人了。”


    現在是未時,這麽說已經有三個時辰了。


    “那麽你們小姐也沒吃東西了?”


    “沒呢,見都不讓見,飯菜怎麽送得進去?”


    “行了,你們去廚房做一些她愛吃的食物過來吧,我去勸勸她。”顧雋說著,直接進了東院,一眼就見湛君瀟坐在房門外托腮愁苦的樣子,除此之外,還有幾個丫鬟立在院子裏,隨時等候差遣。


    丫鬟們見他來了,紛紛行禮,湛君瀟這才發現他來了,頓時臉上一喜:“老顧,你可來了!”


    顧雋忐忑地走過去,剛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異樣的聲響,似乎是手忙腳亂打翻了東西的聲音。


    湛君瀟拍了拍他的肩膀:“全靠你了,我走遠幾步,你好好勸勸她。”說完,便走到院門外,順便帶走了一眾丫鬟。


    顧雋站在原地,遲疑了片刻才敲門:“阿柔,是我,能進來嗎?”


    裏麵的人沒有出聲,大約是默許,他便壯著膽子推開房間。因為窗戶都關著的緣故,房裏比外頭暗了許多,但他還是一眼便瞧見了湛佩柔滿臉的淚痕。她坐在小榻上,頭發顯然是剛匆匆整理完,還有幾根發絲沒有別好,從鬢角飄在臉頰上。


    顧雋緩緩走到窗戶旁邊,把幾扇窗戶都打開,道:“人心情不好的時候,若是再把自己關起來不透風,會更不開心的。”


    他轉過身去看她,笑了笑:“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嗎?那時候你才這麽高……”顧雋比了個手勢在自己腰間,“我怎麽也沒想到,當年那個小丫頭,居然有一天會變成太子妃。”


    最後三個字一落地,豆大的淚珠立刻從湛佩柔眼眶裏滾落下來。


    顧雋眉頭抽了抽,深吸了口氣:“其實……當太子妃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太子殿下文采卓絕,幽默風趣,京城多少官家千金想得他青睞都得不到呢。”


    “那是她們!我從來就不想當什麽太子妃!”湛佩柔終於開口,聲音因為哭泣變得沙啞,隻能竭力吼出來,“太子殿下再好,跟我有什麽關係?別人喜歡便讓別人拿去,我不稀罕。”


    “可太子殿下喜歡的是你啊。”


    “可我喜歡的不是太子殿下,是……”話到一半,那個名字卻被她壓在舌頭底下。


    她定定地看著他,眼波流轉裏倒映著某人的模樣。


    顧雋別開目光:“我知道,其實我也是到最近,才理解你的心情。可能這世上很多的事情便是這樣罷,不能盡如人意,你喜歡的,偏偏辜負你,而喜歡你的,你偏偏也隻能辜負。與其把一腔心思都用在別人身上,最後令自身受傷,倒不如多愛自己一些,起碼自己不會辜負自己,對嗎?”


    湛佩柔怔怔地看著他,他這番話雖然沒有明著拒絕她,可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他和她一樣有喜歡的人,可那個人,不是她。


    原來,他早已有了喜歡的人。


    她想起小時候第一次見到顧雋,他來國公府裏做客,和哥哥、莫大哥三個人在花園裏煮酒,寒冬臘月,京城大雪,他披著一件舊的披風,坐在池塘邊烤肉,香味飄得老遠,把她給引過來了。


    長在國公府,她還從沒見過這樣做法的肉,滋滋冒油,焦香撲鼻,饞得眼睛都直了。哥哥見她出現,直接便要媽子帶她離開,說什麽都不帶她玩,最後還是顧雋留下了她。


    “君瀟,她總歸是要長大的,你不能老是護著她,需知,養在房裏的花草最是經不住風雨。”


    “你說得簡單,一會兒出了事,你負責啊。”


    “我負責就我負責,來,小阿柔,吃烤肉,顧大哥給你烤的。”


    那一瞬間,她覺得這個陌生的大哥哥真好啊,比哥哥對她好多了,哥哥連口肉都不給她吃,算什麽哥哥,她吃口烤肉,又能出什麽事?分明是借口。


    烤肉是真香啊,她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一塊不夠,又要了一塊,自始至終,哥哥和莫大哥都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盯著她,滿臉的害怕和擔憂。


    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肉,他才悠悠地開口:“其實兔肉還算不上頂好吃的,小阿柔,下迴咱們養隻羊,羊肉烤起來那才叫一個香。”


    兔子?


    她忽然愣直了眼,哥哥和莫大哥已經站起來亡命狂奔,隻剩他還坐在她麵前。


    “就是你養的那一窩啊,肥美得很,以後可以多養點,我每次來都烤上。”


    兔兔這麽可愛,怎麽可以吃兔兔?她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從沒試過如此傷心,隻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哭出來。


    “你,你別哭啊…不就是吃你兩隻兔子嗎?”


    “它們不是兔子,它們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對不起,我不該吃你的好朋友,那我賠你兩個好朋友?”


    “……”


    “兩個不夠?那四個總該夠了吧?”


    她的哭聲瞬間減弱了大半,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在內心盤算著這筆買賣劃算不劃算。


    “然後等下次,我們可以一起把你四個好朋友烤了。”他接著說,然後在她再次放聲大哭之前一溜煙跑了。


    因為這件事,她記恨了他許久,往後每次見到他在國公府出現,第一件事便是去籠子裏數好朋友有沒有少,然後死死守著籠子,就怕他來偷。


    後來哥哥才告訴她,其實兔子是花匠偷去殺了的,剛剝了皮還沒吃便被他們發現了。反正兔死不能複生,他們便直接烤著吃了,還讓廚房又殺了兩隻雞加菜。其實那天顧雋給她吃的根本不是兔子肉,隻是雞肉罷了。至於為什麽要騙她,大概是覺得反正自己是個外人,又的確吃了她的兔兔,不如幹脆壞人做到底,也省得花匠被問責了。


    她這才知道,他並不是她以為的那麽壞,雖然往後的很多年,她沒怎麽主動跟他說過話,他也向來不怎麽留心到她,可他不知道,她一直害怕自己長大得不夠快,會突然收到他的喜帖。這五年,每次哥哥提起顧雋,她的心都要懸上一懸,在一瞬間告訴自己,若他真的有了婚配,她不能小氣,一定要心懷祝福。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就在她以為所有等待都到盡頭,馬上就要守得雲開的時候,老天爺卻開了這麽大的兩個玩笑,她被太子殿下選中,他有了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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