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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到慈寧寺住處,胡適並不是不想換一個住處,西湖邊上的慈寧寺,雖說得天獨厚,風景怡人,而且水路通暢,時常會有船停泊在附近招攬遊客。可來慈寧寺住禪房的客人,大部分都是被西湖兩大勝景吸引而來的,擁有南屏晚鍾和雷峰夕照等美景,可這些美好的東西到民國,都似乎停留在了古籍書畫之上,現實殘酷的很,簡直就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胡適眼巴巴的住到慈寧寺,雖說有曆代文人的傳紀吸引,但更重要的是,他心頭藏著一個秘密,他並不想讓人打擾。住在寺院裏,清靜是和客棧旅館無法比擬的。


    要不是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就他好熱鬧的性格,也不會在慈寧寺一住就是半個月。


    再說了,他也不想隱居,這美麗河山,他想要去的地方多著呢。


    找周教授沒發現人,頓時讓他有點小沮喪。本想要解釋清楚,他並不知道周教授的家務事,隻是在茶館裏道聽途說的聽了那麽一截,還是添油加醋的閑話,很不幸的是,這個閑話正是周樹人教授家的家務事。可惜他聽到了故事的情節,卻遺漏了主人的身份。


    胡適的心裏也很納悶,他似乎總會遺漏那麽一點重要的東西,而這點重要的東西會很要命。


    燕京的教授圈,其實並不大,一共八所國立的大學。


    這還是蔡元培多方奔走唿籲的結果,可就是這麽八所大學,每年招收的學生人數也不過一千多人。你們沒有聽錯,八所大學加起來就一千多人。很多大學一年招生數量都是在二百多學生而已。


    所以,五四運動單靠大學裏的學生的遊行是掀不起浪花來的,人太少,遊行的隊伍稀稀拉拉,而燕京的百姓被政府禍害慘了,深知在街頭,尤其是有巡警的時候。不該說的話不要說,不該做的事不要做,不該湊的熱鬧不要湊……


    可是加上燕京的中學的人數,這個遊行隊伍就有點客觀了。


    加上燕京的百姓是民國一等一的喜歡看熱鬧。當初菜市口不過是偏僻的角落,因為有殺人看,弄得清朝政府實在沒辦法,來的人太多,不僅把路給堵了。丟孩子的,流氓當街耍無賴的……搞得當時的刑部和順天府非常不耐煩,最後隻能申請將刑場搬到了在宛平的芳草甸。


    有道是法不責眾,街上的遊行隊伍人多了,就像是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


    直到最後發生當時財政總長交通係主流砥柱的曹汝霖的宅子被縱火焚燒。


    時過境遷,這些年輕人也長大了幾歲,可是情緒似乎比兩三年前更加激動了。而新加入的年輕人,也是蠢蠢欲動,覺得身為國家主人。應該發出一點聲音。


    而在這些年輕人之中,最信服的長者真沒有幾個,如果要排名的話,周樹人教授肯定是前三的,胡適有信心也在三甲之內分一杯羹,兩人的地位,影響力幾乎是不分伯仲的。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周樹人能夠在短短幾年內,將燕京的教授圈子得罪一大半,主要原因還是他的性格上。


    絕對不會妥協。生氣就是生氣,就要罵人!


    廟裏的知客僧人麵對胡適的表情不冷不熱,顯然對兩人在廟裏混吃混喝的行徑大為不滿,雖說胡適他們是給了香火錢的。但知客僧的眼光多賊啊!一眼就看出,兩人都是有錢人,肯定不是像兩人說的那樣,都是窮教書的。


    或許那個姓周的可能是家資不豐,但胡適絕對不是一個窮教書的那麽簡單。


    民國時期的教授和中學教師,是兩道分水嶺。


    胡適一年的收入。至少超過5000大洋。無論如何也和窮酸沒有多大關係,反而在民國,大部分的地主老財的一年收入也比不過胡適的收入。倘若知客僧知曉了胡適的經濟狀況,定然要拂袖而去,在佛主麵前告上一狀,肯定不會再和胡適說上一句話。


    “胡施主,周施主並沒有歸來!”


    “有沒有帶話迴來?”


    知客僧不耐煩的看著胡適,最後還是在心頭念了一遍清心咒,揮揮手道:“沒有。小僧還有事,告饒了!”


    說完,知客僧像是躲瘟疫似的走開了。


    胡適還在糾結得罪周樹人的事,得罪人和得罪人不一樣,關鍵要看得罪的是誰?


    周樹人在文人圈子的風評不佳,當然這就是他的性格,改不了,這輩子都改不了。最讓這個圈子的人頭痛的是,這位的氣性太大,往往一時的敵人,會當成一輩子的敵人。而胡適恰恰是個不願意多事的人,他的這種懶散,表現在政治就是模棱兩可的中間派,隻求自己舒坦而已。


    得罪了周樹人,讓他頓時有種芒刺在背的驚悸,那不成這安生日子要過不下去了不成?


    胡適深知,文人之間的爭鬥,很多時候比街頭的混混都要不看,無所不用其極。互相攻堅,扒祖宗說事的情況也不是沒有,真要是到那時候,他就像是想要置身事外,也恐怕不可能了。


    有這樣的想法,並不是胡適杞人憂天,能夠寫出痛打落水狗之類的話的周教授,怎麽會是易於之輩?


    胡適心煩不已之間,就在廟門口坐了下來,至少他從和尚哪兒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周教授並沒有離開,他行李還放在廟裏。可壞消息就是,似乎周樹人真的生氣了。


    當這一群人的麵,被奚落家世不堪,就是一個普通的農夫也不能忍得下去,何況是擁有一定社會地位,在青年學生麵前擁有崇高身份和地位的周樹人?


    胡思亂想之下,天漸漸的有些暗了下來。


    夏日的夜晚來的晚,去的早。可胡適仿佛渾然沒有發覺周圍的狀況似的,並沒有打算挪地方。忽然,身後響起廟門開關發出的吱吱聲,迴頭一看,卻發現是小和尚準備關門了。


    胡適勉強笑了笑,道:“小師傅,能否晚一些關門?”


    “大和尚會不高興的。”


    胡適尷尬的站了起來,摸了一下兜裏。拿出一塊大洋,偷偷的給了小和尚道:“就說有施主沒有迴來,晚些關門。”


    沒想到關門都能拿到好處的小和尚,欣喜的就差說上幾句大慈大悲的菩薩之類的讚歎。當即表示,他就在門房等著,絕對不會讓胡適為難。正說話間,西湖的湖麵上,來了一艘烏篷船。槳劃開湖麵的嘩嘩聲,還有漁家歌謠高亢的聲音傳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傳來有些沉重的腳步聲。


    胡適抬頭一看,這不就是自己等著的周樹人嗎?可看著眼前的周樹人,他不由的心頭暗暗叫苦。看周樹人的步伐,顯然是去喝酒了,因為自己一句話,氣的一個滴酒不沾的人去喝悶酒,可見他的罪過有多大了。周樹人對於胡適在廟門口等他的舉動有些發愣,隨後笑了笑。準備去禪房休息。


    胡適支支吾吾的開口道:“周教授,實在抱歉,在下並不知道您的家裏事,隻是前不久在茶館聽到了隻言片語,對方也沒有指名道姓……”


    “胡教授不必解釋,這是周某的家事,在下還不至於因為這些小事而遷怒旁人。再說,胡教授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發生過,周某也沒有什麽可以反駁的。”周樹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感覺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那種銳意仿佛一瞬間都化作星辰,整個人都有些暮氣沉沉。


    胡適不敢相信的看著周樹人,這還是燕京的那個倔強的家夥嗎?


    周樹人醉眼朦朧之中見胡適不相信的樣子,不由好笑道:“周某的名聲真的如此不堪。做出的承諾連胡教授都不相信?”


    胡適立刻搖頭道:“怎麽會?”


    周樹人長歎一口氣道:“試問胡教授,周某人是否有過因為私人恩怨而在報紙雜誌上寫文章反駁的嗎?”


    “這個?”胡適想了想,搖搖頭,似乎還真沒有。周樹人對於時政的敏感是超越常人的,大部分都是因為抨擊對方陣營的文章,而在報紙上打一場文字官司。但真要說因為私人恩怨?還真沒有。


    胡適緊張的問:“周教授。真的不生氣?”


    “說不生氣那是假的。可問題是,在下也不至於因為胡教授無心之舉,而反目成仇吧?”說這話的時候,連周樹人自己都開始自己的人生,會不會太失敗,似乎滿天下的人都在擔心會成為自己的仇人,掉入無窮無窮的麻煩之中?


    可說句良心話,他還真的不存在因為私憤,而攻訐他人的舉動,一次都沒有。有點生氣的周樹人舉起手臂,朗聲道:“如果胡教授還是不相信的話,周某不妨立下誓言……”


    “別,我相信了。”胡適連忙按住了周樹人的手臂,笑道:“周兄,適之相信了,是我小人之心了。”


    說完,看向周樹人的眼神有些惺惺相惜,覺得自己和周樹人都仿佛有著一種難言的苦楚。想起自己身上的傷心事,兩人倒是有點相似之處,周樹人的婚姻也很不幸,包辦婚姻,和胡適一樣,這些都不是秘密。截然相反的是,胡適承受了這種不幸,並和妻子生養的子女。而周樹人將名義上的妻子當成了妹妹……


    文人的情感很豐富,有時候豐富到了動不動就流淚幹嚎的地步。


    說好聽一點,這叫赤子之心,說難聽一點,這是心智不成熟。


    胡適失神之間,長歎道:“周兄,說起來我們都是天涯的淪落人,一肚子的苦水,都沒出傾倒。”


    周樹人聽到這樣的話,按理說應該感同身受,但奇怪的是,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種鄙夷的眼神,隨後有點尷尬的提醒道:“胡兄,以後斷橋就不要去了。”


    胡適仿佛被人戳破了騙局的騙子一樣,臉漲得通紅,卻強自鎮定道:“胡某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隨即,胡適的臉色驟變,偷偷的問周樹人:“周兄不會聽到了風言風語吧?”


    “這個……”


    “我明白了,你坐的船是蘭姐的?”


    蘭姐是一個船娘,在西湖上做遊客生意,燒的一手的好菜。泛舟湖麵之上,麵前有一盤鮮美的西湖醋魚,如果有一疊豆幹,一盤螺絲等小菜,來上一杯養胃的黃酒,這幾乎是神仙一般的享受。而從慈寧寺去斷橋,走路頗為費腳力,胡適雖不敢說養尊處優,但畢竟是個文弱的書生。雇上小船,泛舟湖上,豈不是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而他在杭州之所以賴著不走,還住在慈寧寺,就是為了斷絕人情往來,為了保守一個小秘密。


    周樹人自然不會讓胡適將所有的不滿轉嫁到船娘身上,再說,也不是船娘說出去的。胡適這一生打扮,在斷橋之上本來就特別,脖子上還掛著少見的照相機,一副富家公子出遊的打扮,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加上身邊還有一個嬌滴滴小姐……


    斷橋是西湖最熱鬧的幾處景色,幾乎所有的遊客都不會放過斷橋的淒美。胡適又是名人,難免會有人認出來。周樹人這才告誡道:“斷橋上人來人往,是西湖邊上最熱鬧的所在,有人認出你來也不奇怪。胡兄在外也太鬆懈了一些。”


    周樹人倒不是看不起胡適,甚至他還有點嫉妒。誰不想有一個嬌滴滴的美女當紅粉知己?


    人家有,自己沒有。這種酸楚滋味,總是不太美妙的。


    胡適這才驚慌不已,慌張道:“周兄是說……有人看到,並認出我來了?”


    “在杭州我也有些朋友,正巧剛才遇到了,還打聽來著。其實對方你也認識,中渝兄,你不會忘記了吧?”周樹人提醒道:“在斷橋邊上的船上交錯而過,打了招唿,正好問起。”


    胡適拔腿就想跑,一迴頭,卻有些尷尬的跑到周樹人的麵前:“中渝兄住在哪裏?”


    周樹人長歎一口氣,怒其不爭道:“他隻是其中一個……”


    胡適的心頭仿佛一群老烏鴉,嘎嘎的飛過,留下一片陰暗無比的天空,和殘破不堪的蕭索場景,宛如冬季提前來到,寒風冷冽。雙腿無力之下,一屁股坐在石頭台階上,拍著大腿長籲短歎道:“悔之晚矣!”


    很快,胡適覺得不對勁,他的緋聞之中,有斷橋的風景,但沒有初戀的迷離,甚至兩人之間連那一層紙都沒有戳破,他們不過是一對認識的,不太熟悉的,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忽然間相遇的親戚……僅此而已。


    胡適正因為這點而生氣,他的愛情不是無花果。


    抬頭正色道:“我們是清白的!”


    周教授雖然身體暖洋洋的,腳步也有些虛浮,有點醉意,但還沒有不省人事的地步,看著胡適的表情,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鄙夷。


    胡適低聲惋惜道:“連手都沒有拉過!”


    這時候,周樹人仰頭看著繁星點點,夜色正濃。


    胡適不甘之心在胸口澎湃激蕩,憤憤不平道:“這年頭,連說真話都沒人信了,悲哀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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