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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不安和不解,曾詒經帶著他的開發團隊,匆匆離開,去了金華。


    至於拖拉機工廠投產,這種幹事他是不迴去管的,本來他就是一個技術人員,研發發動機的技術人員,從研發到投產的這個過程是管理人員的事,和他和沒有什麽關係。因為一款在他眼裏失敗的設計而催生出來的產業,他不會動心,也不會在意。


    隻不過王學謙和他談話中多次提到今後的發動機工廠的重心,讓他有點莫名的緊張。


    不會因為飛機工廠不掙錢,王學謙會在接下來的幾年裏,不斷地砍掉研發項目。這才是他最為擔心的方麵。至於王學謙讓他迴去製造幾台拖拉機的樣機……


    他覺得這麽簡陋的機器,恐怕也沒有多少市場空間,讓手下人去做吧!


    按照他自己的心意,連樣機都沒有打算造出來的,要不是王學謙的一再催促,曾詒經早就把這款設計高高掛起,放在倉庫裏了。可誰讓王學謙是大老板呢?一切都是他說了算。


    相比曾詒經,宋子文最近有點迷糊,總覺得顧維鈞這位哥大的學長有點鬼鬼祟祟的,讓人徒生懷疑。尤其是最近幾次碰到胡佛和顧維鈞在一起聊天的時候,要是宋子文出現,兩人都像是商量好的一樣停住了談話的內容。當然也不會冷場,胡佛走南闖北,世界各地去過的地方不少。顧維鈞是外交家去過的地方也不少,兩人就是說一些到過的地名,也能說上一整天。這讓宋子文的疑心泛了起來,見顧維鈞是學長的身份也被他忘了個一幹二淨。


    在留美學生會之中,規模本來就不大。滿打滿算也就是一兩千人的樣子。這已經包括了庚子學生,還有自費的留美學生,早期清政府派遣的留美學童等等


    像王學謙、宋子文這樣的博士學位獲得者,寥寥無幾。


    如果是在常青藤名校之中,這個數量就更少了。就算是這樣,想要在這些名校之中獲得一個優秀畢業生的褒獎,數量幾乎可以用稀有來形容。王學謙、宋子文、衛挺生等人都不過是普通的畢業生,連留校的機會都沒有。而趙元任這樣的,畢業就能在常青藤名校擔任講師的,絕對是鳳毛麟角。


    可是有一個人不一樣,他在屬於他的大學裏,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傳奇,那就是顧維鈞。


    大學二年級進入哥大校報,一年後成為主編。這樣的人物,在哥大的曆史中也屬於傳說級的存在,更何況他是一個外國人。而顧維鈞研究生階段的導師也是成名的外交家,約翰?穆爾,曾經也是美國外交界的傳奇人物。


    一樣是博士,可是在出校門的那一刻,他們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


    作為身上帶著光環的顧維鈞,自然會引起宋子文的特別關注,再說顧維鈞身上確實帶著非常可以的目的。他雖然身為外交總長,但是來南方的目的應該是接觸英國和日本的外交斡旋團,磋商新一輪的遠東事務。而不是在寧波跟著一個不相幹的美國政客,談天說地,當一個看似還算合格的陪同人員。


    宋子文堅定的認為,一定有隱情。


    尤其是賴在他的地盤不走了,就算是校友,他們也不是屬於一股政治勢力的同僚。不得不說,宋子文的領地欲望是非常強烈的,他來寧波也就小半個月的光景,但卻已經將寧波當成了是自己的地盤,誰也別想在這裏給他指手畫腳……至於王學謙……


    好吧,宋子文唯一能夠接受他人敢於自己工作的人,也就是王學謙了。


    所以說,宋子文在政壇的同僚關係都不怎麽樣,主要還是他這個人做人太死板造成的。


    說起來也是趕巧了,宋子文要和胡佛簽訂經濟合作協議,主要是貿易上的大宗商品的采購便捷和價格下調。而且寧波現在的情況是需要消化產能,所以更多的是以半成品,工業原料為貿易的主要種類,美國並非是一個高度權力集中的國家,政府隻有在做的還行的基礎上,才會被財團接受。所以,胡佛也好,宋子文也罷,都在估量價格因素帶來的社會反映。


    而顧維鈞是帶著政治目的,尤其是外交目的,不斷地刺探胡佛的底線,經過幾天的接觸,他覺得大致已經明了了,接下來的工作應該由王學謙和他一起出麵了。


    無獨有偶,兩人都繞不開他們另外一個校友,王學謙。


    本著顧維鈞心跡不良的念頭,宋子文平生第一次去王學謙哪裏告狀了。


    “子高,顧少川最近一直在和胡佛部長接觸,你知道嗎?”


    王學謙正在辦公室裏簽署拖拉機工廠的立項文件,突然被宋子文冷不丁地打斷,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抬頭看著宋子文,臉上帶著玩味的笑容問:“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宋子文被王學謙這麽一問,頓時心中氣上心頭,心說:這個顧少川,總是背著人和胡佛接觸,讓他這個寧波的土地老爺也無從得知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麽?


    可是有一點他能夠判斷的是,顧維鈞是民國的外交總長,他代表的是曹錕的利益,而不是王學謙、浙江的利益。那麽顧維鈞很可能是在國家層麵和胡佛開展合作,為曹錕獲得政治聲望和利益。這樣的結果其實不難猜測,稍微把顧維鈞想的壞一點就成:“子高,你可不能大意。顧少川雖說和我們是校友,但他如今可不是我們一條船的人,很難……”


    “你想說他不和我們一條心是吧?”王學謙覺得有點好笑,宋子文告狀的水平有待提高啊!至少要弄一點‘幹貨’,讓顧維鈞無法逃避的證據出來。然後加上一些沒影子的猜測和故意中傷,才能顯示出一個奸臣的老道來。


    可就這點捕風捉影的猜測,還真無法讓顧維鈞難堪。


    讓人沒想到的是,宋子文的領地意識竟然這麽強烈?顧維鈞在他眼前晃蕩了幾天,他就坐不住了。可顧維鈞的事他都是知道的,沒有王學謙的點頭,顧維鈞想要在浙江和胡佛接觸,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原先他忽略了宋子文,因為宋子文和外交談判根本沒有什麽關係,反倒是顧維鈞是主力。


    既然提出來了,就不妨說一下,解除彼此之間的誤會。


    宋子文雖說是告狀,可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說完了幾句話之後,整個人仿佛像是被抽空似的,空蕩蕩的,沒等王學謙招待他,就自己動手在桌子上的雪茄盒裏拿了一根雪茄點上,顯然是心虛到不行。


    “你……知道?”


    能夠留學美國名校獲得博士的人,情商可以底下,但智商絕對是碾壓普通人的存在。


    隻要看王學謙鎮定過頭的表情,就應該猜測到了一些。事實上,還真如宋子文猜想到的那樣,顧維鈞隻是在王學謙允許的框架裏和胡佛試探。胡佛雖然在政壇飛速崛起,但畢竟不是老狐狸教導出來的……這個比喻可能不太準確。但顧維鈞是耳濡目染的外交家的得意弟子,能夠從一些蛛絲馬跡之中一點點的猜測到地方的底線。這是一個成功外交家的秘訣。


    王學謙點頭道:“少川來浙江和胡佛接觸,沒有我的點頭,你說可能嗎?”


    宋子文愕然,他確實有過這樣的猜想,可是宋子文完全是被顧維鈞給惡心到了。他每次去拜訪胡佛,顧維鈞都在……他才是經濟合作的主導人物,胡佛應該是浙江官場到訪的重要客人,可沒有什麽直係的事情。


    正因為帶著這樣的想法,宋子文才覺得顧維鈞,從有點礙眼,到非常不識趣。


    外交層麵的問題,宋子文還真沒有權力去幹涉。他是地方官員,想到此處,臉上有點掛不住的宋子文有點氣餒,說好不衝動的,可為什麽就是忍不住呢?


    說來也奇怪,在廣州官場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有這方麵的問題。


    隨便怎麽折騰,他都不參與。恐怕連宋子文自己內心都有一個念頭,自己是不屬於廣州的,來廣州不過是一種權宜之計而已。做好做差,反正也沒人在乎,由他去吧!


    可是寧波不一樣了,宋子文是想要在這片土地上做出一番事業來的,任何可能威脅到自己設想和規劃的不安定因素,都將是他重點反擊的對象。宋子文長相老成,換一個說法就死長的有點著急,這樣的人又一個好處就是,臉皮厚,從來不會在臉上露怯。意思到自己是想多了的宋子文,悶悶的開口:“既然這樣,我迴去了。”


    宋子文已經是浙江係的一員,不管是擔負的職務,還是從私交上來說,王學謙都應該將他培養成為絕對的心腹,沒有道理對他在政務和外交上有所隱瞞。


    因為宋子文不僅僅可以是一個幹將,也可以是一個謀臣。


    他的見識和學識,都是在民國官員中非常少見的。尤其是眼界的開闊,更是難得。


    “等等,保羅。”王學謙伸手攔住了宋子文,後者一臉狐疑的坐下之後,王學謙就說開了:“其實這次胡佛來浙江的用意,我已經猜到了,顧維鈞恐怕也猜到了。這位美國的商業部長決心在政治上更進一步,所以他需要一份讓美國政壇為之眼前一亮的政治答卷。”


    “這是他來浙江和我們簽訂貿易協定的原因?”


    “不是浙江,而是民國。”


    “有區別嗎?”宋子文覺得胡佛是多此一舉,難道和民國簽訂了協定之後,就能夠增加美國工業品在民國的銷量?不說別的,天津等地對於美國機器的進口數量並不多,唯獨隻有浙江需要大量的美國的工業品的進口。


    王學謙正色道:“當然有,浙江不能單方麵和美國談判,一方麵是因為不對等,一個是國家,一個是地方政府,要是有人說我王學謙賣國,這份罪名估計短期內真無法洗脫掉;其次就是,在胡佛眼裏,民國的承諾遠比浙江的要重要。”


    這樣理解也不難,宋子文冷著臉也隻能點頭。從邏輯上來說,這樣的迴答是無懈可擊的,可是從利益的角度上,恐怕曹錕要得意地小歪嘴了:“這樣一來,得名得利的就是曹錕了。”


    “這份名望,曹錕拿不了多久了。”王學謙肯定道。


    宋子文一臉不解:“他大總統當的好好的,怎麽會?”


    “你以為張作霖在吳佩孚麵前一連吃了兩次大虧,還能讓曹錕再一次騎在他頭上?有道是有一有二沒有三,他要是第三次還是倒在了吳佩孚的大軍下,那麽他就不配東北王的名頭。”王學謙說的是一個事實,就算是日本人也不允許張作霖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吳佩孚麵前大敗而歸。


    入關,隻有張作霖入關,才是日本最願意看到的格局。


    “當然,少川是不會看得上這點蠅頭小利的,他的目的應該是兩個方麵。一方麵我得到消息,美國恐怕會放棄廈門的租界,而這份厚禮原本是送給我的,我讓出去了。另外,少川估計還在動關稅的念頭。”王學謙將底牌都漏出來了,這讓宋子文多少有點感動。


    可是宋子文也被‘關稅’這個敏感的詞語給吸引住了,民國的關稅不僅僅牽扯到《辛醜條約》等滿清遺留下來了的爛攤子,還有袁世凱執政初期和英法德俄日五國簽訂的‘善後大借款’。


    在‘關稅’這個問題上,牽扯的問題實在太多,而美國人是排除在外的。


    不會因為美國政府的支持,英國和法國會改變主意。


    當然,日本在關稅上的份額太低,幾乎不作數。


    宋子文低頭想了想,開口說起來:“他選了一個難題,‘關稅’的問題糾結在於民國對於進口商品的征稅,看似關鍵問題在‘善後大借款’上,可實際還是進口工業品的征稅問題。西方國家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商品在價格上失去競爭力。不過這個問題可以反過來思考,從貿易問題上,進口會付出真金白銀,但是出口會增加外匯儲備。可實際上民國進口的大部分物資和商品,都是國內缺乏的商品。比如說煤油,國內的產量幾乎何以忽略不計,再比如說機器,國內幾乎找不到生產廠商。如果能夠倒過來思維,關稅的問題相對會容易一些。”


    宋子文的話讓王學謙眼前一亮,民國出口的物資都是原材料,比如有色金屬這一塊,就是西方工業中不可或缺的原料。


    如果將民國沒有的產業,不設保護,那麽很多西方工業品就不存在高關稅被拒之國門了。


    當然,民國的需求也不會因為價格便宜而增加消費。這是不現實的,就像是煤油,每個家庭的使用量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總不至於煤油降價了,平常家裏點一盞燈的,會點上兩盞,甚至三盞……


    王學謙覺得宋子文的想法很有可行的空間,當然,任何一個民國的政客都知道,‘關稅’的談判將是民國外交上最為艱難的問題,甚至沒有之一。一旦關稅自主之後,執政的政府才真正的擁有了獨立和相對寬鬆的財政,統一才有希望:“有機會的話,你何以和少川多聊一聊這方麵的問題,連我都認為,他在關稅問題上有些操之過急了。”


    也是趕巧了,顧維鈞也趕來拜訪王學謙。


    其實也就是來告訴王學謙,他和胡佛的談判基本上已經可以開始了,而胡佛也承認美國政府決心歸還廈門租界給民國政府。當然這其中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廈門美租界已經和英國租界合並了,成立了公共租界。這就需要先和英國人商量公共租界拆散,然後再談歸還的問題。


    王學謙皺眉道:“也就是說,正式的文件是需要和英國人談判之後,才能簽署?”


    “雖然一波三折,但總算有了一個肯定的答複,這已經算是不錯了。”


    顧維鈞多少有種鬆了一口氣的輕鬆,關稅是沒有指望了,胡佛閉口不談,讓他去和英國人談,估計也沒戲。可總算也獲得了一些成果,至少胡佛已經點頭,廈門美租界將歸還民國,等到合約簽訂,這將是一個備受鼓舞,振奮人心的消息。


    被當成空氣,忽視了很久的宋子文,正準備告辭,卻見顧維鈞促狹地笑著對宋子文道,還裝出一副很意外的樣子:“保羅也在?”


    宋子文的心裏一下子蒿草長的一人過高,就是一句話:這家夥一定是故意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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